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看着你,便会疼痛;离开你,我便苍老
窗外是满院的傲梅,而我,却颓然垂首的坐于窗下,余光中蓝影渐近,沈心之翩然走至我的面前,然后,那双熟悉的温热又至头顶传来,轻柔的抚摸着我头上的发丝,一声吐息自静谧中响起,却不知是他轻笑出声,还是望着我万般无奈般的叹息。
“萱儿。”轻声唤我,沈心之如马车上一般在我身侧俯下身来,一双玉指修长的大手轻覆于我不安紧握的双手之上。玉面抬起,狭长的水眸深深的望入我的眼睛,唇边,依旧是暖辉一般的笑意,望着我,菱唇开启,那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舒适的想要让人睡去。
“萱儿,不知为何,近日我总会时常想起那个唤自己作宝贝的丑陋女子,想起她那双仿佛无所畏惧,漠然一切的眼睛,想起凌州的初识,想她的隐忍,她的自嘲,想她看着星空唱歌吟诗的表情……想她,在我身边,放肆言笑的样子……萱儿,你是否还记得,“青”楼之上,我曾告诉过你,无论你幻化做何种样貌,在我心中,小贝,都会始终如初……然而,萱儿,望着你一日日暗淡下双眸,望着你愈来愈多的泪水……萱儿……我却突然发现,我竟然再也做不到了,萱儿,你眼底的哀伤究竟为何?摒除一且不去管它,倘若方才堂上双手相执时,我所言是真,萱儿,你是否当真愿意,嫁我为妻?”
空气中,仿佛有些什么瞬间却又无声的爆裂开来,让我胸中呼吸如窒。那总是如镜般无波无澜的水眸突然掠起一片情浓,他赤。裸坦然的目光中,是我惊异到僵直楞住的面庞。
“沈大哥……你……莫非你……”
“是。”
再开口时,却是颤抖到自己都几乎辨别不清的话语,然而面前的人却仿佛早已了然,且答的干脆绝然,仿佛决意要我自那长久以往的暧昧中觉醒,要我再也无法欺瞒自己,想要将我逼入绝境,好去坦然的面对他炽热如火的感情。
“萱儿,我知你片刻间定是难以相信,就连我自己,亦仿佛只是一夕间的惊觉。萱儿,原谅我无法继续故作洒脱的守望,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倘若继续如此,你终究会离我而去……”
“别说了……求你……求你……”蓝衣曳地的男子俯于我身侧,句句情深,然而我却突然以手捂耳恳求般的打断他的告白,扪心自问,倘若我心魂未归,倘若我未曾遇见那个我宿命般的天神,那么,或许,我会在他温柔宠溺的眼神中沦陷,会为他深情甜蜜的话语而动容,然而,那百世的记忆终究太过刻苦,那为我永坠黑暗的男子痛苦至今,我又怎能再爱?我那曾与君怀洛融为一体的灵魂,又怎能爱上另一个人?
于是,绝然的抬眼,眸中印出的是烛台上跳动的火光,“沈大哥,请不要再说了,你可知道,那个洒脱无畏的钱小贝已在莫府的最后一夜时,与莫炎轩一同的死去了,而青萱,亦已在一次次的梦回中慢慢的消失了。你可知,现在在你面前的,既不是妖,也不是人,如今的我,只是那百世前赤地妖界漂泊而来的一抹残破的灵魂。你说,一抹靠着汲取身边之人心血而残喘苟活的灵魂,该如何言爱?
沈大哥,今日,你不是曾问起过那个名叫“凰”的女子么?那么,不如,便让我现在就说与你听。可好?”
月影在黑云中缓慢浮动,往事又如利刃一般随着记忆一刀一刀的切割着我的心,如同画映,一场场凄绝的艳红在我脑海掠过,幻化成火光,红绸,赤土,红衣。那些在回忆中纠缠败落的灵魂,又一次,尖啸着,带着百世前刻骨的悲痛,冲我呼啸而来。如同一场精神的陵迟,为了让沈心之更能明白我那永远无法回应于他的缘由,那梦回时的记忆,那青轩与那莲所说的回忆,以及青冥后来告之的真相,一同在我泪水哽咽的声音中,宣泄般的倾吐而出……
红烛淌着鲜红的泪水,烛上微茫的火焰几度被冷风扯裂,却又再花火之后继续复明。泪水,几度湮灭了我那无力般的倾诉,然而最终,那百世的沧桑凄楚,终是在一场鲜血淋漓之后,随着我的回忆,穿越了时空,赤裸裸的现与人前。
暴风雨之后,是一片狼藉的静默,气力,仿佛皆因这一场漫长的诉说而用尽。泪痕已干,然而红肿的双眼,却依旧只肯望着桌台之上那满是红泪的烛火,不敢去望近在咫尺的人。
沈心之一直沉默着,此时的无言,却代表着太多太多……多到让我心神不宁。我终究是个胆小的人,害怕着,被身边这个唯一保护着我的人所厌恶,所抛弃。我不懂,为何我已在寂寞中度过了百世,却还是如此惧怕孤苦无依?
然而,半响之后,那一双覆与我手背上的温暖手掌却还是收了回去,衣裾悉索,沈心之自我身侧站起,走开,我不敢抬头去探究他的表情,只道想必他该是准备离去。
也是,他终究只是一界凡人,即使生平所遇皆奇,却也一直都只淡漠视之,此时,一个百世前的妖孽那般不容于世的爱恋,又怎能期望他真的能懂。
那些仇怨,连我自己,甚至都无法理清。
窗木吱呀,自身后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原以为是要走的人,却只是去为我关上冬夜被寒风摇摆着的窗棂。
“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初见你时,月园如镜,而今,却只剩下银钩一抹……那万年……又是多少个盈缺?”如露水划过竹叶,那磁柔的声音终于响起,然而却是那般如叹如怨的一句话,让我无从作答,只是缓缓抬眼转身看他,而他,亦正好向我望来。眸子里是夜空之上截取的一片星芒。
“萱儿也好,凰也罢。万年的时空我已无法逾越,然而如今你却只在我眼前,那么,如若无法言爱,就请原谅我固执的守候,我想,一直守候到……他来。”
菱唇勾勒出一抹我所熟悉的淡笑,红烛将我半倚案边的身影与他如剑般挺立的身影重合的打在窗框之上,一个软弱的似乎随时将要倒下,而另一个则是近乎于固执的守护。
这般的剪影便落于白梅林内的一双黑眸之中,握剑的手,紧了,又颓然松开,扯下白色的外袍,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再望了一眼那双交叠的人影,终于,一地落梅惊起,再看时,只剩满地被踩踏破碎的凄清。
那夜后,沈心之依旧每日都会来看我,依旧时刻挂着那抹温柔的笑意,只是两眸相汇间却都是仓皇的闪避,有一些事,我们,亦都选择了避而不谈。
比如说婚约。比如说君怀洛。
然而心结,又岂是逃避便可以带过的了的?
我终于不再去山脚下的楼宇徘徊,然而当我学着静下心来对院描梅时,却将那一树的梅花,挂上了苍劲的竹枝。那日,小若告诉我,那扇紧闭已久的朱门终于大开,仆众们清扫时却发现,里面的人,早已离开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