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斜目望她,冷寂的眼空蒙一片,似乎有许多情绪在交杂着,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哑声道:“你怎知没有?倘若没有,他也不会选择那个地方,和她遥遥相对?”每多说一句,麻木的心就仿佛多空出一分。
灰尘愣住,就这还敢说他跟她没有干系?
分明就是关心得很,每天都在打探他的消息!
灰尘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曾经希望有一个人能唤醒她的感情,但是她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她究竟是该劝红尘忘了他,变回从前的冷酷无情?还是该鼓励红尘放下骄傲和尊严,走进万丈红尘,去挽回他的心?
那样骄傲的男子,要让他回头,只怕太不易了。就算他肯回头,那个桃花谷的妖精也不会答应。
唉!灰尘无奈叹气,“红尘,你……”
“够了。”红尘不耐地挥手打断她的话,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的神色。她站起身,不想再继续那揪人心肺的话题。“你神秘兮兮的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灰尘面色无辜,道:“我没有骗你啊,我真的以为出去对你有帮助的,我真的希望你是快乐的。”她没有戳穿她的红尘。其实她知道她不会和她们一起出去,但还是过来了,哪怕只是让她出出气,稍微的放松一下。
红尘淡淡瞥了她一眼。
灰尘连忙挂着一脸讨好的笑意,道:“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唉……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让你出去走走。”
不错,这里是很好。风景如画,清静幽雅,可是,这些都留不住她的心。她的心已经迷失了。红尘放下手中的经书,目光遥望天际,刚刚还晴朗的天空此刻突然有乌云笼聚。
“灰尘,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呆一会就回去。”红尘说着,已经脱离开了灰尘,独自离去。
灰尘看着她美丽的后背,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她知道她无论说什么此时都是无益的,她是不会去的。
鸳鸯湖岸的半山腰,激烈的打斗还在继续。
景云四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动作明显较之前要迟滞了许多,那些黑衣人依旧勇猛,前仆后继,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若不是黑衣男子说“要活的”,恐怕他们不被杀死也会被逼落入湖中。体力渐渐不支,对面的黑衣人仍然如潮水般的层层涌了过来。
景云感觉到整条手臂麻木得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精疲力竭,她还在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剑,又是一下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身体,湿热的鲜血喷溅而出,落到她脸上,糊住了她的眼睛,眸中只剩猩红一片,再看不见其他。
紫衣男子忙护住她,关心问道:“你不要紧吧?”
景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便印下满手的殷红血迹,就像她曾经在临死前从车里爬出来的时候,手在脑门上抹过之后的情景,那是她在现代看自己的最后一眼。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一寸一寸浸入心底,挑动了五脏六腑都在轻颤。鲜红的颜色也掩不住脸色的苍白。她坚定的摇头,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还在努力地握紧手中的剑柄。
黑衣男子瞳孔一缩,叫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紫衣男子一听,立刻道:“姑娘,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
景云紧抿着唇,不说话,手中的剑一刻也不曾停下。她是不想死,但也不至于贪生怕死。
春喜看她状况不对,着急道:“主子,让我留下帮他们就好了,您走吧……我求您了,快走吧!”她不分心还好,这一分心,手指顿了一顿,腰间立刻多出一道血痕,鲜血狂涌,触目惊心。
“春喜!”景云惊叫。紫衣男子侧目,只是一个婢女受伤,竟也能让她这般紧张!原来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那般镇定淡然,她有自己在意的东西。
这世上,能让她慌神的,怕是唯有真情了!这一刻,如幻境之中虚无缥缈的仙子在他眼中忽然变得真实起来。
紫衣男子突然的扔掉手中的长剑,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他对着黑衣男子,大声道:“我束手就擒,让他们都罢手吧。”
中年男子大骇,惊叫道:“不行!您不能这么做。您别忘了您的身份还有您肩上背负的使命!”不再是什么都由着他,而是很严肃的以一个长者的口气来提醒他,他该做或不该做的事。
紫衣男子昂首道:“我也不能让一个女子为我枉送了性命。否则,我将来何以顶天立地,教化子民?”
“您……”中年男子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剑替他挡着前面的袭击,导致自己险象环生。
景云摇头叹了一口气,正待开口,却听远远传来一声:“都住手!”声音洪亮,劲力十足。
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山上遽现多出许多弓箭手将整个山头团团围住,个个都是弓拉弦满,来人足有千人之多。
“严宇!”景云看见领头之人,心中一喜,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却感觉到奇怪,严宇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诗礼得到消息,派他带人来救她?可是,他带来这么多的人,他们竟然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黑衣男子面色剧变,瞬间涌现无数个念头。他趁所有人愣神之际,那柄青锋剑对准紫衣男子脱手而出。
只听嗖的一声,青锋剑破空而来,其势迅猛之极。紫衣男子手中无剑,根本没法抵挡,他们立在崖边,并列成排,连避都避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直直地朝着他的心口刺来。
景云一惊,与中年男子同时用剑去挡,却没料到那剑上被赋予的内力那般强劲,她尽了全力,也只是稍微改变了那柄剑的方向而已,而那方向竟然是……
“啊!”剑顺着她的手臂的方向没入肩头,刺肤入骨,剧痛席卷而来,五指失力松开,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身体被青锋剑的剑势击得飞了出去,直往湖心中急坠而下。这样一个位置,即使没有受伤,也难以游上岸。
春喜惊恐叫道:“啊,主子!”她伸手想要拽住漫夭飞起的身子,却是徒然无力,连片衣角也抓不住。她嘶声喊道:“不!不要啊——啊!”
