书城政治奥克肖特的公民联合体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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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公民联合体理论的历史场景与传统暗示(1)

历史场景与传统暗示奥克肖特公民联合体理论的理解背景既是哲学的又是历史的,涉及对经验的哲学思考、对不同经验模式与政治之间关系的理解,提供了思考政治的崭新视角。奥克肖特认为,历史仅仅是人类的一种理解方式而已。奥克肖特的传统是柏克式的,但不强调传统的自然法渊源,而关注历史视角中传统的偶发性。奥克肖特对观念、事件和所处时代环境的解释,可以说是全面领悟公民联合体理论的关键。

第一节传统的内涵

奥克肖特反对根据目的思考传统、历史与实践问题。17世纪的认识论对当代欧洲国家产生深刻影响,奥克肖特十分恐惧和平时代的极权主义,提醒人们时刻警惕计划性思维方式对政治造成的不良后果。历史并不遵守自然科学的逻辑,它不同于自然科学中的主客观区分,因此不能用科学思维套用历史研究。

一、传统与历史

奥克肖特以历史研究作为学术生涯的开始。他研究欧洲历史,从历史学家发展到政治思想家。奥克肖特认为,历史是具有特定背景、偶发性、变化和寻求持续证据的状态。历史变化通常是可以理解的持续性思想变化,历史认同必然要适应变化,人们当然没有必要因为历史转化已有的各种认同。不可否认,研究历史至少能够从思想上免于困境和澄清普遍概念,然而所有这些都需要关注背景文本与持续的思想变化。历史既非艺术,也非科学,无法避免怀疑主义。但是,奥克肖特意识到历史研究虽然是困难的,但不是不可能的。他总是关注历史经验存在的可能性条件,强调不能脱离时代本质对待历史,因为思想史不单单是由某个人的思想构成的。例如,社会契约理论不是一种思想发明,而是思考人类生活的产物。

奥克肖特关注历史上发生的事情,而不仅仅关注事情的某种表现形式,认为历史发展是延续性的。他指出,政治就是一些人将机会和选择联合起来参与共同安排的活动。这样的活动在共同体或者世袭的合作组织中是显著的,它们大多数都与古代密切相关,而且都意识到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关系。这种活动通常不是对即刻要求的简单反应,也不仅仅源于对预先思考的普遍原理的推断,而应是源于现存的行为传统。政治活动需要解释和追求行为传统中的暗示。

历史上著名的运动并没有创造历史,而抽象思维容易忽略具体事实。历史学家应该关注历史事实,因为大多数人类事件都有特定地点和时间,只是沉积在历史长河中而已。抽象思维其实就是改变过去发生的事实,并将其演绎为一般法则。奥克肖特反对思想为现实服务,主张还原思想的具体环境。这种“历史的过去(historical past)”的说法是推论式的建构,它的本质就是人有历史,没有本质,理解人类行为是把握历史的前提;过去是由历史学家建构的,然而“历史的过去”是无人经验的;自发而独立存在的历史知识是着重领悟“历史的过去”的关键。人们认识到历史思想与其他思想的区别,就是理解历史的前提,在此过程中人们也在解释人类价值。总之,奥克肖特对过去的理解其实是需要理性与想象的。他反对科学主义与理性主义的强势思维,关注历史发展的过程,认同历史研究的可能性。这也是在反对培根与人文主义者主张的关注过去就是思想冒险的说法。政治活动是历史的,所以总是发展、矛盾和变化的。当代欧洲的政治活动就是在特定历史的可能性范畴之内的运动,具有特定的发展过程和特征。

人类活动是发生在特定范围内的活动。定义有限性属于历史范畴,也是人类活动的产物。奥克肖特认为,没有哪种天生限制像历史有限性一样明显。因为,归于人类本质的有限性是历史的,源于人类活动决定的条件;甚至个人身体的发育都是由历史和人类发明决定的,没有任何联合体能够摆脱历史。虽然历史已经形成了,但是历史不是绝对的,在很多场合都是很有局限的。在某种程度上,现实中的人类计划与事业都在应用人类生活传统提供的暗示。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活动拥有特定的有限性和更大的回旋余地,这也是文明与野蛮的本质区别之一。

