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渐长，小清已练熟了剑法，只是缺乏经历，难以扬长避短，一隅便常常陪她练习与她对招指点，却从未再提起小清心心念念的制镜像之术。顾小清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师父曾经答应过什么都传与我，那师父能不能教我法术呀？”一隅微笑地看着顾小清，让她坐在自己对面，说道：“小清，师父曾经刚来桃林时候制出了镜像，用得却是仙术呀。你笙哥哥带你来学习功夫，却不是来修仙的呀。”顾小清突然一愣，虽然这些年来见到和法术有关的事情已经不大令她吃惊，她却仍然对于修仙、妖魔、神心存疑虑，大约因为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也就想不到他们和人类是一个样子。而听得师父此时所言，仿佛是在暗示她师父自己是个仙。况且以师父那宠辱不惊的性格，若说是仙，也绝对可信。小清用颤抖的声音问一隅：“所以，师父是说……师父是仙么？”一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一隅曾是仙界的仙，十几年前，仙界发现消失已久的灵药重现人间，一隅便决意来到人间探查此事。她隐居在桃林，用仙术制出镜像。那镜像中的深潭，于小清一般的人而言只是水罢了，对于一隅，那却是一面云外镜，能观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和灵药有关的丝丝线索，仿佛一团混乱的丝线缠在杭州一带，似乎最终总是关联着顾小清，关联着她身边的人们。一隅却始终无法查清楚顾小清和此事的联系到底在哪里，正如那个夜晚，小清某些令人无解的特质使玉坠被封印的灵力隐隐发挥出灵性。仔细想想，自从众仙合力隐去灵泉之后，为了保护灵泉位置的秘密，全都放弃了仙身，让自己像凡人一般死去。如今沧海桑田，世界变迁太大，根本没有一丝灵泉的线索。然而不找到灵泉，仅有小清这一枚玉坠是无法验清楚灵器之事的。不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无法阻止更糟糕的事情发生。这样一来，寻找灵泉的险是不得不一探了。
除却镜像一事，一隅在凡间是不能够使用仙术的，也自然就从未向顾小清提起过自己的过去。此时既然小清问起了这件事情，一隅便决定干脆带着徒弟去寻找灵泉，也正好能够让徒弟去各处历练一番。一隅心想，虽然她信任顾小清，灵泉一事却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对顾小清说：“小清，你随我学武功，学了这般长时间，也该出去见见世界，多受些风雨历练才能学以致用。师父已经多年没有出过这桃林了，但你是为师的唯一一个徒弟，所以为师决定带你出去瞧瞧这桃林外面的天地啦。”顾小清听了，心里极开心，便问一隅：“师父，那我们去哪里？”一隅心想，近几日观微于潭，隐隐觉出西域有异象，却不知和灵泉一事关系多大。既然小清让自己拿主意，那么倘若她愿意，自己就跟着直觉带她去西域瞧瞧倒也不错。
过得几日，一隅与顾小清收拾好行装，一同启程往西域去。小清从未出过南方，一路上心情又是激动又是不安，而她最喜欢的部分，便是听一隅给她讲各地的事情。当今天下，京城的皇帝统治着中原之国，南国是高原，西域是荒漠，却也各有南国的王，西域的王。南国与西域不如皇帝的治地繁盛，但是三地文化传统各异，南国与西域都是风情独特的地域。一隅告诉顾小清：“眼下看似天下太平，三地贸易往来、互通有无，然而倘若有一日这互相制衡的力量被打破了平衡，那便是战争不断、生灵涂炭。一旦归心月出现，这些王者便会想要拥有统一天下的欲望。”顾小清问：“师父，目前看来，这归心月迟早都会出现的，那么这些事情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了？”一隅皱了皱眉，沉默不语。自从仙魔之争以来，灵器的法力从未有人真正使用过，也没人真的知道该如何使用。灵泉被封以来尚未现世，但是不知道封印它的力量会不会随着灵器的出现而减弱。倘若这次自己能够找到灵泉，设法回到仙界，那么便有办法重新封印灵泉了。这些事情太过复杂，此刻却是不能说与小清听的。
师徒两先北上，之后向西。一路上，顾小清看着江南的潺潺细水，袅袅云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先是更多的大叶植物，更多的高山、更有气势的长河落日。西行的路上，平原高原交替，林地也变成了草场。顾小清从未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马疾驰，此时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不似江南的细雨柔风，而是充满了自由的气息，方才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终于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她度过无忧无虑的十四年、之后便再也容她不下的、突然间变得陌生的地方。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她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惆怅的情绪，不知所起却挥之不去。顾小清不知道自己以后要怎么办，等到这次出行结束离开了师父，她又要做什么去。
入了西域，气候变得干燥无比，时不时还遇见风沙。师徒二人行至大漠的起始处，是一座名为漠城的大城市。顾小清瞧着城中景象，觉得除却那实际不是布商的父亲的店没开进来以外，这里与江南的城市并无太大区别。街上的很多行人打扮不大一样，女子并不都挽起长发，而是由着头发随风而舞，她们的面上有种自由而不羁的高傲神气，那是与江南女子的温柔不同的一种美丽，更加肆意张扬，却更令顾小清喜欢。一隅喜欢清静，便带着顾小清住了城郊一个略显简陋的小客栈。她想小清既然会了武功，即使她想晚上独自外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了。小清在这里果然是安静不下来，于是在一隅晚上安排日后行程时候到了城里喧闹处转悠。
走到一座酒楼附近，顺着热闹的灯光抬头，顾小清猛然瞧见倚在窗边的红衣身影。即使多年过去，顾小清也不会忘记燕燕的美艳容貌，她乌黑的秀发、鬓边金色的珠花、笑盈盈的眉眼都和往日一般样子。小清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燕燕。想起当年元笙抚琴救了她却偷走她的玉坠一事，心里竟还存着一丝不忍。兴奋中，她不知燕燕来此是为何，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相认，却见燕燕低头对上了她的眼睛。燕燕笑盈盈的眉眼之间有一丝迷茫的神情，她只是朝着小清笑笑，似乎并没有认出小清来。
注：章节名《几乎沙际归路》取自姜夔《念奴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