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息不是阿圆命定的姻缘,总有一日她会弃了阿圆嫁入豪门,虽为妾室,但也能衣食无忧,不必再抛头露面。
只可惜,穆知微懂,阿圆却不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人性,虽说固执愚昧,却无比真实。
穆知微说,让他考虑考虑,阿圆也确实认认真真的想了一晚,虽然舍不得公子,但更舍不得小息。
她说,等到了长安,过两年他们就成亲,到时候她也攒了些银钱,阿圆就去学个手艺,然后就开个小铺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他是个平凡人,没什么志气,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最大的愿望了,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
所以,彻夜不眠的考虑,也越发的加重了他的决心。
一早吃完了饭,阿圆又跑出去见了小息一面,回来的时候还没到中午,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公子,我、我考虑好了。”
“不去了?”
“去,小息还有五天就走了,我想、我想跟她一起去。”
穆知微打开扇子,遮挡住晃在眼睛上的阳光:“好,你既考虑好了,我也不强求,只有一个要求。”
“公子,你说!”
“你到洛阳学什么手艺我管不着,唯有一样,不能同在她在一处。”
日后,小息辜负他时,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我……我……我答应了小息跟她一起的。”小息说,我在戏班里给你找了个活,到时候无论去哪里,我们俩都还能在一起,答应了她的。
“好,那洛阳,你也就别去了,这几天好好跟你的小息姑娘叙叙。”太阳太大了,挡都挡不住,索性将扇子覆在脸上。
“公子,我、我……”阿圆急得直跺脚:“我不跟小息在一处就是。”只要去了洛阳,就算不再一处,也能时常见着。
“嗯,收拾去吧,这几天好好煮饭。”
这几日,阿圆难得没有去找他的小息姑娘,每天早早的就起来了,把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个遍,桌上的饭菜也是变着法儿的做,穆知微看了很是欣慰。
反倒是尚乙,每次阿圆给她端茶递水时,她都诚惶诚恐:“你家公子说你了?”
阿圆摇了摇头,踌躇道:“道长,我要走了?”
“走了?”
“嗯。”一想到小息,嘴角遍不自觉往上扬:“跟小息一起去洛阳。”
尚乙有些诧异,虽说不该背后议论,但那位小息姑娘她也远远的见过一次,当时,自己和穆知微站在一处,但她看到穆知微时,眼睛明显亮了亮,可见,并非阿圆的良人。
“你想清楚么,也许,她并非你的良人。”
“她待我很好。”不愧是情爱中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无限春色。
“你家公子怎么说?”穆知微善识人心,自己尚且能看出,他恐怕看的更透,再说,穆知微对阿圆素来极好,若是知道了也能劝说一二。
“公子说,到了洛阳,只要不和小息一处,他就让我去。”看来是劝解无果,这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别人的事,尚乙也不好多说,况且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做不得真,听阿圆话中之意,小息并非真的对他无心,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这晚,阿圆老早就跑到厨房里去了,锅碗瓢盆涮的干干净净,太阳离下山还有好一段,厨房上边的炊烟就升起来了。
吃饭的时辰却比以往都要晚,原因无他,只因明日阿圆便要走了,所以穆知微特意买了只鸡回来给他践行。
杀鸡、褪毛、下锅,样样都费时,等到一锅汤上桌的日后,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穆知微难得贴心,先给阿圆舀了一碗,再给尚乙舀,最后才轮到自己。
阿圆看着碗里满满的鸡肉,看着看着,眼泪“啪嗒”一声就落下来了:“公子,我……”
话刚出口,就被穆知微用鸡腿塞住了:“赶紧吃,吃完了明天好上路。”
“哦。”不消片刻,一个大肥鸡腿便只剩下骨头了:“公子,等我走了,你就再找一个跟我一样勤快的人来。”吃完鸡腿的阿圆继续感慨。
“绝对比你勤快。”
闻言,阿圆又有些郁闷了。
“赶紧吃吧,吃完了早点收拾,别落下什么。”尚乙将另一个鸡腿也夹到了他碗里。
“道长……”眼睛又有些不受控制了。
