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剧院的电工。剧院现在不演现代戏,传统戏只要打个大平光,把台上照亮了就行了,有演出,他上剧场去,没有多少事。白天,到院部上班,很准时。院部也没有多少事,有时电线短路,保险丝烧断了,灯泡憋了,需要修理一下,也都是举手之劳。但是他整天在院部各处走来走去,屁股后面佩了一个插了全部电工工具的皮套。他人很瘦小,这个全副武装的皮套对他说起来显得有点过于沉重。但是他愿意整天佩带着,这样才显出他是电工,是技术人员,和管衣箱的箱倌,刮片子的梳头桌师傅不一样。
他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爱吃辣,一个是爱参加追悼会。
前门饭店餐厅有一个时候对外营业,菜品不多,但是是正宗川味,而且价钱不贵。有些菜是别的川菜馆里不易吃得着的,比如白萝卜炖牛肉。麻婆豆腐做得很地道,豆腐很嫩,泛着一层红油。这位电工师傅几乎每天中午都到前门饭店吃饭,要一个麻婆豆腐,四两米饭。有剧院的熟人来--多半是二路演员、打鼓佬,他必要点头招呼,并说:“就爱吃个辣!”
好像这是值得骄傲的事。他有理由骄傲,剧院的三路角以下的“苦哈哈”能每天上前门饭店吃饭的,不多。他对只吃窝头炸酱面的主儿,看不起。
剧院有六七百号人,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人死了,要开追悼会。电工师傅早打听好了,追悼会哪天开,头一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是谁的追悼会他都参加,从不缺席,特别是名角的追悼会,尽管这些名角没跟他说过话。开往八宝山的大轿车停在院子里,车门一开,他头一个上去。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
奏哀乐,向遗像三鞠躬,剧院的负责人致悼词,在礼堂里走一圈,向遗体告别,一切如仪。电工师傅脸上很严肃,但是不掉眼泪。
大轿车从八宝山开回来,电工师傅到前门饭店吃麻婆豆腐。
他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有意思。
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一日
载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日《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