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常震惊地望着景云,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以为主子会怪他,却没想到,她一直在暗中帮助他。此刻心中的震撼和感激无以言表,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也不是他的风格,阿常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她磕了三个头,“主子大恩,阿常无以为报!”
景云淡淡笑道:“春喜,去把你阿常扶起来吧。看他瘦成那个样,你就开个方子帮他调理调理。阿常,以后你的命是我的,好好保重自己。”
自从得到诸葛景雷要来严府的消息,景云心中没来由的生出许多不安,直觉这次哥哥的到来似乎不那么简单。
八月初,景云知道了那个梦境的地址,她觉着那把匕首放在自己的身上却是是不妥的,便决定送给诗文,可是她让竹青去了五遍,也没有找到诗文。这次她只好自己亲入文苑,毕竟这种重要的东西,在她身边多放一日,便多一日的不安心。
“主子,你去哪里啊?带上春喜吧。”春喜看着自己的主子收拾妥当后,只是会见一个重要的人物,不然不会如此的。”
“春喜,你自己先在家里呆着,我去去就来!”
春喜撅嘴嘴,挽着景云的手臂,瞪着眼睛看景云,不满道:“主子啊,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了。我想跟着你嘛,总待在这园子里,好闷的。而且,我以前都是跟着你的,这次我为什么么不能去?主子,让我跟你去吧,我保证很乖!”说着竖起手,做出一副发誓的模样。一双纯澈的眸子,闪耀着灵动的光。
景云无奈摇头,还是没带她,怕她心性单纯,不小心触范了诗文的现矩,只让她到处走走即可。
文苑门前,景云叩了门。一会儿的光景,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口气不善,驱赶道:“敲什么敲,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快走走走!”
景云对那里面的人说道:“你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是为还那把匕首而来。”
严童一听是景云的声音,说着已出了一身冷汗,自家公子为这个女人都快魔障了,而这边,这个女人好不易上门一趟,还被拦在门外,要是真给轰走了,他这个管家恐怕也不是做到头了那么简单!
“景云,不知道是你啊,真是对不起了!”说着,严童就给景云赔不是。
景云却抬手阻止,淡淡道:“不必了。诗文可在府中?”
云云阁的一草一木看上去那样的熟悉,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有股自然隔世之感。园中杨柳依依,棋台光滑如镜,地面干净整洁,空气中飘飘渺渺,充斥着那个人的清爽气息,一如她曾经住在这里的感觉。
园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她穿过庭院,看了一圆也没看到诗文的影子。走到从前的寝阁,见房门轻掩,窗子半合,她微微一顿,走到宿前,轻轻打开一条缝隙,往里望去。
只见那曾经属于她的床上,此刻斜躺着那个面容纯净如仙的男子。他身上白色的衣裳,一角垂到地面,床上的锦被跌得整整齐齐,不似是特意来此休息,反侧像是太过疲惫不经意的睡着。
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的情景,那时候,诗文坐在她的身边等着她睁开眼睛,然后恶意逗弄她,用嘴喂药,害她差点连肺都一起咳出来,他还取笑她,说她笨。
那时的他,如仙如麾,邪魅而张扬,甚至是狂妄。如今的他,更多的却是冰冷之中暗藏悲伤。
原来过去的记忆还是这般的清晰,她看着那张彷如孩子般纯净完美的面庞,那眉宇之间藏不住的疲惫,让人不住地心疼,想要走到他身边替他抚平哀伤。
她忽然觉得她不该来这个地方,这里有那么多的记忆,有那么多的情感,她控制不住自己心底蔓延的疼痛。紧损着唇,抿出一种苍白的颜色,她将手中的匕首放到靠窗的桌子上,便转身逃一般的离开,没听见身后传来的如梦呓般的呢喃。
“景云……别走。”
这日,秋阳夕照,迎接诸葛景云的仪式比景云结婚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晚,严府大宴洗尘,景云身在其列。
二十一岁的年轻的诸葛景云,一身云灰色的锦龙长袍,面容清俊秀美,身姿颀长,行为举止之间除具备一丝天生威仪的司时,还多了一份饱学之士的儒雅,让人很自然的便会生出几分敬仰,不因他年纪尚轻而生出轻视之心。
景云上前朝他行礼:“家妹拜见兄长!”
