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公子今日心情好,一把白玉扇子摇的欢快,一路上说个不停,直把阿圆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抖了个底朝天。
尚乙心里本就有些疑虑,对那位“小息”姑娘更是好奇,现如今,都不消她问,穆知微已经把前尘往事说的明明白白了。
俗话说“胡敲梆子乱击鼓——得意忘形”,穆知微便是如此。
两人打城南那家挂满了红灯笼的高楼底下路过时,好巧不巧,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在风里转着转着,就转到穆知微的跟前。
呀!
楼上传来一声惊呼。
抬头去看,只见一位身着绿罗裙的姑娘眉目含情,一娉一笑皆是女儿家的娇羞妩媚,看的人心里直痒痒,
一双眼睛刚对上楼下公子的目光,便已羞得转进楼中去了。
于是,多情的穆公子刚躬身拾起帕子,便有聪明伶俐的丫头来捡帕子了。
“多谢公子,我家姑娘请公子上楼一叙,好当面致谢。”
啧啧啧!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真真好手段。
穆公子今儿心情好,玉扇一挥,人模狗样道:“姑娘客气,在下却之不恭。”
自己逛花楼不算,竟还拉了清心寡欲的小道长一起,还美曰其名道:既已领阅了吃喝,不妨在到玩乐中走一遭。
真真是道德败坏!
刚进门,一股魅人心神的脂香味便扑面而来,瞬时就勾动了人心,穆知微心神荡漾,尚乙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穆公子,来来来,里边请。”红衫绿裙嬷嬷摇着贵妃出浴的扇子,笑的脂粉都掉了一层。
“都愣着干什么,老娘养你们当公子少爷的,还不请穆公子到楼上去。”血盆大口一开,耳膜都跟着嗡嗡作响。
转头又是一张笑脸:“公子见笑了,楼上请,都给您准备好了。”
“咳!”穆知微有些不好意,毕竟尚乙还在一旁,当着面说这些事,总有些难为情。
嬷嬷人精,顿时就明了,拉着尚乙手:“姑娘别怕,楼上好酒好菜保管你满意。”也不管尚乙同意不同意,直接就把人往楼上拉。
别看嬷嬷说话矫揉造作,力气着实不小,尚乙被她一路拉着毫无还手的能力。
穆公子贴心,特意给小道长另开了房间,就在隔壁,没有红粉佳人的脂粉俗气,只有一壶茶一碗饭,再加上几盘开胃小菜,看着很是清心。
吃饭的时候隔壁正在唱曲,声音格外清丽,出谷的黄鹂都比不了,时不时的还夹杂着几声调笑。
尚乙放下筷子,胃里有些难受,喝了一口茶,太浓了,腻得慌。
于是,在隔壁的欢声笑语里,小道长推门出去了,路过隔壁房门时,听到里面笑的正是欢喜,便没打扰,兀自转身走了。
踏出阁楼的一瞬间,呼吸着空气里的凉意,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月光自头顶挥洒而下,影子落在地上黑漆漆的一团,风吹起衣袂时,只见地上的黑影也跟着不停的晃荡。
看着眼前的幽深长巷,尚乙想:还是道袍好,虽破旧,却安心,不似这白纱绫罗,风一吹便凌乱不堪。
尚乙踩着凌乱的影子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清丽的歌声: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
早上,天将将泛白,温柔乡里的穆公子蓦然惊醒,这才想起了隔壁的小道长。
于是,匆匆忙忙赶过去,推门只见干干净净的床铺,四四方方的被子一丝不苟,想来,人早就不在了。
穆知微捏着扇子,有过片刻的愣神,随即释然。
走了也好!
穆知微跨出花楼时,太阳刚好升起,暖色落在人身上,整个人也跟着温和了许多,就连城墙下素来面善的小道长,看着越发的没有脾气了。
穆知微捏着白玉扇,指节微微发白,第一回清晰的感受到什么叫做“无地自容”。
城墙下的小道长应当是站了许久,头发上都沾染了露水,白茫茫的一片。
哦,衣服上有许多皱褶,应当是没有回去吧。
“我……”
“醒了,就回吧。”声音有些干涩。
转身而去的道长步履有些僵硬,背脊看着也越发的萧条了。
两人到家时,阿圆正在煮早饭,嘴里哼着不知的小曲儿,脸色是掩不住的笑容:“公子,你回来……道长怎么也在?”
