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要想下乡去“训练民众、组织民众”的学生,在宣传过程中散播了救亡的种子,但还不能说已在农民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这一次下乡扩大宣传最大的成果,其实倒是宣传团员们自己受到了深刻教育。对农村真实情况的了解,使这支学生骨干队伍得到了极大的锻炼,从此真正觉悟起来。通过调查访问和讨论,大家开始认识到,只有推翻封建剥削制度,才能充分发动广大民众,才能取得抗日斗争的彻底胜利,反帝国主义和反封建必须结合起来。有的学生说:“以前对农民抱着怀疑、轻视的心理,以为他们愚笨,到农民中去了,才懂得了农民。他们虽然不知什么叫做帝国主义、什么叫经济侵略,然而,他们受到的是实际生活的痛苦,生存上致命的迫害。他们所需要解决的不是空洞的爱国,而是切实的土地问题、捐税问题等。他们一年到头的劳动成果都交给了地主和官吏,自己还不能一饱,何况手无寸铁,怎么去打日本啊?”有一名学生在扩大宣传日记中写道:“我们都有一个问题在心里骚扰着,就是感到我们在给农民解释了现在的社会、经济和政治背景之后,他们都清楚地了解到应当起来和敌人斗争,于是他们的问题很快就发出了:我们应当怎么做?我们应该做什么?在这时候除了对他们说明咱们要组织起来,团结起来,大家一条心之外,连我自己,也同样地感觉到空虚。这空虚使我记起过去的迷惘生活,我觉得我20年来天天被迷醉着,被欺骗着。”他们开始试着通俗地向农民讲解饥饿贫困的根源。
夜晚,同学们有的挤坐在土炕上,有的拥在炕下。全屋一盏小油灯,互相连脸面都看不清,只能凭声音听出是谁在发言,却在热烈地讨论着这许多激发他们情感的新鲜问题。一会儿,土炕上传出了学唱《工人歌》的歌声:
生活像泥河一样流,
机器吃我们的肉。
煤烟涂黑我们的脸,火酒烧焦了心窝
……
歌声越来越响亮,带着被压抑的沉重和悲怆。学生们受到生动的阶级教育,他们认识到,要真正挽救危亡,仅仅有爱国心是不够的,还应当为被压迫被剥削阶级的利益而奋斗,抗日救国必须和农民反对封建剥削的任务相结合才能成功。共产党提出的反帝反封建的主张是正确的。下乡的见闻,使许多爱国学生开始认真地思考,怎样才是一个合理的社会,靠谁才能建设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社会。渐渐地,宣传变得有血有肉,进行得更活跃、更有效了。
三团在马头镇宣传的时候,宣传团员们充满感情地、通俗地讲解农民兄弟饥饿贫困的根源,是由于帝国主义的压迫和封建地主的剥削。特别是,当他们讲到沦亡后的东北同胞如何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时,农民们忍不住流出了热泪,愤怒地喊出“干掉这些日本鬼子!”街头剧《打回老家去》的演出,更激起了群众的民族仇恨,他们齐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一位老大爷怒不可遏地走上台去喊道:“齐心打日本,不当亡国奴!日本鬼子来一个毙一个,来10个杀10个!”有的农民还问:“洋人能占北平吗?”“老蒋为什么不抗日?”流露出对国事的急切的关心。宣传团员们被群众的这种爱国热情深深感动了。
渐渐地,农民开始把学生看成是自己人了。学生演讲时,有的农民给学生烧水送茶。有的老大娘把自己缸里仅有的一点咸菜,也拿出来给学生吃。农民们还热情地把他们让到家里,坐到热炕头上,问寒问暖,亲如家人,还挽留学生多住几天。有的老人给学生讲当年义和团和外国强盗拼杀的事迹。有的农民把学生拉到家里去,秘密地告诉学生当年“高蠡暴动”农民起义的活动,学生们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增长了不少斗争知识。
这一切使学生们认识到民族革命的力量深藏在工农群众中间。学生们认识到:过去以为农民愚昧、落后、觉悟低的想法是多么错误。有的学生又兴奋又惭愧地说:“今天才认识了农民,才认识到只有工农群众才是抗日的主力军,而自己是渺小的;学生运动如果不与工农群众结合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随着对农村情况的了解逐步深入,大家越来越感觉到:共产党所提出的反帝反封建的主张是正确的,过去秘密阅读过的马克思、列宁的书籍是活生生的真理。有的共产党员向一部分学生讲述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和红军北上抗日的英勇事迹。这些,很快地在团内传播开来。