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进的诸葛府上,那时的我又瘦又小,身子也不好,老太太只是看了我姐姐的面子收留了我。但是并没有嫌弃我,还找人教我武功,说是为了强身健体。我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三年,后来被小姐选中。”春喜慢慢地说着。
在说到往事之时,春喜的声音之中有着不可忽视的感情,春喜心中一惊,那么久的相处,她竟没发现春喜对老夫人和自己一样的情感!
我选中你的时候,你不怪我吗?”景云忽而问道。
春喜点头又摇头道:“刚开始是有一点失落,但是后来跟着主子时间久了,就是真的喜欢上了主子,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主子对待下人像是对自己的朋友一样,我觉得能伺候主子,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说得很真诚,每一个字都像是发自肺腑。景云眸光一动,轻轻道:“你起来吧。”
春喜双眼晶亮,问道:“主子,您不怪我了吗?”
景云叹了口气,她能怪她什么呢?春喜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她只是做了她认为对他们两个都有好处的事,她不明白一个诗文的存在对她小姐的意义,她只是去从表面上理解这个问题。
两人都躺倒在床上,新婚之夜诗礼里没去过来。
夜已经深了,她躺在床上,一闭上眼,脑子里尽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前一晃,她立刻心生警惕,躺下装作熟睡的模样。
来人径直走到床前,低声道:“主子,是我。”
她一愣,立即睁开眼睛,阿常!
“这么晚了,有事?”景云问道。
阿常靠近床边,背对着窗子,月光浅淡,她看不大清他面上的表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凝重的气息,只听他沉缓而郑重地说道:“主子,如果您不想嫁人,奴婢……愿意带您离开这里。”
景云一震,蓦地抬眼看他,她眼中的老阿常,从来都是知道轻重的,他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是此刻,他说她不想嫁人,他就带她离开!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她是小姐,他可是她家的老佣人啊!
景云缓缓坐起身来,黑暗中,她的目光紧紧盯住他漆黑的双眼,沉声道:“阿常叔,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属下很清楚。这是两月前,在小姐订婚的时候,老奴就曾想过的。”阿常语气坚定地说道。
景云有些诧异,继而叹了一口气,将身子靠住冰冷的墙壁,方道:“离开?我们能去哪里呢?”她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亡命天涯,她更不想连累阿常。她要的只是和诗文在一起,他不会明白的。
阿常闻言低下头去,盯着脚底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光芒的地砖,眼光黯然。
景云拢了拢身上的锦被,轻声道:“去睡吧。”
阿常见她面色疲惫,曾经明澈的眸子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冰,仍然清澈,却不再明亮如初。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景云望着他离开时的背影,那样坚毅挺直的脊梁,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下人的模样。
时光如棱,转眼便是三月。景云一直在这里住着,成亲仪式的第二天,便有人在景云住的寝室上面换了匾额‘云阁’。
景云不多想,就这么住着,反正是很少见到诗礼,这种日子倒也平常,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
礼苑里,翠绿的竹林里,景云寻了处阴凉之地按了棋案,手执一枚白子,望着棋盘怔怔出神。
“主子,您怎么待在这儿呀?”春喜大步走来,边走边笑问。
“天气越来越热,我睡不着,这儿凉快,我出来待会儿。”景云神色淡淡地说道。
春喜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披风为她轻轻扇着风,说道:“主子想下棋了?我陪您下。”跟着主子几年年,虽然学得不精,但看着主子自己和自己下棋,总觉得这样给人感觉太寂寞。
景云轻轻摇头,笑道:你啊,让你一半的子,你也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阿里呢?最近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比我还忙。忙什么去了?”
春喜一听,立刻撅嘴埋怨道是啊,“主子,我每次有事找他总找不见人,您可得好好说说他了。自从上次他送走了阿常,他也就老是的失踪。”
景云微微一笑,正好抬眼看见竹林外一个家丁捧着几个盒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向地行礼道,“少奶奶,这是我家的主子刚刚送来的,说是老夫人的赏赐。请夫人过目。”
景云扫了一眼这个书童,似有些眼熟,她想起来了,这个是诗文的童子,唤作严童的。怎么今天来到了这里啊?
