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姬发的贪婪
除妖算是告一段落了,尽管担心怜月。但是几个男人还是难得能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了,相较于几人这几日的平静,这商朝则是烽火连连,流血飘橹。西伯侯在痛失爱子后,便撒手人寰。姬二公子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伯邑考死在朝歌内,正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师理由。大兵压境,一篇篇言辞犀利,甚至有些言过其实充满莫须有罪名的檄文飘向了朝歌,一时间朝野震动。但是帝辛一直蜗居在长乐宫,不理政事,不问军情,这天下的纷争已然和他无关。
今日已是伯邑考的头七,西周的军队已经打到了牧野。帝辛放弃了天下,天下却没放弃了他。一只由农民,妇孺,囚犯充当战士,以犁头,竹竿,锹铲为武器,临时组织起来的军队,守在了朝歌前面,站在了他们敬仰崇拜的大王前面。那一场仗打的前所未有的惨烈,没有趁手的兵器,没有将领组成有效的进攻,终是败了。
黄昏十分,西周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不管外面的世界变成怎样,王宫内,两个人始终维持着几天甚至十几天都没有变化的表情,一个对着一方锦帕,一个对着一幅画像。
三更时分,朝歌城依旧没能抵抗住西周兵汹涌的进攻。朝歌内最后一拼羽林郎同这些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们展开了激烈的巷战,为国捐躯始终是无尚的光荣。
油灯轻闪,怜月依旧坐在梳妆镜前,镜子里慢慢的浮现出伯邑考的脸,温和的冲怜月一笑。
“其实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会永远记住我的。”那眸子里似乎是温润的能递出水来。“所以让我放心的离去吧……”那个笑容渐渐的淡去了。怜月的眼渐渐的有了焦距,已是泪流满面,攥紧了帕子。自己终是要振作起来的。
火光渐渐向王宫靠拢,喊杀声震天。怜月抹了下脸上的泪。唤了声:“翠儿。”
“姑娘!”翠儿飞快的闪进殿中,眼里是藏不掉的欣喜。这几日翠儿是极不放心怜月的,夜夜守在殿外,眼睛下两道深深的暗影让怜月心里一抽,自己总是折磨着身边关心自己的人。
“外面这是怎么了?”怜月的声音有点沙哑,这些日子不吃不喝,让怜月清减了很多,嗓子更是干涩异常。
翠儿忙替怜月倒了被水,表情有些慌乱:“西伯侯的二公子造反了,这会,怕是已经攻到王宫外了。”
怜月身子一震,这么快么?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便催促翠儿替自己梳妆。自己应该送他最后一程的,自己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
虽然翠儿不明白怜月催促自己替她梳妆是为了什么,但是还是照做了。
怜月挑了件红色及地的袍子,头发被翠儿绾成一个繁复的髻,插缀了不少金饰。胭脂晕染,遮盖住这几日的憔悴,朱唇一点,道不尽这世间的万种风情。
瘦弱憔悴的怜月,带着病态美,配上这身华贵的行头,妩媚异常。
差了个小黄门去偏殿叫来姜尚、南宫羽秀他们。小黄门还没回来时,姜尚他们已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怜月肯说话,他们自然是欢喜的紧。南宫羽秀和姜尚进来便各自擎了怜月的一只手,好起了脉。还好怜月只是身子虚弱些,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是长出了一口气。南宫羽秀从怀里摸出了个精致的小瓶子,倒出粒丹药让怜月服下了。
“怜月……”息红泪淡淡唤着,想要继续说,却被怜月打断了。
“这些事情等过了今晚,我会向各位解释的。不过今夜,我希望各位能帮怜月个忙。怜月感激不尽。”怜月淡淡道,眸子里有种执着。
“哪里用的到我们,请尽管吩咐。”慕容翦的话里透露着他的决心。
“带我去鹿台,借我把古琴,听我唱首歌。”怜月浅笑,几个男人立马失了魂魄,点头如捣蒜,哪有拒绝的道理。
今夜月朗星稀,竟然又是一个满月日,沐浴在月光里的怜月就是那月宫里的仙子。帝辛竟然就站在鹿台之上,对于怜月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那眼里竟是充满了渴望和幸福。不同于怜月穿的那般正式,帝辛着了件雪白的袍子,散开发,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就像是个等着心上人的小伙子,此刻的他仿佛只有二十岁。
怜月只是同他相视而笑,擦肩而过,踱到了鹿台中央,哪里早已摆放好了琴台和古琴,燃了熏香。怜月款款落座,调了下琴弦,轻轻拨转,铮然回响,是把好琴。
帝辛一步步离开鹿台,朝着摘星楼走去。
