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手机一闪一闪的,是欧阳冽打来的电话。
张念圆侧躺在床上,不接电话,也不关机,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发愣。
鼻青脸肿的欧阳冽站在楼下,一遍一遍地拨打着她的电话,他已经三十岁了,早就过了发傻发痴的年纪,回首过去,他也从没做过这种蠢事:半夜在楼下痴等。
“张念圆——”凌晨两点,嚎叫之声划破夜的宁静。
“张念圆——”欧阳冽站在楼下大喊。
他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楼上响起了咒骂声,欧阳冽不管不顾地嚎着。
张家所有的人都被吵醒了,宋菲站在落地窗前,举着望远镜瞭望。
“身材不错,脸肿了,衣服不错,后面的车也不错。”宋菲边瞭望边评头论足。
张君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
“不容易,你闺女可算有人稀罕了。”宋菲啧啧叹道。
“老婆,明天去烧香拜佛,好不好?”张君极低的声音问。
宋菲放下望远镜,仰头回望着他的脸,他眼角有泪。
宋菲一向大大咧咧,此刻却突然明白什么。
圆宝是他的宝,念圆也是他的宝。
“有病治病,尽人事听天命,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宋菲转过身紧紧拥住他,声音有些发涩,话虽这么说,能看透的又有几人?
“谁都可以扔下我,你不行。”张君将头埋进她的长发里,声音有些发颤。
“嗯。”宋菲应承着,两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我愿与君长相守,生不弃,死亦不离。她用手指在他的后背写下这句话。
“欧阳冽,你发什么神经?”张念圆终于接了他的电话,冷声喝道。
欧阳冽不再嚎叫,举着手机傻笑。
“有屁就放。”张念圆骂道。
“小懒猫,我爱你。”欧阳冽沙哑着声音说,喊了半天,他的嗓子都哑了。
“滚蛋。”张念圆继续骂。
“别挂电话,不然我还喊。”他哑着嗓子威胁道。
“哼!”张念圆冷嗤一声。
“宝贝,那个小白脸是谁?”他赔着笑问。
“我哥。”张念圆语气恶劣,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亲哥?”欧阳冽追着问。
“是!”张念圆气呼呼地说。
“嘿嘿——”电话那头响起他傻得冒气的笑声。
张念圆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宝贝你下来,我想抱抱你。”他开始得寸进尺。
“凭什么啊?你老几啊?”张念圆怒道。
“那我上去。”他立即做出让步。
几分钟以后,欧阳冽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门外面,电梯不知怎的就坏了,他是爬楼梯跑上来的。
门开了一条缝,张念圆穿着小熊睡衣,轻手轻脚地钻出来。
欧阳冽当即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张念圆挣扎了几下,然后就安静了,乖乖地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我想亲亲你。”他在她耳边呢喃道。
不等她回答,他径自吻上她柔软的唇。
吻了半天,他又提出要借用厕所,走进张念圆的闺房,欧阳冽飞窜到床上,躺下就赖着不走了。
早晨,欧阳冽正式跟张念圆的家人见面了。
虽然他鼻青脸肿,但是欧阳冽自认为还是风度翩翩的。
他坐在张家的客厅里,对面坐着老中青三个男人。
中间的男人看起来一派儒雅,“爷爷!”欧阳冽对中间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叫道。
站在一旁的张念圆朝他呲牙瞪眼,谁是你爷爷?!
右边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清冷一脸漠然,“爸爸!”欧阳冽自作主张地叫道。
左边的年轻男人眼圈乌青,正用眼神凌迟着他,“大舅子!”欧阳冽嘴角上翘着叫道。
三个男人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欧阳冽微笑着挺直后背,他不怕被人看。
这孩子看着就精明,不是省油的灯,张诚然心想。
我要痛扁他一顿,于私于公,张念宝面无表情地想。
“婚礼在教堂举行,三天以后。”张君开口道。
他要在念圆还健康的时候,让她穿上最漂亮的婚纱,让她开开心心地嫁人。
欧阳冽愣住了。
“爸爸,我不嫁。”张念圆搂住张君的肩膀轻晃着,她现在只想跟家人待在一起。
“谢谢爸爸,谢谢爷爷,谢谢大舅子,我这就去准备。”欧阳冽噌地一下站起来,生怕他们反悔,他急急忙忙地跑了。
张君抱起张念圆,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坐在腿上。