“这些日子你也学会了不少字,若是记挂,大可写信回来。”阿圆虽然不聪明,但胜在勤学,短短时期,已经认识不少字了。
“嗯,好。”闻言,果然喜笑颜开。
第二日早上,公鸡还未打鸣,阿圆便起了,含泪将里里外外打扫的一尘不染,待到穆知微和尚乙起来时,早饭已经煮好了。
青菜、豆腐、蛋花,满满一桌子的菜,虽然三人都没说什么,但气氛始终有些伤感。
因着阿圆要去找小息会合,所以两人并没有多送,直接走到巷子口便回来了。
虽说是送别,但其实也就叮嘱两句“小心”之类的话罢了,反倒是阿圆,哭的泣不成声,走的老远了都还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送行的二人先走了。
宅院还是那个宅院,但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穆知微在院子里发了会儿楞,随后进屋捧了一把花生,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桂树下。
突然想起刚买回阿圆的那会儿,还是得半大小孩儿,转眼间,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阿圆”以前不叫阿圆,具体叫什么他也不清楚,只记得两年前的冬天,穆知微从伢子手里买回来时,比现在看起来还要小,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堆在人群里。
其实那也算不上是什么衣服,比城门楼的花子还不如,人家还有一件破棉袄呢。
几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条,紧锣密鼓的系在一起,往身上一绕,也就成了个破破烂烂空空荡荡荡的衣衫,连胳膊都遮不住。
刚好又是冬天里最冷的那几天,前两天的一场大雪将将化完,不仔细些都能把人给冻死。
这种诸事不利的天气,只要是个没事的,都不愿意去外头闲逛。
但也有人,专挑这种天气去逛街,说的就是穆知微。
早上起来推开窗,看见屋檐下的冰帘子,心里莫名的兴奋,赶紧进屋把压箱底的那件白色袍子拿出来穿上,再故作风雅的挑了一面《西湖雪景图》的扇子,踩着湿润的路面,悠悠哉哉的就出去了。
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刺骨的寒风不停的拍打,袖子里兜满了风,手都冻的发紫了,还附庸风雅的扇扇子。
这种天寒地冻的时节,莫说衣不蔽体的小孩,就是一个穿着棉衣的壮汉也受不了。
当然,穆知微这种的算是另类。
大街上上大喇喇的逛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人,像穆知微这种自认为天下无双的人,自然不会灰溜溜的回去,非要找个有人的地方,让人赞叹赞叹、欣赏欣赏。
于是,晃着晃着就到了伢子市场,这时候,也就只有这儿还有点人气,说起来,这还是穆知微第一次到伢子市场来。
远远的,就瞧见墙角边规规矩矩的站了好大一排人,看样子很是热闹。
于是,嘴角一扬,扇子一摇,晃晃悠悠的就过去。
“公子,您来了?”
人还没走近,一个膘肥体壮的妇人就迎过来了,笑的一双眼睛都看不见了。
穆知微心道:不好!
脚底正要抹油,当即就被妇人拎回去了:“公子,您跑什么,来来来,坐坐坐,大冷天的,喝口热茶。”
不由分说的就把人往一边的板凳上拉,穆知微坐在铁板一样的板凳上,只觉得头顶跟开了个口子似的,凉嗖嗖的,抬头一看,只见顶棚搭了几块席子,风一吹,那破席子边就“啪嗒啪嗒”的响。
“公子,来,喝口热茶,上好的龙井,生意的事,咱们慢慢谈,不着急,不着急。”
穆知微捧着手里的缺角的粗瓷碗,碗里装着一汪绿莹莹的水,水面象征性的飘了几片茶叶,实在是有些下不去口。
倒不是他讲究,实在是这颜色有些堵心,总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某些东西来,比如不小心踩到一只虫子,“滋啦”一声飙出来那玩意,有点犯恶心。
在妇人殷切的目光下,穆知微缓缓捧着碗,一点一点的嘴边送,本来胃里就有些翻腾了,在混合着茶香,直接就来了个大闹天宫。
“家中有事,先走一步。”
穆知微放下茶碗就跑,但那妇人早有准备,刚起身脚步还没跨出去,就又被拎回来了:“公子既然家中有事,老身也就不啰嗦了,您喜欢什么样的只管挑,认字的不认字的,力气大的白净的,老身这里呀,都有。”
说着就把穆知微往旁边的小孩面前拉,指指点点的说给他听。
“甚好甚好。”穆知微陪笑两声,把自己的衣服从妇人手中拽了出来。
口若悬河的妇人感受到手里的动静,看着穆知微胳膊上皱皱巴巴的衣服,尴尬的笑了笑。
继续问:“公子可有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