“妹妹快快免礼。一年多不见,哥哥甚为想念。妹妹……似乎更清秀了,可是来这里水土不服所致?”诸葛景雷温文笑着,伸双手去扶景云,语带关切问着。
景云道:“回哥哥,妹妹并无水土不服,劳哥哥惦记,家妹心中惶恐。”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笑容恭敬有礼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诸葛景雷眼光微顿,似乎不曾察觉有异般的笑了笑,应诗礼邀请坐上与其并排的主位。
这是分别一年后的第一次会面,席间,诸葛景雷不间断与她说上几句话,神态之间并无一个哥哥高高在上的姿态,反例自然流露出身为一个兄长对于妹妹的宠溺和关爱。
景云始终微笑应对,扮演好一个和亲小姐重见亲人的角色。诗礼坐在她身边,时不时为她布菜,诸葛景雷眸光微闪,嘴上笑道:“看严公子与家妹如此恩爱,做哥哥的心里很是安慰啊。”
席中其他人听后连忙跟着一阵赞叹,说诗礼与小姐如何如何的般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诸葛景雷端出一个长辈的哥哥应有的笑容,眼底却是莫测高深,叫人看不通透。
诗礼很应景地执起景云之手,在众目睽睽之中,望着她深情笑道:“能娶到景云这么好的妻子,是我一生的幸运。我非常感激两位哥哥赐予我的这份天大的恩典!”他说着起身行了一个礼,温和的面容看不出其它的表情。
话,是心里话,情,也是心中情,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景云只觉得有些讽刺。她浅浅笑着,直笑到嘴角僵硬。
年轻的景雷目光一转,似有所思,不经意扫了眼严宇下方的空席,笑道:“这事,要真说起来,的感谢春喜,要不是她的主意外出游玩,你们怎么可能碰上呢!”
众人微愣,诸葛景雷又道:“当初听到景云恋上了严公子,听闻之后,心中对家妹深感愧疚,担心因此毁了妹妹一生的幸福,但是没想到,竟还能促成一对神仙眷侣,当真令人高兴!景雷,心里的这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府内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凝滞,景云心间一刺,面上笑容却是不变。
有个属下眼光转了几转,笑得深沉,道:“诸葛公子不用为他们操心了,既然是景云亲选的,自然是心中十分中意的人选,又怎会不幸福?
诸葛景云笑道:“说得极是!”
一席晚宴在惊心动魄的波光暗涌以及众人阿谀奉承的觥筹交错中进行得有声有色。
这席间,她偶尔动一下筷子,稍微一尝。多半时候,只是端坐在那里,看着那些精美的菜肴,面对那些虚伪的脸孔,即便饥肠鞭辗腹中空空,她也仍然毫无食欲。
散席后,诗礼安排人送诸葛景雷去特意为他准备的驿站休息,临别之前,诸葛景雷对景云道:“明日一早,哥哥在驿站等家妹来叙旧,你我兄妹一年多不见,哥哥有许多话想对家妹讲。”
景云恭声应了,目送他离开,出得严府,才吐出一口气。这样的宴席,应付下来,只觉筋疲力尽!
诗礼体贴地揽着她的肩,扶她上马车,“我们回家。”
家,多么温馨的字眼!从前,他只说回府,如今,有了心爱的人,那便是家了!
回到礼苑,景云只觉浑身酸痛,这一顿宴席,整整用了三个时辰,想也知道那就是个煎熬。
她一回府,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饿着,但已然是深夜,也不好再让厨房给做吃的。
只好空着肚子洗款完躺在床上,不知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她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诗礼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扑鼻的食物香气便散了出来,他取出碗碟,扭过头对她无比温柔地笑道:“快过来吃饭。饿着对身子不好。”
景云披衣起床,到桌边坐下。很简单的饭菜,也就是些家常的食物,与她平日里吃的那些精致的饭菜看起来不同,却是热腾腾的,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动。她扑扇了下睫毛,不禁疑惑道:“这是哪里来的?”
