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房间里是一片黑暗,苏衍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眸,抿着唇,眉间微皱,没有束缚的黑发随意散绕,除了一张脸,被褥把他盖得密密实实。
窗外,一只小麻雀正静静地看着房内的人,如果这时候苏衍醒来一定能够发现这正是他今天所见的麻雀。
而这只表现怪异的麻雀正是那从天界下凡不久的阿宓。
阿宓真身为麻雀,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东华帝君点化才得以化成人形,加上侍奉帝君将近千年,两人之间的感情怕是早已超出主仆的界限。
想起凤衾当日所说之话,阿宓本是半信半疑,却仍激动得不能自拔,直到亲自下凡看见苏衍的那一刻,她才真的相信,原来帝君没有死。
那样的气息,那样的面容真的是帝君转世,阿宓几乎激动得无法言语,不管是什么劫难也好,她都会陪帝君渡过,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归天界。
?阿宓扑腾着翅膀,转身欲飞离,她知道要想长期待在帝君身边是不能突然化成人形,待到天明,她再慢慢混进这苏府内,到时慢慢接近帝君也不难。
谁知这时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就是在黑暗摸索的声音。
苏衍下了床,穿着单衣的薄弱身子正慢慢朝桌子边挪动,他并没有点灯,屋里又是太黑,就那么一个不小心,他的脚拌到了凳子,额头直直往桌角磕去。
阿宓看得心惊胆战,那一刻什么也顾不上,直接幻化为人身,迅速从身后搂住苏衍的腰部,阻止了他的下一步惨剧。
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
苏衍就那样静静地任由阿宓搂着,尽管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搂着自己的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何半夜三更出现在他的房间,他依旧一声不吭的。
因为,他感受到了那来自背后的凉意,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滴浸湿了他的后背,慢慢地,汇聚越来越多,不多时就湿了他的半个后背。
少女微弱的抽噎声也慢慢清晰起来:“帝君……帝君……”
她只是一遍遍地喊着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
苏衍的内心不由自主又出现那种亘古久违的遥远感,像是这个人他早已见过,可他偏偏记不起她是谁。
正是这种怪异的熟悉感让苏衍没有推开阿宓,若是平常,别说原铁艺,就算是苏家的婢女也没能跟苏衍有过肌肤之触。
阿宓是个特殊的例外。
过了片刻之后,苏衍终于感到身子僵硬,这时他不得不出声打破这怪异的沉静:“姑娘,能否帮忙倒一杯水?”
阿宓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忙应了声好,一边倒水,一边想起自己刚刚的反应,真是窘迫到不行,她真真是太不矜持了!
苏衍这时已经摸索着在凳子上坐下,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凭着几缕透窗的微薄月光,依稀能够辨得出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子,或称之为少女也不为过。她的身子很瘦很瘦,像是营养不良,可她的眼神又那样明亮,不像一般穷苦孩子。
第一眼,苏衍就能够确定,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这名少女。却又不知为何,他在她身上总瞅出几分眼熟的样子。
在她递过来茶水的时候,他没有质问她为何私自进入苏府,也没质疑她为何半夜三更闯进他的卧房。
苏衍只是轻轻饮了一口茶,随问道:“你叫什么?”
她稍微一愣,说:“阿宓。”
“阿宓?”苏衍轻喃一声,却见面前的人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他,满是期盼。
可他终究一点都不想不起来。
阿宓有些失望地抹了把眼:“对不起,我不该擅闯房间。”说完转身要走。
苏衍适时叫住了她:“阿宓。”
阿宓止步。
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总觉有几分心疼,话就在那一瞬间脱口而出:“留下来。”
说完,苏衍自己倒是窘了,这十分不像他的作风,这番唐突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人家姑娘。
可这个叫阿宓的姑娘半晌没声,身子也不见动,苏衍思虑片刻,便走上前去,他想替刚才轻兆的行为道个歉,阿宓刚好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苏衍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瞧见有人能流这么多的眼泪,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一双黑眸像是两个干涸许久的泉眼突然间倾泄出来,源源不绝。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
苏衍想不通,那些泪水仿佛流到他的内心深处,激起一片痛楚。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向这个流着泪的少女脑袋,只是刹那间,她的泪水顷然止住,像是再也控制不住,她匍匐在地,脑袋一遍遍地磕着,嘴里不停念道:“阿宓愿意留下,阿宓愿意留下……”
那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宛如杜鹃啼血,声声悲鸣,扰人心宁。
苏衍大惊,忙拉起阿宓:“留下便是,不必这般。”
阿宓像是魔障,又哭又笑的:“帝君虽已转世……但仍记得阿宓……阿宓虽死犹幸。”
苏衍一时无言,这个叫阿宓的姑娘可真是怪嘞,先不提她为何半夜三更闯进男子房间,又一口一个对着他叫帝君,现在又是哭又是笑的,难保是个疯子不成?
虽是这样想的,苏衍并没有把阿宓赶出去,他只是轻轻地用衣袖拭去阿宓眼中的泪,而后用一种对他人不曾有过的温柔嗓音道:“阿宓是吧,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婢女了。”
一槌定音。
阿宓应该是没有料到,自己本该费尽心思要进来的苏府此刻因为苏衍一句话就成了,她震惊地抬头,落入她眼眸中的却是那男子温柔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