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三更。红尘守在她床前,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目光是来不及收拾起来的复杂。
“你醒了?躺着别动。”红尘阻止她起身,回头对门外的灰尘吩咐道:“灰尘,去端碗汤来。”
灰尘应了一声去了,景云看着她清秀的面容,虽然没有施任何的粉黛,但是可以看出她姣好的姿容。
景云感到心里很温暖,一种骨子里特有的温暖升起来。
这才缓缓记起白天发生的事,她抬起自己的手,怔怔望着,仿佛就看到了白日里的满手猩红,身子起了一阵寒栗。
屋子里点着一盏灯,烛影昏黄带着浅浅的橙色,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口吹了进来,随着光影的摇曳整间屋子似乎都在晃动。
她总觉得眼前看到的东西到处带着鲜红的血迹,稍微一动,肩膀剧痛袭来,说明她还活着。
她闭上眼睛,喘了口气,脑海中浮现一个踏波而行的白色身影,声音虚弱道:“小师傅,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那位公子还好吗?怎么不见他啊?”
红尘微微一震,面上笑意温柔,一一回答她的问题,道:“是我带你回这里的。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在门外躺着了。幸好及时发现,不然有生命之之忧啊。”
“不对啊?你没有见过那个白衣的果子吗?是她抱我到这里来的啊?”景云惊讶的问道。
“一切皆是缘分,有缘自会相见,夫人无需多虑了,红尘明白的。”红尘说完,灰尘已经走了进来。手里端着慢慢的一碗汤。
清淡的味道传来,景云忽而感觉自己饿了。
“小师傅,天姿国色怎么进来这等地方。”在喝了几口之后,景云忽而问道。
“阿弥陀佛,世间一切皆缘分。”红尘只是淡淡地说道,再不回答景云。
景云看着灰尘退了出去,她抬眼看了一下红尘,看她满脸的慧根,一副世事通透的样子。
“小师傅日后必成大器。”景云淡淡地说着,很认真。
红尘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念珠。
“小师傅,能否告诉妾身,是否还有再见他的机会?”景云看着她忽而的问道。
“千转百回以后,还会再见到的。不过,也要看你们的造化了。”红尘说着,转身离去。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红尘走到门口,见灰尘急急而来,遂问道:“何事?”
“不好了,外面有人到了?”
“才刚到呀!”红尘说着,出了门口。
门外,诗礼一身长袍长身而立,见红尘面色阴郁,未来得及换下的胸前染上一片黑色的血迹,他不禁瞳眸一缩,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充斥着心间。
定了定神,面上挂起一向温和的表情,迎上前朝他拱手,语带忧心并感激道:“听闻红尘师傅救了本公子夫人,本公子心中感激不尽,特来道谢。”
红尘立在台阶之上,昂首低眸俯视着他,半眯着眼,那眼光犀利无比,却又带着说不清的冰冷和复杂。这些诗礼都视若不见,他直直望进了红尘埋藏着很深的痛楚的眼底,他心中倏然地一阵抽紧。难道她……
灰尘已经出来了,操着手,很不客气的语调,道:“我师姐救人又不是为了你,哪用得着严公子亲自上门道谢?”
私下里她严公子不顺眼,与这种人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诗礼今日没心思与他周旋,只对红尘问道:“可否告知,我夫人……现下情况如何?”他面色平和,似无波澜,但声音中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紧张。
红尘嘴唇轻抿,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灰尘嗤笑道:“你放心,有我师姐在,她当然不会有事,只不过……”
诗礼心稍微安了些,问道:“不过什么?”
灰尘斜眼看他,问道:“严公子,如果……如果今天我师姐没救她,她会怎样?”
诗礼心中一震,一种后怕之感由心而起,不敢想象,如果今日没有人没有赶去或者再晚到片刻,那将会使何种后果?
他道:“如果没有人出手相救,恐怕本公子夫人性命堪忧。”
“错!”灰尘走下台阶,绕着诗礼转了一圈,偏头在他耳边重重说道:“不是性命堪忧,是肯定没命!”
