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说,你究竟是何人
只有我知道,他曾是那般如耀目阳光般,爱恨坦然的天神。是那烈阳底下,才有的耀白。
只有我见过,那鲜血下的容颜,曾在辉光凛冽的水面上,在那清灵的晨光下,温柔的莞尔一笑。让我久久久久的无法呼吸。
洛。
在心底轻柔的呼唤那个名字。遥望北方隐隐的红光。却并不为战场上的他担心。只因我只,我爱的人,必不会在战场上死去。
他生就,便如狂傲世间的战神,举剑天下,无人能敌。一如他身上的气息,如同旷古而来的风,强大,且无所畏惧。
然而讽刺的是,能杀他的,便只有我而已。
“小扇……”打断书生口若悬河的叙述,声音是倦怠“说些别的吧,说段笑话来听听怎样?”酒饮数杯,眼中叠影重重,竟然已是微醺。连那书生的话,都要听的不真切起来。听他说故事,却其实,只想在这烟花灿烂的节日里,找个陪我喝酒的人而已。
收扇举杯,书生也不介意。“好啊……今夜别赶我走便行。明日我便继续天涯漂泊,然而唯独除夕,无人作伴实在有些冷清。”
“小扇你究竟,是何人?”昏昏睡去前,我问,除夕之夜,陪我渡过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萍水相逢,有些怪异的男子。就连答案,也这般的奇异。
他说,他只是一个四海漂泊的说书人。
一个过了明天,或者便再也不会遇见的人。
是啊,不如便就洒脱的做一个只顾今朝的人,做一个酒醉糊涂的人吧……
然而想要当个糊涂的人,却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次日醒来,那狂饮后的宿醉,就已让我头痛欲裂。
正午时才自杯盏中醒来,那个自称明日之后不会再见的书生,果真早已消失不见。
只是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我实在好奇。
他为何要冒着大不敬的罪名告之天下这场****?
他又究竟在那日遣送之时说了什么,使得沈心之舍身从戎?
走了,却又为何回来?偏要在皇城脚下过这除夕之夜?
而那个不似名字的名字,想必,也不是真的吧。
越想越觉此人可疑,然而片刻之后,却又了然一笑……自问,在这乱世,能有预定战乱的智谋,能在皇城对面京城最热闹的酒楼之中指责当今太后,消息灵通,直呼雪家长老的名讳,又能来去战场自如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这样的人……走了也罢。
胜利的号角,仿佛与那书生一同,一去不复返,君国士兵们,节节败退,直至退到了凌州的远郊,死死守着,僵持不下。
那只因边境之上小小的商贸口角而借机挑起的战争,足足持续了三个月之久,三个月,多少城墙倾塌,多少人流离失所痛失家园,多少无辜的百姓惨遭屠害……
凌州与京城只数天的行程,恐慌,已在京城之中隐露。
四月的凌州,繁花似锦,然而谁又知道,以那城门为界,竟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城内是如画的山水,而城外,却是死寂的万里坟冢。让人见之唏嘘。只是望着那荒冢之上那开出的一树桃花,坐在小楼之上碧玉般的男子不禁想到,他命人在她窗外种下的那片桃花,开的可好?她可会喜欢?
一丝笑刚要浮上唇角,却又垂然,只因突然想起,她应该,早已离开了那儿。
抛下她,来这战场,自己是否做错了?
想起几这几月中,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生命,以及垂死前绝望的哀嚎,沈心之握扇的手,竟然微微的发颤。
或者,该如邻桌那人一般,一壶接一壶的喝,将自己灌醉。他与洛,也许皆不适合这片战场,也许换了谁人来,现下的战况,也会好的多吧。这般僵持,不知要多久。也许,不假时日,就连守护住这儿,已是困难。
他心知,若非洛与隐卫的保护,他早已死在了杀场之上,锦袍下,已是数道伤痕,想起那晚,她让自己承诺的毫发不伤……看来,已是无颜回去见她了吧。他还是太过天真,以为真能如同二叔般骁勇善战,泽国那能决战与千里之外的羽王,秦风。如狼虎般的勇将赤殇,让他见识,何谓战场。
他是自不量力,而洛,则只是为了逃开,那片宫墙。或者是凰。他亦曾想试着向洛提起萱儿,然而,却还是不去提及。他害怕,说了。便会失去,守护她的资格。
原来,他竟也是如此自私。
望着身边已醉倒在桌子上,脸上胡渣落魄的男子,心中不无愧疚。然而张了张口,却仅是对一旁候着的小二道。“小二,再上几壶酒来。”
“是。”小二躬身退下,立刻跑着下楼取酒,这贵客他许久前曾经见过。那时,他也是在这凌州远郊的酒楼内,包下了所有的“归家酒”,穿着白底银花的锦衣,手持玉扇。坐在雅间靠窗的位置上。
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当日那个风流倜傥,笑裳风月的公子,如今却满眼凝重,眉宇微蹙。不过,也并不奇怪,着战乱之时,谁又不是这般。
不在多想,匆匆下楼,却在转弯处与一位身穿藏青色布袍的书生相撞。小二慌忙道歉,这乱世本就鲜少客人,即便眼前之人面貌平凡,潦倒书生的样貌,却也怕气走了人家。
“不防事,”那书生倒也客气,笑脸相迎。顺着楼梯往上看了看,问道“楼上,可是有一名面貌如玉的公子在?”
一坐一卧,一醉一醒,窗棂边白玉一般的翩然公子,手持青花瓷杯,双眼微醺的看着窗外落暮斜阳,坐等那夜色来临。临桌是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靠着墙,屈膝半躺在桌案上,一只手,搭着膝盖,虚提着酒壶,随着呼吸的起伏,壶身摇曳,看似随时都会自那修长的指间滑落。
“洛……那日画亭之中,你本是想和我说些什么?”水眸中晃动着琥珀色的酒光,那染上斜阳辉光的水酒,仿佛那日,青冥扯着萱儿离去后,他举杯向怀洛的那一盅。那日也是这般的微风,风中也有点点花香。然而洛的视线,却错过了酒杯,望着他的手蹙紧了眉。
当时他并不以为然,然而现下想来,该是他自梅林中走来之时,望见了他紧抱萱儿的那一幕。
只是为何,一杯酒后却又松了那眉间的郁结,颓唐了下去,向他道:“心,我有一事相托。”
那个孩提时记忆中,戴着金色面具,孤独寂寞,却倔强骄傲不屑怜悯的少年,竟然那般无能为力的看他,让他觉得极不习惯。不假思索的便挡下了话语。
然而今日却突然的想知道,当日洛的托付,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一件事,还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