“不用问,吃,即可。”诗礼慢慢地说着。
“恩。”景云本就觉得饿,便端起碗夹了。菜,放进口中,不知是不是她正好饿了的缘故,觉得这味道竟奇并的好。
心底忽然生出一缘异样的感觉。她的少女时期,曾经就幻想着一个事业有成的出色男子肯为其心爱的女人洗手作羹汤的甜美的爱情,她也曾心怀憧憬,但怎么也料不到,此时,却有这样一个不凡的男子,为她实现了这一个梦。
她每一口都吃得很慢,细细品味着这样家常的并没有多精致的菜肴,心中涌出一阵阵最平凡的感动。
诗礼见她动作那么缓,不由问道,“不合胃口吗?”
景云摇头,真心笑道“没有。很好吃。这是我三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诗礼眸光璨亮,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最高奖赏般满足地笑了起来,“那就好。”
诗礼专注地望着她吃饭的样子,看她那眉眼间隐藏的倦意,有些心疼。他伸过手去拂开她额角落下的碎发,温柔而怜惜地问她,“连亲人都需要应付,很累吧?”
景云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苦涩一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淡淡的带着微凉的口气,道:“是啊。人活着本来就很累。”说罢她随意问道:“为什么你会做饭?”
诗礼眼神一顿,垂了目光,也是淡淡道,“很小的时候,在外面漂着日子里……慢慢学会的。
景云一怔,很小是多小?她记得易水池相见那晚,他一曲诉悲凉,说是十二三岁的时候自创的曲子。他的人生道路定然满是荆棘和辛酸。她没问别人为什么要追杀他,又是什么人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诗礼道:“你不好奇我那么小的年龄为什么会漂着吗?”
景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敞开的秘密,你若想说,自然就说了,你若不想说,我又何须问。”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诗礼看了她半晌,转过身子,揭开灯罩,挑了下灯芯,火苗炸开,发出呲的一声。
“其实,那是家族之间的利益的争夺的结果……”
景云惊诧抬头,看他转过身来,他的面色依旧温和淡雅,似乎在说着一件完全与他关系的话题。
她心间震动,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要争夺利益,还争夺了那么久?她不能想象。在自己的亲人的刀下活下来的人,心里会有多痛苦。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着对他痛下杀手的人,是他的亲人!
景云不自觉问道:“你恨他们吗?”
诗礼眸光一闪,直视过来,面上是温和如面具般的笑容,声音狠绝,“当然。他毁了我母亲的一生,也毁了我的一生。我会让他付出天大的代价,以慰我母亲在天之灵!”
这是他曾经的誓言,也是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不可动摇的信念,他一直为此而努力!
景云似乎感受到了那温和背后痛穿心骨的浓烈恨意,她第一次见他,觉得他温文尔雅,是个谦谦君子,光明的象征,却原来这虚无的光明背后竟然是最深沉的黑暗沉积。一个活在仇恨中的人,心中何来光明可言?他应该是向往光明的吧?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伪装。
景云脑海中蓦地闪现另一张脸孔,那是她曾经意识到的,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因两人完全不同的神态不易发觉的另一个男人,诗文!
这一意识,令景云心底巨震,不敢置信。
诗礼见她眼神震惊,如一个局外人般地笑道,“你猜到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总是一点就透。”他说着将一盘菜推到她面前,再不吃,就要凉了。
景云放下筷子,伸手抓住他推碟子的手,眼中满是担忧,道:“阿礼,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不会劝你放下仇恨,毕竟那是你的自由,你承受过的或者你正在承受的痛苦,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但是,阿礼,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血浓于水,他们犯过的错,你不该该再犯,至少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诗礼没有不理智的因为别人的劝告而怒气冲天,反而很是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无比凄凉道:“他要杀我的原因,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因为那是时我母亲最大的欺负。”
景云叹道,“恩,不想说就不要说。阿礼,父子兄弟相残,最最残忍,既伤人又伤己,就算报了仇又如何?你也不会得到快乐!你要三思而后行!至亲骨肉相残,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哀!”
景云深深叹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