诗礼袖中的手颤了一颤,道:“所以本公子非常感激小师傅的搭救之情……”
“打住!”灰尘截断他的话,扬了唇,笑得光华灿烂,道:“我想诗礼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师姐根本没救你的夫人,他救的人是一个女子,你的夫人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所以……从今往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你夫人这个人了,她会跟着我们,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严公子,您……请回吧。”她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诗礼面上依旧带着温和有礼的笑,眼光却是渐渐冰冷,语声已沉,道:“小师傅此言差矣!不论她怎么到的这里,她都是本公子的妻子。还请小师傅指路,本公子这就带她回府。”
红尘勾了一边唇角,似笑非笑,挑眉望他,傲声道:“倘若……红尘拒绝呢?”
诗礼扬声道:“她是本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天下人皆知,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实。”
红尘一甩袖袍,冷笑道:“你以为拿这些就可以吓得了红尘吗?”
诗礼笑道:“本公子知道师傅不在乎这些,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夫人也不在乎。想必你也知道,这么久以来,我与她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过得非常幸福。我想……她也一定不希望有人从中破坏这份平静的幸福吧?”
红尘冷冷地望着诗礼总是温和却又暗藏锋芒的眼睛,心中怒气交织,声音冷冽无比,道:“红尘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不论是商场或是战场,你都是善于隐忍,攻于心计。这些事,红尘不喜多费心思,但是,红尘不管你在盘算些什么,你的人今日看她置身险境却隐而不发,致使她险些命丧黄泉,单凭这一点……你就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
诗礼心中一震,垂手,掩在衣袖下攥紧,他挺直了腰板,抬头直视着他,反问道:“本公子没有资格?那小师傅认为谁才有资格拥有你?你过得幸福吗?因为不幸福,你才来的这里,如今你也要把她引入空门吗?”
红尘目光一变,被他狠狠刺中痛处,心中苦涩不堪言。她活了二十年,从没有一件事,能令他像此刻这般面对他人的质问,无可辩驳。他伤了她,这是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他究竟伤她在何处?
诗礼见她眸光黯然带痛,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快意,又道:“就算本公子盘算了什么,也从无伤她之意。本公子永远不会放任她一个人躲在雨里伤心哭泣,蜷缩在别人的屋檐下慢慢****自己的伤口。她永远不会活的像你一样。”
听到诗礼说这些话,痛和快意在她心口翻滚着,并存而生。她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是谁也伤不了她的心。本就进不了她心里的人,又如何伤得了她的心?
红尘心狠狠一颤,诗礼字字句句如利刃般直指他要害,令他心如刀割,痛不堪忍。
灰尘怒道:“严公子,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诗礼温和的嘴角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却不看灰尘,只紧紧盯住红尘。
语声听起来似是十分恳切,又道:“你如果和她深聊了,就应该知道,她喜欢平静的日子。很久前的那件事情,她已毁了她的声名,令她痛苦不堪,如今再将她强留在这里,只能勾起她的伤心事,使她伤心欲绝。她的心也会死掉,你若真心为她好,就该多为她想想。让本公子……带她回去吧。”
这个夏天,烈日焦灼,晒得尘土发烫,草木欲燃。她的心就这样剖开了,晒在了烈阳之下,还是冷得发抖。“严宇,带她去寒室。”
“红尘”灰尘皱眉惊唤。红尘低眸不语,唇色抿得苍白。
“多谢红尘小师傅!”诗礼拱手道谢。
红尘在他身后说道:“严公子,总有一日,你会和红尘一样……”悔不当初!这四个字,她没说出来。
在利用的过程中,放了真心在里头,不只是她,如今又多了一个女子。红尘笑得自嘲,不论是她还是诗礼,纵然他们如何自负,如何计划精密算无遗漏,这世上就有这样一种女子不容得他们在计划得逞之后全身而退。
诗礼身躯一僵,那句未说完的话,他从红尘隐含悲凉的低哑嗓音中懂得是什么意思。会有那么一日吗?也许吧,可就算如此,他仍然无法改变。
所以,他说:“本公子与小师傅……不一样。”说罢,踏着坚定的步子随严宇而去。
“红尘,你怎么能让他就这样把人带走呢?”灰尘道。
红尘斜目,眼中光华尽去,反问道:“不让他带走又能怎样?她醒了就不会自己走吗?”