二、传统与实践

学术界一直惯用的思维就是:如果是无用的,就是无价值的,通常重结果而轻事实。奥克肖特认为,历史不是具有充分智慧和价值的经验,他没有看到历史的内在动力。历史无价值判断,而且任何判断都无法囊括真正发生的事情。奥克肖特论证个人与国家关系的前提,就是基于“历史的过去”与“实践的过去(practical past)”的区分。“历史的过去”的说法强调历史的自发形式,而“实践的过去”的说法将历史视为解读现实的工具。奥克肖特强调历史的自发形式,不认为历史具有工具性的价值和功能。他关于历史的论证总是想要表明:从实然与应然的紧张中提炼规范性政策是不可能的,反对现实主义的科学方法论与科学主义。因此,奥克肖特摒弃“实践的过去”,着重追溯“历史的过去”,反对传统与实践的关联;他反对功利性地为历史理解设置各种障碍,也反对各种形式的实用主义。奥克肖特想要探求的是事件之间的情境关系,坚决反对技术与有机的理解方式。

因为传统是不确定的,所以奥克肖特在后期著作中批判传统的概念,转向支持实践的概念。但是无论如何,整个传统知识理念和行为传统都是奥克肖特对政治活动理解的核心。行为传统涉及与行为有关的习俗、制度、法律,甚至外交政策,因此基本上需要个人意识到行为的历史经验和传统知识的地位。奥克肖特认为,传统或者行为的传统模式从来都不是固定的,也不会呈现最终形式;它没有核心或者特征来定义其本质,因为在传统中的每个特征都仅仅是暂时的;它没有指向具体目的,也没有朝着单一方向发展;它从来都不排斥变化,但是所有部分都不同时发生变化,这确保传统总是保留持续性要素。需要权威支持的持续性规则不是在现在、过去或者未来都存在的特定状态,而只是排除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总会存在的危险。

个人从来都不是传统的被动接受者,也不会机械地被传统决定,因为通过个人贡献,传统才得以发展。奥克肖特所谓的传统从不会束缚人性,他将传统视为前提条件。因为,思想从未与思考的客体分离,传统清晰地以活动形式应用于政治。行为的传统模式不对政治提供指导,也不为政治活动偏离国家提供支持,而是囊括全部的政治活动。无论人们将政治看作经验活动,还是事先存在的意识形态活动,政治都不完全是活动的具体方式。奥克肖特强调,不应该将政治传统或者其他活动方式的抽象形式与政治活动混淆起来。他意识到,将政治从简单的经验指导中提升出来是极其重要的,将政治摆脱纯粹超验的指导也是必要的。总之,人们应该将政治、人类行为和理解传统牢固地联系起来。

奥克肖特认为,所谓实践世界不过就是现在世界,而每一个现在世界都是由过去世界而来的,并且又因为将会变为未来世界而重新变为过去世界。经验世界的每一个变动都是一个整体变动,因此,不断被经历的过去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由经验论的观点看来,没有被人经历过的显然是不可靠的,只有根据对过去的理解才能使心灵得到足够安慰。奥克肖特致力于认识过去的经验,并将之凝聚为传统和习惯,以作为人们透视正义和自由的经验观念总体。变化经历就是人所经历的变化,是在人的意识当中的历史逻辑变化,也是人赋予实践的范畴形式。奥克肖特认为,人们只有以如此方式理解历史和经验,才能进一步认识自己。

奥克肖特思考欧洲政治的时候关注政治发展的自发形式,反对任何外在、强加的理念与实践。他认为,通过删节具体的传统与实践,强行灌输欧洲政治的理念将会产生意想不到的问题和危害,而且还涉及本土传统与外来传统的关系问题。例如,曾经作为欧洲殖民地的非洲几乎没有建构现代意义上国家的经验。由于殖民的原因,国家与社会之间关系极其微弱,具体表现为:没有国家从社会中产生的认识,没有国家从权威与规则构成的地方传统中产生的经验,也没有国家为民众服务的意识。而且,殖民时期的非洲包含不同的传统因素:部落传统强调连续性,而不是变化;保持尊严的传统谋求非洲种族的尊严;民族主义传统强调集体团结,反对外来统治和控制;自由资本主义传统强调的重点在于财产、生产和个人主义;社会主义传统强调平等的道德,反对基于阶层的利益;民主传统关注责任、参与和公开性。非洲领导者指导政治道德与政治实践,积极解释当前世界,但是部落或国家内部的冲突总是颠覆国家权威。在发展的时代背景之下,非洲国家在本土化的过程中逐渐吸收外来文化传统的精髓,寻求致力于民众生活的改善和国家的发展。虽然可能面临各种危机,但是解决特定情况下发生的问题是政府义不容辞的责任。奥克肖特认为,在特定条件之下任何国家都可能悬置公民条件,寻求解决特殊情况的方法,就是因为意识到危机存在的条件之后,企图在艰难状态下幸存下来,谋求进一步发展。

