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男子闻言转头,惊在当场,只见被他护在身后以为柔弱的白衣女子,此刻正衣袂翻飞,身形急转,出手快如闪电,动作干脆利落,竟丝毫不逊色于他!
他心中震撼之极,原来她也会武!见她虽剑法极快极准,但刺进敌人身体的长剑没有一次是对准敌人的心脏,总会偏出那么几分,留有余地。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个被激怒的仙子动了杀念之后在挣扎中的沦陷,他有种想制止她的冲动,让她安心待在自己的身后,以保护仙子圣洁的双手不被血腥污染。
可惜现实的环境不允许他那么做,身后有剑刺来,他蓦地回神,闪身稍稍避过。
景云手中之剑带出的鲜血,将她胜雪的白衣染上大片的殷红。
看着活生生的人在她剑下倒了下去,她的眼前充斥的全是翻飞的血肉,她只觉耳旁阴风阵阵,心头寒栗无声,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蚀骨的冷意侵入肺腑,一寸寸漫过心尖,在这炎热的夏日,她冷汗遍布全身,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当周困的黑衣人全部倒下之时,她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握剑的手指已然麻木。
整个画舫之中,只刺下他们四人,春喜手臂受了两处伤,伤口正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见景云神色不对,她也顾不上痛,只赶紧着跑过来,拉着景云的手臂,紧张的问道:“主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在哪里?要不要紧啊?”
景云抬眸看她,牵了牵唇角,摇头,声音轻浅而飘渺,道:“我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说完见到春喜受了伤,瞳眸一缩,惊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景云听说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主子没事就好。”景云看了春喜的伤,不算太严重,伸手撕了条舫中的轻纱草草的给她缠上止血。
紫衣男子在她身后低声说道:“姑娘是第一次动手杀人吧?习惯了就好。这些人不值得你难过,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景云没有回头,这些她当然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杀了这些人,她并不感到罪恶或者内疚,她只是还不习惯而已。
毕竟,习惯也需要一个过程,为了生存,她会慢慢适应。只是,她现在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日,她再握剑之时,蜡血如狂,杀人如麻,再无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我们赶紧想办法离开,这周围埋伏的也许还不止这些人。”紫衣男子镇定道。
船中积水已深,更是晃得厉害,船身迅速下沉。景云蹙眉,这里正处于湖中央,离岸边的距离太远,以她的轻功要直渡对面,可能性不大。
只能是能行多远就行多远,然后潜水过去。她将这提议说了出来,中年男子立刻反对。
春喜问道:“为什么不行?”
紫衣男子面露尴尬之色,道:“我,我不会水。”
景云微愣,一个不会水的人,竟然能看着船舱进水,还能沉着冷静地应对着黑衣杀手,没有出现一丝慌乱,她不禁有些佩服这个人。
紫衣男子抬头望了四周,目光锁定离得最近的那座不高的山崖,中间有一个山。”他说道:“以我们的武功,要跃上那个山。应该不成问题。只不遮……那里很可能有更多的人在等着我们。姑娘,你们二人,就按照姑娘所说的方法先去对岸,我们二人上那座山,如果……能平安出去,到时,我一定会备上厚礼,去府上登门拜访,以谢姑娘方才援手之情。”
景云看了眼春喜,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一起上那座山吧。春喜受了伤,也不适合潜水。”这名男子虽然是初相识,却愿在紧要关头挺身护她周全,她又怎能半途弃之而去?
紫衣公子怔了怔,眸中光华遽盛。他自然知晓她的本意,春喜受伤并非很严重,至少潜水一段距离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现下的处境也由不得他们再犹豫了。他点头,几人交换了眼神,先后飞身而起,直往对面山口跃去。
乌云开裂,仿佛被当空的烈日劈开般的四散而去,焦灼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山。
洒下斑驳的痕迹。两侧的石壁凹凸不平,他们落脚的崖边,正好容得四人并肩,秸微有一点点挤。
脚跟还未站稳,迎面扑来的强烈的萧杀之气激起心头层层寒栗。
紫衣男子所料果然不差!这里确实有埋伏,而且人数相比之前只多不少。这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而紫衣男子又是何种身份?竟让这些黑衣人为了杀他,摆下如此强大的阵仗!