“宝贝大了,爸爸老了。”他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爸爸才不老呢。”张念圆捏一下张君紧绷绷的脸,嬉笑道。
“为了爸爸,好好活着,呃?”他说。
“嗯!”张念圆重重地点头。她全身又充满力量了,她会像以前一样披荆斩棘杀死所有的癌细胞。
三天以后,张念宝在教堂举行婚礼,他闪婚了。
婚礼当天,张念圆穿着漂亮的婚纱静等着欧阳冽。
欧阳冽没来。
原是伴娘的女孩换上了张念圆的婚纱,婚纱的尺寸竟然刚好适合她。
她一直暗恋,明恋,单恋,苦恋着张教授。
没想到张念宝会突然跟她求婚,她话都不会说了,只是拼命点头。
教堂,酒店,宾客,一起都就绪了,准新郎没来,张念宝便拿来用了,对这个笨笨的女孩,他是喜欢的。
无意成就了哥哥的姻缘,张念圆也非常开心。
至于欧阳冽临阵脱逃,回想欧阳冽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张念圆也不觉得奇怪了。
他一直就是个混蛋的人。
婚礼当天,欧阳冽被父母锁在了林家的别墅里。
起先他还发狂地砸门。
这房间是林老爷子用来防盗贼的,铜墙铁壁,子弹都打不穿。
一直砸到中午,欧阳冽对着摄像头连连作揖,“让我打个电话,求求你们了。”他的喉咙已经不大发出声音了。
欧阳冽的父母虽然心疼儿子,但是为了儿子好,只能狠心了。
他们查过那女孩的背景,那女孩竟然得过脑瘤。
他们可以不在乎女孩的家世,不在乎她的教养,却决不能不在乎她的病史。
欧阳冽被关了一个月,他绝食,他们就给他打营养液,后来他不再绝食了,饿坏了身体,他就没力气去找小懒猫了。
最后还是林悄偷偷将他放了出来。
欧阳冽打张念圆的手机,她不接电话,他又买了一堆礼品跑去张家,按了半天的门铃,没人开门。
“张念圆——”他在楼道里大声喊着。
一个月后,欧阳冽在大学门口堵住了张念宝。
张念宝牵着一个娇小的女孩。
别找了,我妹妹嫁人了。张念宝扔下一句话,牵着女孩走了。
两年后,凌晨,欧阳冽冲出红粉佳人,趴在马路牙子上狂吐,他喝了很多酒。
“欧阳兄吧?”一个男人走下车,半弯着腰,叫道。
欧阳冽慢慢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他不认识这个人。
“欧阳兄,我是上官吉吉。”男人推推脸上的黑框眼镜,热络地说。
自从结婚后,上官吉吉被老婆管得死死的,再也不能出来喝酒了。
上官吉吉一直把欧阳冽当成知己。
“吉吉。”欧阳冽喷着酒气笑道。
上官吉吉扶着欧阳冽上了车,将他带回自己家。
早晨醒来,头痛欲裂。
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孩抱着一本相册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欧阳冽爬起来,接过小孩的相册翻看起来。
里面有好多毕业照。
“这是我吗?”欧阳冽盯着照片,自言自语。
一群小孩排排坐着,中间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
小男孩旁边坐着一个胖胖的女孩,女孩头枕在男孩肩膀上张大嘴巴乐着,两个人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小懒猫。”欧阳冽看着胖女孩的眼睛,喃声道。
上官吉吉没想到欧阳冽居然认识自己的表妹,他开车带着欧阳冽去看表妹。
欧阳冽在一个墓园见到了张念圆。
原来两年前,小懒猫就没了。
张念宝婚礼半个月后,张念圆昏倒被送进了医院,她再没能从手术台上醒来。
欧阳冽去了张家。
张君在书房里画画,宋菲站在后面给他按着肩。
他两鬓的头发有些白了,样子看起来还是年轻的。
“爷爷,奶奶——”两个双胞胎男孩缠着张君和宋菲,撒娇。
“她,说什么了吗?”欧阳冽直直地站着。
“念圆说如果她出不来,小胖来找,就说她嫁人了。”宋菲回忆道。
“念圆是不想让你伤心,都过去了,你回去吧。”宋菲安慰道。
欧阳冽听话地走了。
张君放下手里的画笔,“没事,我陪着你。”宋菲抱紧了他。
张君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爷爷,我们陪着你。”双胞胎奶声奶气地说。
张君捏捏两个小家伙的脸,笑了。
一个月后欧阳冽娶了林悄。
婚礼上他喝了好多酒,欧阳冽的父母很开心,林悄觉得很幸福。
欧阳冽去了个厕所,有人在叫他,是小懒猫。
“宝贝。”他踉跄着朝她走过去。
小懒猫穿着大大的针织衫,下面是裙子,正是他初见她时的模样,欧阳冽小时候摔过一跤,好多事他都不记得了,他想破脑袋也记不起在幼稚园的事。
“欧阳冽。”小懒猫柔声叫着他的名字,朝他伸出一只手。
欧阳冽伸出一只手去,一阵凉风吹过,他低头发现自己站在酒店顶层天台的边角上,三十几层的酒店。
“欧阳冽。”小懒猫跺跺脚。
欧阳冽抬起头朝她眨眨眼睛,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一脚跨了出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