怜月十指拨动,琴音流淌,和琴而歌:秋水天,谁弄弦,随波舟唱盛世颜,台阁倾殇歌落随逝去云烟,风过也路三千良辰美景都看遍,南淮月楼船雪终不似当年,往世缥缈几人高台祭青天,蔷薇开似血燃末代烽火前,铁甲安在昔日风流谁人殓,白骨没黄昏掩,空留史册说经年,爬地菊黄迷人眼,碗中青阳魂荡马步裙翩跹,日月飞驰若光电,一生与君几擦肩。
殇阳血,星野变,一朝倾倒玉山前,问君子,意如何,今夜醉朱颜,一生盟,去似箭,笑莫笑死生由天,虎牙枪,苍云剑,一诺作谶言,阅残卷,寂寞眼,纸上旧月可堪恋。
缱绻时,花正浓春风似少年,风雪黯,旧梦远,江山此夜一舞间,一相拥,两长眠,曲终人不见,百里花红,经霜犹纯经雪艳,回望烟波里,谁执扇掩笑颜,当时歌行,风流云散无人见,来路长,前尘湮,待从头拨断琴弦。
帝辛在歌声里,缓缓而行,词填的不错,江山此夜一舞间,兵临城下又何妨?为了天下你离开了我,而今为了你我终是负了天下。风卷起了一头的青色,似乎转眼便能飞起来,很快我们便能见面。
怜月那一身红色的袍子鲜艳如血,这歌是唱给帝辛,唱给自己的父亲,也是唱给已经远去了的伯邑考。帝辛终是来到了摘星楼前,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郁了,举步便进了摘星楼。
怜月的歌始终没有停止,一遍一遍如泣如诉,帝辛进了摘星楼后,怜月便起身,舞了起来。慕容翦便坐到琴旁,接着弹了下去,南宫羽秀则是又玉箫和着慕容翦的琴和怜月的歌又有吹奏起来。
广袖飘动,那明艳的人儿,在鹿台之上用心去舞蹈,用灵魂去歌唱。凡是参见了商末惨烈战争的人都被这歌深深打动,一起曾经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忆起曾经长伴枕边的朱颜丽影。少了她的陪伴,得了天下又能怎样?
怜月的眼虽不能看见摘星楼里缓缓拾阶而上的帝辛,但是却能感知到他的动作。脚下一点,一个玄妙的转身,水袖轻摆,眼波流转间,竟让人觉得似在你心上抓了把,这些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人心里都被这么一个动作触碰到了最柔软的地方。
莫等到生死相离,曲终人不见。
“砰!砰!砰!”西周的队伍已经在用攻城锤去破坏他们眼前那千秋霸业前的最后一道阻碍。但是鹿台周围的人似乎都已经陷入到歌声和回忆里,提着刀剑,却了无杀气。
“砰!”那道门终是挡不住人的野心,那声破碎的叹息竟似有着深深的无奈。西周兵潮水般涌入,只一瞬便把鹿台和摘星阁围了个严实。原本护卫在鹿台周围的侍卫又提起了刀,即使拼了个粉身碎骨,也不能让这些贼子们从自己面前轻易的通过。鹿台上的人仿佛浑然不知周围的变故,歌照唱,舞照跳,不见一丝慌乱和惊惧。
姬发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这几人皆是人中翘楚,定是留不得!
一连几个精彩的转身,怜月定定的扫了眼持着剑的姬发,竟有几分轻蔑的味道。姬发显然被这个眼神激怒,自古便是成王败寇,败了便是昏君贼子,怎能还有这样的眼神!剑尖直指鹿台上的明媚人儿,数不清拉满了弦的精弓便指向了那抹绝色身影,杀气骤然腾起。
台上歌舞不停,竟然忽略的这冲天的杀气。帝辛终于登到了摘星楼顶,怜月的心一紧,心底的悲伤还是无法完全压住。帝辛从容不迫的推倒了祝融鼎,顷刻间腾起的火光便照亮了整个王宫,甚至整个朝歌。
“蔷薇开似血,燃,末代烽火前。”怜月的声音多少有点哽咽,却让听者的心紧紧一抽,刚刚冲天的杀气似乎已经淡了许多。
姬发觉得脸上一凉,抬眼望天,竟然下雪了。一片片雪花聚成鹅毛般大小落下,今年的初雪竟然下的这么打,也来的这么突然。
怜月继续唱着,抬眼忘向摘星楼,火光里好似看到他们幸福的笑脸。摘星楼跳动的火焰将未将落下的雪烤化,烤干,在周围腾起了阵阵水汽,状似仙境。
白的雪,红的衣。此刻的怜月是绝美的,美的哀伤。渐渐的台上的人面容模糊了,再仔细看竟是曾经伴在自己周围的红颜。
四面烽烟起,绝世高歌。见了个为了佳人背负天下的帝王,识得了一个观浮云笑生死,临风而歌的女子。却茫然的看到:红蝶飘飞,兰露轻坠。呼残月夜,血染沙场。妍姝倚门唤良人,叫破春风人未归……一念之间,只觉得这血染的江山如画,却不敌心底那人眉间的一点朱砂动人。覆了天下也罢,终不过是繁华过眼。
姬发身子一震,自己怎能有这等想法,岂不是同那葬身火海的帝辛一样?握剑的手紧了紧,斩过千人的宝剑总是冰凉,江山都是白骨堆成的,靠着这股冰凉努力的定了定自己的心神。
“放箭!”尽管心底有些不舍,不过这女子始终是留不得!不见周围的兵士有所动作,姬发不由的有些恼怒,又喝了声:“放箭!”依旧是没人听命。
转头,却见所有西周的兵将都是呆呆的望着台上,眼里闪过思念,迷茫,究竟是建功立业重要还是那张笑颜重要?松了弓弦,放下了宝剑。打下功名只为同朱颜分享,梦里只想着楼上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你,拂去衣上雪花,并肩看天地浩大。江山定白骨枯,桃花依旧朱颜改,你不在了,我又该同谁来分享呢?没人分享,去争得这些意义何在?