三丈开外的距离,无数黑衣人将整个出口都包围了起来,黑压压一片,湖中画舫已沉,他们四人立在原地,握紧手中的长剑,再无退路。
就在这个山。之上的一块巨大岩石上,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背对着他们,眼中是对自己毫无遗漏之算计的笃定神色。
景云他们的武功尽管都是上乘,但他们毕竟才四个人,对方却是百人,个个武功都是上等,而且他们地处崖边,退无可退。
紫衣男子转眸对她笑道:“真是对不住,还真被我说中了。”
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出来也是不易的,景云转头也回他淡静一笑。
紫衣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样的女子,他真是不舍得她就这么因为他死掉。他突然扬声对黑衣人叫道:“让你们主事的出来说话。”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山间。
黑衣人仿佛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紫衣男子又道:“你们要的是我的命,与这两位姑娘无关。她们与我只是萍树日逢,并无深交,若是能放她们离去。我……愿束手就擒。”
中年男子面色大变,惊道:“您不能……”
“哎!”紫衣男子抬手制止,望着景云,清朗一笑道:“今日能得遇姑娘,已是我三生有幸。虽只有短短半个时辰,但姑娘的胆识风采,我已是深深折服。姑娘你明知此处凶险难料,却毅然随我来到此,就足以说明姑娘有情有意,我纵然此刻即死,也了无遗憾,又岂能让姑娘跟着我一起拿生命来冒险呢?姑娘,保重!”他眼神炽烈,暗藏的情意缱绻。
景云心中一震,以他的武功,只要拼力而为,总还算是有一线生机,若是束手就擒,便是将生死交与他人手中,对于一个身份尊贵无比的人而言,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不由叹了一口气,这样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竟然愿意因为她将自己的性命交与欲置他于死地之人?为什么?就因她为自保与他并肩作战,又选择跟他入山吗?
景云微微摇头道:“公子万万不可。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自然没有舍之而去的道理。”她也许生性凉薄,但对于愿为她舍命之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弃之不顾。
中年男子心下一阵感动,拱手道谢。上方岩石上的黑衣男子听到女子的声音身躯一震,蓦然转身,朝下方望了过去。目光触及景云二人,不由眸色遽变。
紫衣男子眸中似烟花齐齐绽放,璨亮斐然,他转身便去握住她的手,心下一阵激荡。
景云愣了一愣,似是明白了什么,不自觉皱眉,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转眸淡淡道:“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因我而做出牺牲,别无他意,还请公子莫要误会。”
紫衣男子笑容微微一僵,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随后解嘲一笑道:“不好意思,是我鲁莽了!”
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从岩石一跃而下,立在众黑衣人的前头,指着紫衣男子,压着嗓音,说道:“我们只要这个人,其他人……可自行离开。”
这明显的变声,隐约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之感。景云目光犀利,直直望向那个领头的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只见他高大颀长的身躯,被包裹在宽大的黑袍之中,于炎炎夏日而言,看上去甚为奇异。
她轻轻拧着眉,直想看进面具后的那双冷然的眼,竟发现对方眸光闪了一闪,避开了她的视线。
“倘若……我们不走呢?”她目光一转不转,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语声清凉淡漠。为什么她会有种错觉,这个人她认识?