她象征性地扫了盒子一眼,她很疑惑。
严童打开后,她忽而她眸光一亮,立时站起身来。
“主子,这是什么呀,桂花糕点,主子最爱吃的。”春喜好奇而惊讶的说道。
“桂花点心。”深红的颜色,看起来还很新鲜,景云拿了一个在手中,丝丝的触感,于这浓烈的夏日,感觉异常的舒心口她拨了拨上面一层,见下面裹着些碎屑。
来这里已经有些时日,像这种自己最爱吃的江南的东西,还真是第一次吃到。
“你家主子?”景云吃了一个,味道香甜,很正宗。
“是的,少奶奶要是没事的话,童儿告辞了。”严童说完转身离去。
“哎,你!”景云在后面喊着,可是无论景云如何的吆喝,童儿也没有再回头。
“主子,我去把他叫回来?”春喜看到景云如此,快速的说道。
“不必了,他若想说自会说的,他不说,自有不说的难处。”景云说道。
景云吃着手中的点心,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自心底升起,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这种特质的江南的点心了。这些点心,葫芦镇没有,江南的地方也只有碧水城才有,这都是那儿的特产。
春喜笑道主子,“严公子对您真好,不管什么总是第一时间让人送回来给主子品尝。”
景云微微一笑,眸光轻垂,没有说话。
“她说的严公子不论是哪个严公子,对她都不重要,不论她如何理解,但是她心里是清楚的。”
春喜歪着头看她,总觉得她眉间有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忧郁之色。
“主子,您知道吗?现在呀,整个碧水城的女子,都在羡慕主子嫁了一个好夫君呢。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主子您……过得一点儿都不开心呢?好像总是有一些什么心事一样。”春喜慢慢地说道。
景云一怔,这些日手以来,她没想过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口诗礼待她极好,从不难为她。
好到无可挑刎,除了公事之外,无论去哪里,他都会带上她同行,不管在什么地方,他总是对她关怀备至呵护有加,从不忌讳有外人在场。
这样的关怀,让她觉得不真实,也太过刻意,更像是做给别人看,向世人宣告,他时她有多么的好。
即便是这样,她也应该知足了才是,严公子没有妾室,她不必面对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是她所求,可她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以前没来这儿的时候,我觉得主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心事,后来,来了葫芦镇,主子知道了什么叫发呆,什么叫做忧郁。您还在怨老夫人吗?”春喜答道。
时间过了这么久,已经无所谓怨不怨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毕竟她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景云缓缓站起身来,望着天际的浮云,声音飘渺。
“我没有不开心,现在这样,就很好。心如止水,生活平静无波,没什么不好。”她递了一个点心给春喜,“你也尝尝。”
春喜接过尝了一口,连连点头赞道:“恩,真的很好吃,难怪有人一直想着主子。”
景云不说话。
“哦!我想起来了。”春喜吱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说道:“刚才的那个童儿好像是严大公子的童儿,我见过的。其他的丫环给我介绍过他的。”
景云手一颤,吃到一半的点心便掉到地上,滚去很远。那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了。
自那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文苑,也没有人再提起他,他好像再也不来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新婚之时,严府里所有的孩子都对他们有礼品,他没有送任何的礼物,今日怎会送这些点心给她?
“主子,主子。”她一个人想得出神,春喜叫了她几遍她都没听到。
“景云,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不知何时,诗礼已出现在她身旁。
“公子怎回来得这样早?”景云回神,微微笑道。
“怎么,不喜欢我早回啊?”诗礼习惯性地握了她的手,拉着她坐下笑着说道。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景云浅笑道。
她已经习惯了他牵着她的手,既然已是夫妻,总要去试着接受对方的靠近。坐下之后,她忽然眸光一转,望着他,笑道“今日老夫人赏赐的点心很新鲜,很好吃的。”
诗礼微愣,蹙眉道:“点心,今日夫人上香去了,没有赏赐什么点心啊?”
景云一怔,旁边的春喜连忙道:“公子,有的,奴婢也吃了。您看,那地上刚才不小心还落下一半。
诗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滚落在地土的那半黄橙橙的点心,眼光顿时犀利,对着竹林外叫道“阿农。”
“奴婢在。”一个人匆匆地跑来了。景云记得他,他是礼苑的门卫,一直守门的。工作很是认真,景云去哪里他都不会多问,只是在那里认真地呆着。
“今日谁送东西给少奶奶了?”诗礼这样的问着。
“回公子,奴婢一直在门口站着,没有什么人进来啊?”阿农认真的说着,不像撒谎的样子,他说的是真的,也许真的没有人从门过,但是不代表不翻墙而入,这是景云和春喜一直喜欢的活。没有什么奇怪的。
景云平静的心忽然生出一丝慌乱,握住自己的手,指尖有些苍白。结婚的时候,老太太就对她心有余悸,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赐她最爱吃的点心呢?
诗礼面色微沉,眸光深深,回眸看她,说道:“以后看好了。”
“是。”阿农下去。
景云两眼垂眸,如扇的浓密眼睫轻轻颤了一颤,不由自主的轻声问道,公子看的人是谁?”
诗礼清雅一笑,那笑容似是别有意味,道:“呵呵。”
景云明知是这个答案,心还是不自觉的乱了几分。诗礼再次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这么热的天,手怎么还这样凉?”
景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随便拈起一枚棋子,淡淡笑道:“我没事,他不是不再回来了吗?”
诗礼不答反问道:“谁不再回来了?”
他明明是笑着,且是一贯温和的笑容,她却莫名的感觉到有丝凉气。景云转过眸,摊开掌心,不知不觉中,握住的竟是一枚黑子。她低下眸,半晌不做声。
景云似是并不在意,复又笑道:“三日后,这里有一场赏花宴。我应邀,你跟我一起去。”
又是宴会,她皱眉。诗礼握住她的手,连同掌心的那枚棋子也一并握住,他力道很大,像是要把手掌间的棋子压碎了一般。
片刻后,方道,“景云,我知你素来不喜那种场合,但这次朋友们的家眷都到场,所有的朋友都携妻女参加。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他说得多么诚恳!景云抿了抿唇,委屈,这也算不得什么委屈,不过是一场不喜欢的应酬罢了。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诗礼笑着揽了她的肩,扶着她起身,语声温柔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她淡笑着低下头,不语。
夜幕已降,月未出口天空黑洞洞的一片。
易水池,严府里最为偏僻的园子,草木深深,看上去有些荒凉,但也因此多了几分自然之感。
园中靠院墙有一个天然的池塘,塘中之水,很是清凉。一到夏日,她便喜欢入夜之后独自一人来此静坐,用水拂着水面,便能平复夏日里燥热烦闷的心。
他们上次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诗礼自是时常的陪她到这里,虽是荒凉,也是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