“可是,可是……严公子也是利用了她。”灰尘答道。
“那又如何?以她的聪慧,你以为她会不知道?”红尘眸中痛意难掩,语声悲凉。她和诗礼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她就是宁愿做别人手中的棋子,也不愿多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
灰尘愣住,有些不明白了。既然知道已经被利用,为何还要跟着走?
诗礼抱着景云出来的时候,门口已经不见了红尘和灰尘二人,只有等在那里的一辆马车和一个马夫。
马车内舒适而宽敞,那个马夫驾车技术极好,回严府的一路走得很是平稳,完全没有颠簸之感。诗礼抚着怀中女子的面庞,心中百味杂陈。
景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了,大概是伤势很重,所以睡得久了一些。
“春喜呢?”景云醒来后就看见了身边贴着自己的诗礼,问道。
“在外面跪着呢?护主子失职,此时受罚呢。”诗礼淡淡地说着,惩罚对他来说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说话的时候连档也没有打。
景云蹙眉道:“春喜受了伤,快让她起来。春喜,春喜——”她等不及诗礼去叫,自己就撑着身子大声叫了起来。
诗礼连忙扶了她,安抚道:“你别急,她的伤不重,都已经包扎好了。”说着话,春喜就已经进了屋。
春喜的眼眶红红的,在床前笔直跪下,眼泪就流了下来,“主子,都是春喜的错,是春喜贪玩……才害得主子险些,险些……”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就朝着景云直磕头。
景云道:“起来吧,不怪你。”
春喜倔强地跪着,怎么都不肯起来。
景云无奈,叹道:“好了,让你起就起,快些养好伤,我还指望着你伺候我呢。我不习惯别人。”
春喜一听,这才破涕为笑,高兴地直抹泪。
粥端来了,诗礼扶着她坐起身,她说道:“公子,让严宇也起来吧。已经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有春喜陪着我就好了。”她神色淡淡,笑容疏离,诗礼的手僵了一僵,撇过眼去,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严宇离开了。
景云目送他背影离去,眼中神色不明,嘴角笑意薄凉。
用完粥,她将身子靠着墙壁,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春喜道:“主子,我扶您躺下来休息。”
景云轻轻摇头,抿了抿唇,蹙着眉,看住春喜的眼睛,还是问了出来:“春喜,昨天天……是谁救的我?”
春喜一愣,垂下头,想了想,应道:“应该是个穿白衣服的公子吧,大家只是看到一个白影,具体没有看清楚啊。”
景云虽心有准备,但仍不免身躯一震,竟然真的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恰好救了她?
白日里她命悬一线之时,他朝她飞渡而来如天神段姿态的身影却是那样的急切。她落在他怀里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带着显而易察的恐慌,那是从来都不属于他的情绪,令她在昏迷前的一刻,几乎错觉她是那个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对与他,她以为她已经将他淡忘了;她以为再听到他的名字她会很平静不会再心疼;她以为他的再次出现不会搅乱她的心。
景云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抚上胸口,捞紧了胸前的衣物,闭上眼,被埋藏在心底的伤口又被撕扯开来。
春喜发觉她面色有异,忙扶了她躺下,担忧道:“主子,您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她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神,拍了拍春喜的手,轻声说道:“你也受了伤,快去休息。叫阿里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哦。”
阿里进来时,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灯被风卷灭了。四下都陷入黑暗里,他远远地跪着,暗夜里,他的脊背还是挺得笔直,一句话也不说。
景云静静的躺着,一种来自心底的疲惫悄无声息地伸张了出来,她睁着眼睛都会觉得累。
依稀记起很久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阿常曾说,如果她不想嫁,他可以带她离开口那时候,他豁出去自己的生死,她心里是感动的。
可如今,她侧过头,看炎炎夏季的夜里凉白的月光打在那个坚毅的身躯,说不出的寂寥之感。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疏漠,道:“阿里,你……为什么而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