建国初期的美国就是基于欧洲经验和背离本国传统的例证。当时,美国理念就是呼吁政治创建并不必然要与自身政治传统相一致,事实上也一定程度上背离了欧洲传统。奥克肖特认为,杰斐逊(Jefferson)和洛克(Locke)的政治思想源于英国传统,但是根基是脱离英国传统的理性原理。像建国初期的美国那样对政治采取理性主义或意识形态式的理解,奥克肖特认为并不是对政治来源的、行为传统的直接思考,而是将某种理解强加在不同传统之上。

事实上,政治致力于追求传统暗示,能为国家的建立和发展提供宝贵的经验资源。实践知识是传统知识,只是从字面意义上说的,并不是误导。事实上如果没有传统,个体就可能没有表达自我的条件。激进主义者或者所谓的“进步”主义者通常认为,传统束缚个性,但是奥克肖特认为传统不仅不会束缚个性,而且为个性提供前提条件。

三、偶发性与政治

历史中充满的偶发性(contingency)不仅包括历史和想象,而且包含日常生活的发展。就像故事中的各种要素之间的关系一样,历史不仅是必要的,对历史的解释与分析同样是不可避免的。奥克肖特强调,不可忽视偶然事件在历史中的作用。他对现代政治的这种解读方式仅仅提出假说而已。他从不认为这是唯一假说,仅仅暗示这是值得研究的假说。它有助于探求在过去五个世纪中欧洲政治思维发生的扭曲。然而,这是关于历史变化的研究,但是从不调节变化。奥克肖特认为,可能在研究中发现很多偶然发生的事情,但是研究期望达到的结果应该更加接近对政治暗示的表达。奥克肖特的言外之意就是要对政治困境保持深刻同情,即任何目前看似崭新的视角仅仅是在特定情况下发生的而已,而且能够在政治形势中存在很长时期,绝对不可能突然消失或者容易平息。

奥克肖特所谓的偶发性是指,国家有时遭到破坏或解体的威胁,公民居无定所或社会秩序出现紊乱状态。非洲国家面临的危机和特定环境等都是偶然性的,理所当然促成国家追求共同目标。当然,非洲国家确实缺乏奥克肖特所谓的公民条件。所以,它只能在治理国家时充分利用国家资源和民众能力,把握国家面临的偶然性特征,关注国家模式和培养对国家的具体理解。奥克肖特之所以反对柏拉图,其中关键的原因就是后者认为政治中达到一致不仅是可能的,而且还是基本目标。对奥克肖特来说,所谓的政治建议应该致力于诊断形势和分析政治活动。“合理”或者“最好”的方式不能作为提出建议的根据,反而建议应该基于可能性和偶发性,而不是确定性;建议应该基于可能结果,而不是客观真理。奥克肖特强调,适当地理解政治,应该“关注偶然情况,而不是必然情况;关注可能性和相应期望,而不是显而易见的确定性;关注推测结果,而不是验证过程。”

奥克肖特认为,强调抽象和毫无变化的理念在哲学中是可行的,但是在政治事务中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政治中充满不确定性和变化性。在人类事务中,根本不存在绝对真理,如果一味追求真理的话,就会误导人类的行为。从本质上来说,政治活动就是对偶发的政治情况反映后的行为表现。从两个意义上说政治活动是与政治有关的:从最简单意义上说,政治形势是公共的而不是私人的,因此需要来自政府或者统治者的反应;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说,政治活动之所以是政治的,就是因为它源于人们的选择,而不是源于存在的必要,并且可能以不止一种形式被反映出来。奥克肖特没有公开提出具体的政治目标,因此他没有遭受后现代主义带来的困境。反而,他的目标就是将政治视为一种活动和决策的方式,强调在决策过程中政治稳定是关键因素。稳定的目标就是政治本来的面目,稳定与完全的僵化或者彻底的灵活是截然不同的。对奥克肖特来说,适当地理解政治意味着转向传统与惯例,而不是转向天堂中想象的模式。

在《理想国》的第六卷,柏拉图将国家比喻为船只,但是与奥克肖特相比,他更多关注船上各种各样人物扮演的角色。但是,奥克肖特将政治活动比喻为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这样的船只没有舵手,甚至理想形式和超人式领导者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奥克肖特没有对政治做出民主还是极权的标签式定性,仅仅回归历史的情境和提供解释的可能性。人类环境中的偶发性是无法克服的,研究历史中偶发性的价值就在于让人们获得某种同情。政治不是人类设计的结果,但是在政治领域中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源于人类活动的;任何语言无论看似多么必要或有效,都无法与人类活动绝对适应,所以植根于人类的行为传统思考问题是极其重要的。人类思维中根深蒂固的东西是相对难以改变的,也是很难矫治的,所以人们应该思考传统中不带价值偏好的偶发性内容。奥克肖特认为,在这个层次上,不卷入当前选择是适当的。他还提醒人们,不要因为获得短暂的优势就产生某种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