几天之内,许多学生开始认识到中国共产党确是代表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的,只有依靠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民主政权和抗日武装,才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拯救国家于危亡之境。党的组织还及时引导大家正确地认识苏联,向大家宣传苏联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没有人剥削人,是人类社会的理想。大家还经常哼唱从东北义勇军传来的《时事打牙牌歌》,还有苏联《工人歌》。当唱起“中华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那天,关东起狼烟,哎咳哎咳哟,关东起狼烟”的时候,他们的眼前就浮现出一幅山河破碎的惨痛景象,深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唱起“生活像泥河一样流,机器吃我们的肉,煤烟熏黑我们的脸,火烧焦了我们的心窝”的时候,他们又感到深深的苦闷。人们不能照旧生活下去了,要反抗,要革命,而首先就要打倒当前的民族大敌日本帝国主义。又每当唱起“苏联本是共产国,自由平等新生活。人人都工作,哎咳哎咳哟,人人都工作”的时候,他们面前又展现了一个令人向往的灿烂前景,更坚定了他们参加斗争的决心。如果说,爱国学生们昨天在游行示威中,因为冲破多年的白色恐怖,喊出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而激动得热泪盈眶;那么他们今天在华北的原野上毫无顾虑地高唱起《时事打牙牌歌》和苏联的《工人歌》,他们就以民族解放和社会解放的英勇战士而自豪了。
宣传团的许多学生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成长为共产主义战士。很多学生从此决心脱离自己所出身的阶级,每天为抗日救国而奔波。大批的宣传团员,都走过这样一个成长的道路:爱国学生——扩大宣传团团员——民先队员——共产主义战土。即由一个爱国者成长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一位当时的宣传团员多年以后颇有感触地写道:“老实说,我的社会主义思想并不完全起源于阅读马克思、列宁的著作和毛主席著作,而是同时萌生于那些硬邦邦的,充斥着跳蚤和虱子的被窝里的。”“十多天南下扩大宣传,……对知识分子的影响倒是非常深刻的。要改变人们的思想,宣传品和书籍不一定能起多大作用,主要还是通过现实生活的教训……现实生活毕竟是最有说服力的,最能打动人心的。”“我下决心要参加革命。”
(四)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的诞生
南下宣传团的战斗生活,使学生们充分体会到了团结战斗的重要性,他们认识到,只有组织起来共同斗争才能战无不胜。尤其是第三团在高碑店的斗争,更加坚定了这种认识。
1月13日第三团在高碑店遭到便衣警察的武力解散时,宣传团员们在小店里举行了最后一次全体会议。会上热烈地讨论了“抗日救亡工作是不是就此结束”的问题。为了避免门外的警察偷听,大家都用英语发言。与会者无不慷慨激昂,共同的结论是:抗日救亡工作不能就此结束!我们要组织一个永久性的抗日团体,向日寇、汉奸卖国贼进行坚决的斗争!为了保持这个战斗的集体和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宣传团员们齐声说:“为了斗争,为了救亡,我们的集体决不能分散!”坚决要求全团一起返回北平。第三团负责人蒋南翔等在会上提出成立“中国青年救亡先锋团”继续进行抗日救亡运动的建议,立刻得到全团一致拥护。他们同便衣警察们进行了一番斗争之后,终因众寡悬殊,最后被强行押送回北平。但是这支队伍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回北平后,立即建立了“中国青年救亡先锋团”。
第一团和第二团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1月21日到达保定。在保定城,他们在街头巷尾进行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并与当地青年学生举行了联欢会,召开了群众大会。后来,省政府当局设置了重重障碍,使宣传团的活动难以继续开展。这时,大家都已认识到组织起来的力量,坚决表示要奋斗到底,要永远团结在一起!在第一、二团合并后的一次全体会议上,进步学生提出了建立“民族解放先锋队”的建议,立即获得了全体学生的热烈支持和拥护。