姬发怒从心生,一把夺过一张弓,直瞄着那个曾经也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人影。拉满的弓却迟迟没有放出去箭,毕竟曾经她也出现在自己的梦中。恍然间,竟见怜月的脸发生了变化。原本那绝美的容颜渐渐模糊,凝烟的脸渐渐浮现。罢了,罢了,我连贴身的侍妾都舍得,又怎会舍不得你。
箭发出微微的啸声,破空而去。松手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却被巨大的疼痛瞬间淹没,捂着心口倒退了两步,竟盼着台上的人能躲过这一劫。
如果怜月不是正歌着舞着忘记里自我,如果台上的高手们没有深深沉醉在怜月的歌里无法自拔,如果姬发也能完全沉醉在怜月的歌里,那么就不会有接下来的悲剧发生。
“铮!”古琴的弦猛然崩断,剩下的弦微微轻颤着。怜月眼里的世界开始了时间的拉长,就像是在一部慢放的默片。那支箭缓缓的穿过息红泪的胸口,整支箭沾满了粘稠的猩红,最终斜插在鹿台上,箭尾的翎羽轻轻颤动着,抖落一地殷红。息红泪脸上先是欣慰,那欣慰还未退干净时,便被巨大的痛苦取代了,鲜血一点点的从他的胸口喷涌出,一滴滴的结成了圆润的红色珠子,随即便摔落在地上,身上,破碎成一朵朵娇艳的梅。息红泪的身体一点点后仰着,原本就鲜红的的衣衫更是被画上了一朵朵艳丽如火的花。触地有声,整个大地仿佛都因为他的倒下而震动着。
怜月身体的平衡一点点的偏离,本能的伸出手去先触碰地面,一阵阵火辣辣的感觉却不及所受的这慢慢的折磨痛。同样的殷红从自己的手掌上渗出,顾不得许多,怜月努力想用手去触碰那倒下的巨人,却见自己的手,缓缓缓缓的伸出,心急如焚。终于触上了他的衣袖,世界也在这瞬间恢复了正常。
“啊!”怜月终是忍不住心里的悲痛,仰天长啸一声。手足并用的爬到了息红泪身边,用同样满是鲜血的手,轻轻的捧起的他的头颅,迫不及待的咬破了自己的中指。
银色的血在滴落的那一刹那光华大胜,旋即便落入了息红泪的口中。
“哈啊。哈啊。”息红泪大口大口的吸着气,仿佛很贪恋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点时间,可是每次呼吸便有大口大口的血沫从嘴里涌出,顾不得将将进去的雪咳出,息红泪只是大口大口的吸着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守着自己的人,也许看一眼便少了一眼了。意识始终是清醒的,但是却感知不到疼痛了,自己当然知道是大限已到了,但是你可知我有多么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你。感觉到力气正从自己的身体里一点点的抽离,无奈,留恋却是无悔。
怜月以为是自己的中指血不够,便下很近的咬着自己的中指,只几下那指头便是血肉模糊,奇迹并没有发生。它能解百毒,疗签伤,终是不能起死回生。怜月双手颤抖着轻抚着息红泪的脸,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
她竟为我而流泪,已是无憾,不过能否让我再多看看你的笑颜?
怜月突然捉起了息红泪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这一口咬的结实的紧,怜月已经感到丝丝甜腥的味道渗进了口中。温柔的放下了息红泪的手腕,轻伏在他耳边呢喃:“来世我便凭着这印子寻你,无论你到天涯还是海角,无论你到大漠还是水乡,无论你是贫是贵,是健康还是多病,我都会寻你出来,从此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