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做不到
我终于不能问清“青”楼那日,擦肩而过时的那句话,究竟意喻为何?是否暗示着,他已然认出了我,认出了,却依然离开……那般决绝的背影,竟是连一个回望都不曾有过。
决绝到,我心知呼唤已是徒劳。
百世前,他为我回来,今世,亦为我离开。
只因一切都原自为我,所以竟然连挽留的余地,皆无。
只能选择相离,只能选择相忘……百世前,便该懂的。
在沈心之的身边,日子总是过的很平静,只是一日比一日天寒,周围的人都已裹得厚厚实实,为不显得突兀,我便在轻袍之外着了件暖袄,领边的一圈狐裘,竟让镜中十六少女的容貌衬出几分雍容。只是眉眼憔悴的仿佛三十四岁的苍老,原来不经意间,自己便已在分秒间老去。
我一直想试着做到心止如水,或是坐以待毙也好,等青冥来解救我,或是等待玄女的觉察和制裁。这两种选择在心底渐渐的模糊起来,孤独的解脱,和永远的泯灭,哪种更好,我竟已分不清。
然而唯一不被希翼的,便是沈心之所相信的,他说,洛终究会来接我。
我笑,笑他只是个凡俗之人,即便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总能探至人心。我不是不相信那个为我而堕入黑暗的天神,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命运。
镜中之人满眼的落寞,仿佛已明示着,永世孤寂。
好在,这世间,还有陪着我的人。
院中的小池已开始结冰,玄女那边又来了消息,红色高墙的皇榜上赫然写着我与沈心之半月后的婚期——在今年的除夕之夜。
是好事啊……
满京城的秀阁内都有女儿家的哭泣,那身着补丁的右相竟早已为我准备下了十里红妆……十里红妆……谁人能嫁的比我风光?即便是当年皇后大婚,亦是没有如此铺张,而太后,竟然默许。满城皆是羡慕的声音,都在谈论那个身世不明飞上枝头的新嫁娘,而小若却在为我梳头之时,发现了乌发之中的一缕银丝。
我的睡眠已变的很浅,些微动静便能将我惊起,无端的,亦会在深夜起来静静的坐着发呆,只是不敢再去抬眼看星,冬日的星光总是那么耀目如洗,我怕,会晃花了眼睛,会动摇了心境。
沈府上下因这一场婚事的临近而忙碌起来,而沈心之不知为何,却开始在每日晨昏执剑习武起来。长久的失眠,我早已无梦,却在他练剑的第一晚,又梦见了那抹如夜的身影,那一身黑色蓬衣的男子,又带上了冰冷却璀璨的金色面具,在竹林与剑光之间。我无法看见他倾世的颜,却又仿佛一直望见一双凌厉冰冷的眸子……然后,那眸子猛地化作如血鲜红,心剧烈的收缩,低首,蓝色的剑,又一次的将我的心脏贯穿……然而奇怪的是,这一次,竟然感觉不到疼痛,鲜红的眸中,是我苍白如纸的面容,因长久不能安睡,眼眶已深深塌陷,十六岁的少女,眼角却干涩的显出了淡淡的纹路。
那般瘦弱的女子,终于让魔鬼的暴怒平复,鲜红褪去,黑眸如浩瀚星辰中最璀璨的一颗。
梦中的女子,抬起纤细的手,指腹轻轻滑过冰冷的面具,探至面具的边缘……缓缓的将承重如巨石般的面具摘下,却猛然发现,那面具下黑色的眸子,竟然早已淌落一行血色的泪水。
那面金色的面具自手中掉落,落在地上,地动山摇。
那贯穿心胸时都未再疼痛的心魂,却在看清面具下容颜的第一刻……扯裂刀绞般的疼……
那一夜,我痛哭着醒来,然而清冷的晨光下,只有一身汗水,提剑而来的沈心之。望着我,那满是疼惜,却又是无奈的目光。
“萱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大喜之日慢慢的临近,然而沈心之的行径却日渐诡异,有时好几日不在府内,有时却又在房内几日不出,而他身边那些平日难见身影的隐卫,这几日,亦频繁出没了起来,我心中虽疑惑,却又不想刻意探问。特别是在这大喜将近的日子里。
不过心中的疑惑不久之后便有了解答。
不知是谁开始的议论之声,京城之内,有关于大泽国意欲进犯之事竟在街角巷尾传开,本被朝廷压下的那段“青”楼书评,又再度被人所提及,只是这回却不似空穴来风,传的有本有源……使得那些原本讥讽笑闹的官宦子弟,皆都引以为然……一时间,满城皆是人心惶惶,朝堂之上,匿名的举荐也越来越多,众口一词皆是奉劝太后速派兵马前去北疆。只是那金銮上的女子,却以待皇上祈福回宫再议为由,推脱了开去。
而巧合的是,当晚,皇帝所在的昭和寺一夜大火,寺院内死伤无数。万幸的是皇帝由隐卫护着逃过一劫,只是那一张平凡的颜貌却被火焰尽毁。
于是,在百官焦急的企盼下负伤赶回的君王,理所应当的,带着一副金色的面具。
面具下的眸子,冰冷而疏离。
带着金色面具的帝王回归大宝的第一刻,在右相震惊的目光中,那不务正业徒有一身花名的第一公子沈心之竟然脱下了那蓝色的锦衣,一身戎装的走上大殿,跪在堂前请命拜将领兵前往北疆,以探虚实……在一纸密函前,太后终究未再说些什么。
几日后的婚期,也便无限期的延后如此详尽的知道这些,只因那日朝后,沉从华的来访。
当那位简衣布袍满头华发的老者又一次的来到别院之时。沈大将军已忙着整军代发,我便只好独自去迎接。
“右相大人。”一身华丽,盈盈拜见,脂粉掩盖了满脸苍白,亦遮掩了真实的表情。我也学会了用淡笑代替所有的情绪。
“早该改口叫叫爷爷了……萱儿,老夫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抬眼,是满目的忧心和焦虑,记忆中爽朗洪亮的声音,此刻却听来苍老疲惫。屏退了下人,沈从华亲自扶我起来。
权倾朝野的右相竟然低声相求,我不得不诧异。于是,竟直言问道,“何事?爷爷……”
听见隔壁终于传来声响时,夜已很深。
有多久了我不曾主动的敲开这扇门,这扇一直在我身边的雕花门扉?竟连沈心之开门见是我时,都露出微微的讶异。然而片刻之后,又是温暖的笑容。几日未见他,那如玉的面庞竟然消瘦了几分。
“萱儿,你来了。正好,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将我拉入房内,将身后的冷风档至屋外,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萱儿,婚约之事……你不必再担心了……”
“是为了我吗?”冷冷出声打断,沈心之闻言转身看我,见我不喜反怒很是讶异……“萱儿……”
“是为了我吗?”对上那温柔如水的双眸,我却气的声音颤抖,“是为了推延婚期……是为了我……你便要不顾你爷爷对你唯一的恳求要去战场厮杀,拖着你这副刚刚痊愈的身体去北疆风餐露宿?是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