黑衣男子身躯微微一震,仿佛细风不小心鼓动了他的衣袍,轻微的几不可察。
空气中有片刻的静默,浮沉不落。
黑衣男子向一侧抬起右手,立刻便有一柄三尺青峰长剑递到他手中。剑刃薄如蝉翼,透过枝丫印在刃口上的斑驳的白色光线反射而出的光芒阴寒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他五指收紧,指节透着坚定的力量,剑尖横空一指,剑气凛然破空而出,碎叶成灰,瞬间四散开来。“既然你执意留下,那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说罢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得到指令,立刻朝着崖口处的四人毫不留情的挥剑杀将过来。黑衣男子眸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又补上一句:“……要活的。”
又是一场惨烈非常的打斗!景云压下心头所有的不适,眸子里一片清冽冷寂。
执剑横扫,剑气所到之处,断枝残叶,山石崩裂四下急射开来。他们四人连成一线,齐挥剑有种万夫莫当之势。
山上,敬慈庵。
着一袭黑色色衣衫的女子坐在亭廊边,身子慵懒的斜靠着亭槛。
他凤眸轻瞌,修眉微锁,漆黑的长发没有任何束缚,随意的散落下来,有几缕滑进因天气的炎热而扯开的衣襟里,轻拂在结实的胸口处,看上去有几分魅惑。
他修长的腿曲起一只,白色绣有暗纹的哑光锦缎垂落下来,搭在洁净的木板上,于微风中轻轻摆动。这拥有纯净与邪魅两种完全不同气质的女子,此人是谁?
刚刚如俺不久的红尘小弟子,此时敬慈庵里没有其他事情,红尘便在此看水。
时过一年,再回到这红尘之地,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曾在此住了几年了,都不及这半日来得深刻。
“红尘,这是刚到的经书,你看看。”同时进庵的灰尘弟子拿了一本书面带微笑笑,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红尘信手接过,看也没看他一眼,在手里摸了一下,眉微蹙,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经书,可是这书,却是越读越没有味道了。
灰尘来到她身边,弯着腰偏头看她,双眉微扬,嘴角的笑容别有意味,拉长着声音问道:“红尘,你……真的不去?”
红尘垂着眸,望着荡漾着浅碧色的茶水,仿佛根本不曾听见他说话似的。
灰尘又凑近了些,道:“鸳鸯湖虽然偏了一些,但是,那里的景色真的很不错。况且世人很少知道那个地方的。”
红尘眼睫微微一动,目不斜视,依然不给她任何反应。
灰尘锲而不舍道:“那里可凉快了!夏天去那儿游湖赏景,一定会心情大好……”
灰尘见怎么说他都不答应,也不气不恼,索性回身在石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闲闲雅雅地晃悠着,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喝了一小口润润嗓子,这才不紧不慢再次出声,目光一刻也没离开红尘的脸,使出杀手锏,轻笑着说道,“红尘啊,今日去会见到有缘人啊!”
红尘不再说话,眉头轻轻拢了拢,握着杯子的手指尖泛白,那如烟般的气雾升腾而起在他眼前蒙上轻薄的一层。时间有时并不能淡化一切,反而会让某些事情在日夜的煎熬中变得更为清晰。
“红尘,红尘……”灰尘见她发愣,拿手在他眼前晃。
红尘便抬眼,只那一眼,灰尘的心便是一颤,红尘的眼神何时从那冷漠变成了清洌洌的一片寂然?而且,她此时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整个人也清减了不少。其实,随在佛堂之地,她从来没有抛弃过红尘。
灰尘干笑了一声,连忙道:“不是,我说错了。不是什么缘分,只是我们随便去溜达溜达,了解众生而已。我已经很久没出去了,今日就是想出去走走。”
在这种地方谈缘分和不谈缘分有什么区别吗?红尘淡淡开口,道:“她去吧与我有何干系?你若想去,就自己去,何必来烦我。”
她的声音带着低低的暗哑,就像风吹过箫留下的尾音。她去做什么?去了又能如何?
一年前,她就已经做了选择,难道他如今忘不了她便要去向她摇尾乞怜,请求她赏给他一丝怜悯的情感不成?
她勾了半边唇,笑得讽刺极了。
灰尘就见不得他这样的表情,一见了心里就难受,他想了想,试探着说道:“红尘,我觉得……我觉得吧,其实他还是挺在乎你的,他的心……还在你身上。你知道吗?自你进了这里,听说他也去了一个山上,再也没有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