为了适应当时形势的需要,南下扩大宣传团第一、二、三团在北平汇合后,党组织便着手研究如何将南下归来的大批积极分子进一步组织起来。很快,中共北平市委书记林枫与黄敬、姚依林便开会商量筹建一个抗日的、先进的、具有广泛群众性的青年组织。会后,“中国青年救亡先锋团”与“民族解放先锋队”合并,定名为“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6年2月1日,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在北平石驸马大街北平师范大学文学院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宣布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队)正式成立。最早加入民先队的队员约有300人,下设26个分队。分队按学校成立,全市设四个区队部。
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是抗日民主的先进青年的群众组织。在其“工作纲要”中明确指出:站在抗日救亡运动的最前线,参加一切救亡斗争,与各种救亡团体取得密切联系,并采取一致行动;把握现实,分析目前国际形势,并研讨民族革命的理论与实践;学习军事技术与理论,并促进民众武装自卫运动。“斗争纲领”的要点是:(1)动员全国武装力量驱逐日本帝国主义者出境;(2)成立各地民众武装自卫组织;(3)成立各界抗日救国会;(4)铲除汉奸卖国贼;(5)没收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在华财产及汉奸卖国贼的产业充作抗日军费;(6)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抗日;(7)联合全世界弱小民族及被压迫民族共谋解放。在战斗中建立起来的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从诞生的第一天起,便在中国共产党的直接领导下,团结着广大先进青年,战斗在抗日救亡的最前线。在抗日战争爆发前,这是党在白区的一支有力的青年骨干队伍。特别是在北平、天津的大、中学校中,从贯彻方针政策,搞好各校学生会,到读书研究、军事演习、文艺活动,民先队员都在起着积极的骨干作用。由于有了这样一支骨干队伍,党的号召就便于在学生中得到贯彻,学联会所发动的各次行动有了组织上的保证。民先队的建立,把学生运动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除了北平的民先队之外,各地还陆续建立了类似的先进青年的群众性组织。如上海的抗日救国青年团及南京的秘密学联、武汉的秘密学联等等。这些组织都在学生运动中起了骨干的作用,成为华北和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一支骨干力量。由民先队训练出来的许多学生,都在抗日战争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在平津学生南下扩大宣传后,全国各地学生也都先后发动了深入农村的扩大宣传活动。
上海各大中学学生的扩大宣传团90多人于1月20日出发。他们高唱着“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的进行曲前进,每经过一个村落,便有一部分学生留下来进行宣传。有的在街头演讲,有的跑进茶馆借闲谈向茶客进行宣传,有的分发图画宣传品,有的领着一群儿童教给他们唱打倒日本的抗敌歌,有的还演爱国戏。一路之上,漫天飞雪,他们经过了许多荒村小镇,吃不上喝不上,住店没有,是常有的事,还要和军警的干涉进行斗争。但是,他们有一颗火热的抗日的心,把一切艰苦甚至坐牢的危险,都完全置之度外。他们的演讲、演戏、唱歌,取得了很好的宣传效果。直至他们到达苏州后,才被反动军警和宪兵强迫送回上海。
在武汉,武汉市学联组成有400人参加的“武汉中等以上学校学生救国联合会扩大宣传团”,4月1日开赴农村葛店等地,扩大宣传活动。在济南,中共地下党组织利用韩复榘的早放假、多放假、不开学的机会,组织学生采用个别出发方式,冲破包围,深入农村去宣传抗日救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