紫衣男子整个人怔住,望着她飞出的身子,脑海中有瞬间的停顿。
严宇面色倏然惨白,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将会是多么的惨烈!
景云除了蚀骨的痛,再无别的感知。
其实死亡对她而言,也没有多么可怕,至少,她在这一刻是这么觉得。
睁大眼,想最后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蓝天碧水,青山白云……她似乎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踏水疾驰,朝着她飞奔而来,好快的速度!
比她向湖中坠落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就像是一支满弓而出的弦,那么急那么急地射了过来。
却是以一种极度完美的姿态,更像是一种幻觉。她不禁自嘲一笑,难道她还没死心吗?
她觉得好累,今天杀了太多的人,颠覆了她曾经生前所接受的思想和教育。这一天,她彻底接受了一个事实,生命在这个世界里,根本一文不值。
她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还未触及水面,便猛地一震,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她再次张开眼睛,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却在视线还不曾到达之时,失去了意识。
紫衣男子、黑衣男子、弓箭手侍卫统领项影以及趴在崖口的春喜这一干人等不敢置信地看着湖面的白衣男子,他飞踏在水面,竟然如履平地。
衣袂翻飞,身子潇洒俊逸,仿佛神的降临,挽救生命即将陨落的仙子。这些人无论是人是仙,此刻都停止了打斗,他们的心中除了震惊,还有庆幸。
各大店铺,诗礼坐在主位,手半握成拳抵着唇,听着下面各位账房先生的激烈讨论,他面无波澜。
一名年轻的先生道:“大概是相王来的缘故,竟然这月的进账非常高。”
另一位站起来说道:“最好让他多呆几天。”
又一名站起来说道:“可是她选完媳妇就走啊。”
众将点头,皆深以为然。只诗礼已然不语,他半垂眸,目光定定的望着厅内的某一处,思绪似是飘远,而各分房的掌柜还在继续讨论。
一名先生见诗礼双眉微皱,始终不曾开口,便唤道:“二公子,二公子!”
诗礼回神,心中一惊,他竟然在议事之时走了神!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直心神不宁,无法如平常那般专心处理军中事务。
他站起身,扫视了众将一眼,目光看似温和,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令所有人在瞬间都住了口,听凭这位年轻睿智的商业天才做最后的决断。
“先安排他们在这里住几天。”诗礼答道。
众人再无异议,皆知这位看似温和的二公子在军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且不论面对何等棘手之事,他都能运筹帷幄,轻而易举的解决。
“今日就到这里,其它事,改日再议。”诗礼又说道。
众掌柜离去。对伺候在身边的人问道:“严宇还未传来消息吗?”
“回公子,没有。”
诗礼眉头皱了一皱,这时,外面有人求见。他道:“进来。”
来人行礼道:“禀公子,船沉了,夫人和那位公子一起上了山崖,被黑衣人阻截,正打得激烈。正如将军所料,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下令留下活口,好像有所顾忌。”
又过了盏茶时分,那人再次进来时,面色不如先前那样平静,而是忐忑不安的神情,他跪在地上,低着头,半晌都不敢开口。
诗礼拢眉,道:“有什么消息就快说。”
那人头垂得更低,犹犹豫豫,道:“禀公子,严宇没抓到带面具的黑衣人,而少奶奶她……”
诗礼心里咯噔一下,面色立变,沉声道:“少奶奶怎么了?说!”
那人连忙道:“少奶奶身受重伤,被人救走。听说那剑上有毒,不知道少奶奶有没有生命危险。”
她受伤了?她还是受伤了!诗礼身心剧震,一向从容不迫的面容终于变色,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心被揪着一阵阵的发紧发麻。
巨大的气流从他周身散发出来,仿佛要淹没了整个葫芦镇。跪在地上的人只觉一股惧意充斥着整颗心,身子不住地发抖,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诗礼沉声问道:“现在何处?”
“往山的南边方向去了。”
红尘利用地下寒池之水为她驱毒疗伤,处理好伤口,将她安置在从前供他练功之后用来休息的榻上。她就坐在她的身边,静静的凝视着这个女子,竟有一种恍然如梦之感。
她刚才在门口溜达,回来的时候,在敬慈庵的门口忽而发现了一个白衣女子躺在门口,浑身是血。早已经混了过去,即使如此,她那优美的轮廓也是一览无遗。
红尘看到这里,快速的走了过去,把她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虽是在佛门清净之地,其实她的心一刻也没有停留过,老是想着很多的事情。此时看见一女子,人间的很多的事情,忽而转上头来了。
这一年多,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初在暗室之中,她肯回头迈出那一步,那么,他们如今将会是何等的幸福?
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这里,选择了一种没有他的生活,留给他一片空洞在岁月的洪流中无止尽的扩张蔓延,将他死死困在其中,永远不能逃脱。
想到这里,心头的酸涩一阵阵涌了上来,她垂眸,轻轻执了她的手,纤细苍白的手指都能引得他的心一阵阵抽疼。
可笑她自以为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如今竟也会为一个女人如此,原来她还有心。
灰尘安静的立在一旁,她从来都不敢想象,她的木头人红尘此时竟也会有这般温柔的表情,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她默默的转身出去,不欲打扰她的思绪,她知道她又想到了尘世之事。
星疏,云淡。注定是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敬慈庵的人都不在,只有那儿一丁点儿的火光,没有半点儿声响。
敬慈庵里的红尘之外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简朴的灯。红尘正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