阿圆挠了挠头,怎么也不明白,道长怎么会跟公子一起夜不归宿。
昨晚彻夜未眠,尚乙进屋便歇下了,留下穆知微独自在风中沉默。
这天,整个宅子的气氛可谓分化两极,阿圆无论做什么都是眉开眼笑的样子,穆知微则躺在摇椅上一言不发。
尚乙醒来时已将近黄昏了,简单洗漱之后,便拿出纸笔重新默写经书,默的是第四十五章。
本不该耽搁的。
默好以后就摊在桌上,等墨迹干了再收起来,趁着空隙,将昨日穿的那件素白衣衫叠好,收进了柜子里面。
阿圆煮饭慢,简简单单的一顿饭,通常都要大半个时辰,所以尚乙才会时常去帮忙。
尚乙到厨房刚挽起袖子,穆知微便来了,手里竟然难得没有拿扇子,靠在门楣边,一言不发的看着尚乙。
阿圆虽然好奇,但好在不傻,忍着满腹疑问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小道长不愧是出家人,心如明镜似的,就算有人在旁边赤裸裸的盯着,她也能视为无物,切菜时手都不带抖的。
反倒是穆知微,越看越不自在,后来索性也就不看了,找了个角落安安静静的坐着。
用了晚饭,阿圆早早的便去歇着了,说是明天和小息约好了,要一起逛街。
青煌山素来有助人为乐的良好传统,在阿圆的支支吾吾的说明其意后,尚乙很利落的就应下了煮饭一类的事宜。
穆知微瞪了阿圆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
受人之托,自然要放在心上。
所以,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升不久,尚乙就便起床了,知晓穆知微素来起床晚,所以并不着急。
慢条斯理的整理过后,去到厨房时,只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穆公子竟然在烧火煮饭,毕竟没做过,所以动作生硬了些,素白的衣衫也染了好几块污渍。
“你醒了,嘶——”一不注意便切到了手,伤口虽不大,鲜血却冒的很快,一时不慎竟滴在菜板上,心里一着急,拿手去抹,本就不大的菜板,顿时变得鲜血淋漓起来。
穆知微愣了一下,正欲拿水去冲洗,便被人接过去了:“我来吧。”
穆知微站在一旁,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我……”
“去添柴火。”
闻声,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我原想,你不在意那些。”穆知微将柴火放倒灶里,看着指尖的血滴落在地,滚了满身的灰尘。
小道长总是那么平淡,好似人间的嬉笑怒骂都进不到心里,便是有一天,天塌下来了,她也能也能岿然不动。
尚乙闻言愣了愣。
不在意……
是啊……
她是方外之人,就该守着一颗孤苦之心,莫说是勾栏瓦舍,便是地狱苦海,她也该不动如山才是,说到底,是自己妄念了。
“是我道心不坚,修行不够。”尚乙将洗去血渍的菜重新放进碗里:“你曾说吃喝玩乐才是一生所求,可见你我本就殊途,说到底,是我修行不够生了妄念。”
大道殊途,何来同归一说。
“你们这些修道之人,真不知修的是什么道,总以为无情无欲才是正道。”穆知微觉得有些好笑。
他见过许多的人,都在喜怒哀乐里活的真实清晰,唯有尚乙不同,有时,他都不知道她是大善?还是薄情?
“罢了,罢了。”
好似心里梗了一根刺,也没有再去说,彼此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客气生疏。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你不是我的道,我亦做不成你的路。
桂树下,穆知微依旧摇着他的白玉扇,时不时的抓一把花生;
房间里,尚乙仍然笔耕不辍的默她的经书,累了乏了,就依着窗户听听鸟叫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先前,却又回不到先前。
“公子,我……我……我想去洛阳。”阿圆捏着衣角,不敢抬头看穆知微的脸。
“为了小息?”对此,穆知微并不意外。
“嗯。”阿圆连连点头:“小息说,她过几天就回去了,叫我跟她一起去。”答应了的,不能反悔。
“那你为何不叫她一起留下?”
“她说,她喜欢洛阳。”
“万一,有一天她不要你了?”
“不会的,她说,到了洛阳,过两年我们就成亲。”阿圆忍不住羞红了脸,毕竟头一回。
穆知微取下覆在脸上的扇子,认真道:“阿圆,她不是你命里的姻缘。”
阿圆闻言几乎哭了,只当穆知微不同意:“公……公子,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但她说她不嫌弃我。”
穆知微看不过,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并非不让你去,只是,日后她要是负了你,你又当如何?”
“她要是开心,我无所谓的。”真真是情深义重。
穆知微叹了一口气:“她不是过两日才走吗,这几日你好好想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