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有种疼痛,叫做微笑
笑容自沈心之的唇边隐去,黯下双眸望着气极的我,欲要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好。只是喃喃道,不是,不是……萱儿,听我说……
我要听你说什么?我的脑海里,全是那张哀伤苍老的面庞晨光下,满头华发的老者站于窗前望着那一地与泥土搅乱一团的落梅,双肩垂落,显得那么的疲倦而又悲哀……
“孩子啊,我便就心儿那么一个亲人了……他声名狼藉我不管,他杀人放火我这把老骨头也会护着,我宁可他如今道德沦丧自私自利却独独不想,他如戈儿一般,为这江山丧了命……你说我溺爱也好,徇私舞弊也罢……你可知,我已为这天下,失去了太多,太多。”
“孙儿是我养大的,他终究是个好孩子,当初我虽介意你身份不明,但只要心儿喜欢也就罢了……心儿的性格我了解,决意的事情,便不容动摇,此番北征,我必然会倾力相护,然而,我却恳求,你能在他回来之后,留住他,让他为你脱下那身戎甲……即使散尽家财归隐田园也好我只希望,老了,有人能为我送终,我只希望,能死在前头……”
“乖孩子,帮帮爷爷,好么?”
往事如叹,在寒冷的空气中与那些话语一同化为淡淡的雾气。腾化在我眼前……谁说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便是无忧无虑?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苦痛?我不知眼前这位满眼黯然的老者,是如何执着着,努力挣扎着与死神抢夺着孙儿的性命,不肯妥协,我只知道,那孤苦无依,无亲无故的苦痛,与寂寞。如我转世万年,亦难释怀。又何况如他这般垂暮老者。
泪至颊边流下,脑海中突然闪过歌罗离去时对青冥所说的那番话。咬牙,极尽所能的望着眼前那双本就因我的气恼而显得焦急无比的人儿,说的冷绝“沈心之,从今天起,我不准你爱我,我不准你守候我,我不准你再为我作出任何的牺牲,倘若此次回来,你有分毫的闪失,那么我便立时死去,我便去毫不犹豫的去死在玄女的剑……”
未完的话语,消失在紧贴的双唇间,睁大了双目,刹那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做不到,你说的,我做不到!全都做不到!”将门扉重重的甩开,只穿着单衣的男子夺门而出,只留下满脸惊异的我独自留在那金玉满屋的房内,那般温润如玉的男子,竟突然间仿佛一个不讲理的孩子,本该气愤的不是我么?为何他要如此气恼的离开?
而刚刚,又发生了什么?
冷风将门窗拍打敲击着发出重重的撞击声,然而却依旧无法将我自烦乱的思绪中拉出,唇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温度,房内是淡淡檀木的香气,而脑海中那双苦痛挣扎的眸子,久久,无法淡去那温柔低下掩藏着的,那双一直压抑着的双眸,原来,竟是这样……
而我,是否又做错了?
满是药味的房间内,绫罗帐下,七岁的孩子在丫鬟们小心的托扶下坐起身来喝药,只是起身而已,然而虚弱疼痛的身体还是不争气的满是汗水,气喘吁吁。那一张玉瓷般漂亮的小脸蛋,又是再苍白了几分。
“少爷,可是又疼了?”身边的管家眉头紧蹙,担心问道,然而那床上粉雕玉琢般的小人而却抬起了水波般清澈的眸子笑的眉眼灿烂。
“高伯,心儿不疼。”
那般温暖的笑容,让那额角上的虚汗,都仿佛阳光下晶莹的露珠。
黑色的药汁端来,刺鼻的味道让端着托盘的侍女都别开了脸去,然而小小的手捧着大大药碗,一碗一碗,不歇止的往喉中灌下……
“小少爷,这药……很苦吧……”身边的管家看的眼角盈出了泪水,撇开脸去不忍看。
然而那原本苦的龇牙咧嘴的孩子,却又努力强扯着嘴角,乖巧的说“高伯,心儿觉得一点也不苦。”
再也不忍看那让人心纠的笑颜,管家低下头去匆忙收拾了药碗,欲要走时,那小小的手,却又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床上的小人而已经躺下,虚弱疲惫的便要睡去,睡眼惺忪间,却又喃喃如梦呓一般在他耳边说道。
“高伯,帮心儿跟爷爷说,心儿一人在皇宫挺好的,很乖,也很听话,让爷爷,不要为心儿担心了,心儿会快快好起来,陪着爷爷,一直一直陪着爷爷……”
大颗大颗的泪水自强忍紧闭着的眼角,滴落入空空的药碗之中,边上的小人儿已沉沉睡去,睡梦之中,终于不再强忍着,无意识的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来“少爷,如果很疼,你就说罢,如果很苦,你也说罢……
如果一个人寂寞了,忍受不住了,请都说出来吧……
少爷啊,没关系的,你……还只是个孩子啊……”
笑容下的疼痛,究竟能忍多久,那颗寂寞已久的心,亦究竟要忍到何时?
第二天一早,沈心之便准备离开,小若一早便来唤我,然而我却死死睡着,怎么也不肯起来。
然而那远处的马嘶人沸,我又如何能安睡。终是在小诺走后,便合衣走至窗下,想要悄悄的探看什么。却惊见窗缝处,不知何时早已夹着一封带着檀香的书信。
洒金纸上描绘着一朵淡淡的梅花,信封上的笔记飘逸潇洒——萱儿亲启想到昨夜那措不及防的一吻,以及他那不可理喻的恼怒,我便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丢弃,然而却又有些犹豫,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方才好奇的打开……
手中紧握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不待走那蜿蜒曲直的回廊,穿过满院的梅花,径直朝门外奔去,直到见那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尚在门外,方才松了一口气,理齐了衣衫,故作闲适的走了过去。
门口的军士们早已整装待发,然而为首的主将却始终在白色的骏马之上望着大门处,迟迟的不肯下令出发,见我来,翻身下马,又是那般温柔的笑靥。阳光下,我第一次见到穿着戎装的沈心之,那一身艳骨的男子,竟然很有几分威武之态。
“萱儿,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般的笑容和温柔的话语,仿佛那三春暖辉,能将所有的冰雪皆都融化,然而我却依旧冷冷瞪他,气恼的将信展与他面前。
“信中所说,可是真的……你真的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这天下安生,为了男儿有所作为而去?但为何昨夜我问时,你又不说”
“昨夜,我可有机会说?”淡然的笑,抬手将我发上沾着的花瓣拂落,见我依然满是怀疑的眼神,又叹了口气,软言道“其实,早在太后赐婚之前,我便有此打算,那****本只是要将那书生送出城外便可,然而途中书生的一席话却让我颇为动容,而他对那泽国预谋的分析似乎十分的有理有据,渐渐说服了我……“青”楼回来的车马之上我便已然动摇,待隐卫调查之后,我便更是确信不疑,如今怀洛好不容易登上大宝,天下却要生出如此大乱,我虽不知太后为何想覆灭这个天下,然而我亦是这京州子民,安能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