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了这个梦不久后女孩还跟身边的朋友说起这个梦,而有一位自称熟读《梦的解析》的家伙说这个梦是一种性暗示,代表着一种肮脏的性幻想渴求(不过并没说明这个梦是哪种“肮脏的性幻想渴求”)。做梦的女孩吓坏了,某次在电话里跟我说起了这个梦及那种解释,然后问我:“真的是这样吗?”
由于我对这个女孩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在经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的通话后,我问她:“你前一段时间跟父母有些矛盾吧?”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我告诉她这个梦跟性无关。
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首先要说明,这个梦里所出现的垃圾箱并不代表着肮脏,而是有着其他含义。
在这个女孩很小的时候曾经追问过父母:“我是从哪儿来的?”而在中国大陆地区生于70、80年代的人,假如小时候问这种问题往往都会得到一些匪夷所思的答案(70年代前或者90年代后的人我很少接触,所以并不清楚):山里捡来的(拾取论)、河里漂来的(桃太郎论)、抱养来的(义举论)、商店买来拼装起来的(组合论)、某棵树上结出来的(超级进化论)、石头里蹦出来的(悟空论,仅适合于属猴的人),等等。而做梦的这个女孩得到的回答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也许是她过于好奇,追问得比较多,所以她甚至被告知:是从某条街的某个小区里的垃圾箱里捡来的(额外一提:那个位置至今还有个大垃圾箱,只是换成了新的而已)。在她亲自跑去看过后,就一直对那个垃圾箱有着极深厚的好感(梦中所梦到的也正是那个位置的垃圾箱)。这就是这个梦的基本元素——垃圾箱的由来。
因为这个梦中的其他元素分析起来牵扯到太多做梦者的个人隐私,所以我在这里就不一一加以说明了,只解析这个梦的原始愿望。
在做这个梦的前不久,女孩和父母在一些问题上有着很大的分歧。那期间她很想搬出来自己住,一是为了离工作地点近,二是想独立生活从而摆脱父母对自己的束缚。但是她的父母坚决反对,并且明确指出:你从小到大上学都是在附近(包括大学),所以你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而且也没必要搬出去自己住。想搬出去只有一种方式,结婚。但是这个女孩并不想结婚,只是想独立生活而已,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曾经一度和父母关系闹得很僵。
那么,估计大多数读者都能看懂是什么意思了,因为这个梦的真实含义非常简单直接(比较符合这个女孩的性格):既然你们这么管束着我,那么就回到你们“发现”我之前好了(来自童年的记忆)——我回到你们“捡到”我的那个垃圾箱去,这样不但你们无法管束我,而且我也的确满足了自己的想法——搬出去住。而这个梦中并没有出现垃圾箱的内部,以及她没有真的进入到垃圾箱“家”中,是因为现实的印象干扰到了这个梦——毕竟垃圾箱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所以在梦中没有真正进入到垃圾箱中(因为她很清楚垃圾箱里是不能住人并且很脏很臭)。也就是说,在这个梦里,垃圾箱只是作为一种“独立”的象征,而并非真的就期许着能住在垃圾箱里。这种象征性的定位,来源于女孩童年所被灌输的错误概念,也就是因此,肮脏的垃圾箱反而在梦中成为了新生活的一个标志。
我记得当时这个梦还没有解释完,这位朋友就已经明白了——因为她很清楚这代表的是什么,即——脱离父母,不需要他们干涉我的生活(在西方国家这种事情则不算什么不孝,甚至有一种“18岁能养活自己了就滚蛋,独立吧”的生活习惯及养育规则),所以这个梦的原始愿望,在被合理地、巧妙地粉饰后成为了隐意。
现在很多读者都已经明白了梦中的理智是如何构成了,不过为了让读者能够看到更多的分析和解析,所以在本节、本章结束前,摘录两段弗洛伊德所记录下的梦和关于梦中的理智分析。
梦例1
这个梦是一位父亲去世6年的病人所做的。
梦中,他的父亲遇上严重的车祸:那列飞驶着的夜快车突然脱轨了,座位都挤压在一起,把他的头夹在其中。然后做梦者看见父亲睡在床上,左边眉角上有一道垂直的伤痕……做梦者很惊奇父亲怎么会发生意外呢?(因为他已经死了,做梦者在描述的时候加上这一句)父亲的眼睛是多么明亮呀!
根据一般人对梦的了解,我们应该这么解释:也许做梦者在想象此意外事故时,忘记了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但当梦继续进行时,这记忆又重现,因此使他感到惊讶。从解析的经验来看,这种解释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其实是做梦者请了一位雕塑家替父亲做一个半身像(bust),两天前他恰好第一次去看塑造的进度,这就是他认为的灾祸(德语中,bust又指发生意外,或不对劲)。雕塑家从来没见过他父亲,所以只好根据照片来雕刻。梦发生的前一天,他让一位仆人到工作室去看那大理石像,想听听仆人是否也同样认为石像的前额显得太窄。然后他就陆续记起构架成这个梦的素材:每当有家庭或商业上的困扰时,他父亲都会习惯地用双手压着两边的太阳穴,仿佛他觉得头太大了,必须把它压小些。还有,在做梦者4岁的时候,一支手枪意外走火把父亲的眼睛弄黑了(那时他刚好在场),所以“父亲的眼睛多么明亮呀”;梦中发现他父亲左额上那道伤痕,和死者生前额头的皱纹(每当悲伤的时候)是一样的。而伤痕取代了皱纹的事实又导出造成这个梦的另一个原因:做梦者曾为他女儿拍了一张照,但照片不小心从手中掉落,捡起时发现照片摔出了一条裂痕,正好垂直延伸到她女儿的眉骨上。他认为这是恶兆,因为他母亲去世前数天,他也曾把她照片的底片摔坏过(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照相成像技术不够先进,那时候感光底片大多由厚质赛璐路或者玻璃制成,易碎)。
因此,这个梦的荒谬性只不过是一种相当于口头上把照片、石像和真实的人混淆在一起的粗心大意而已。比方说在观看照片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这么说:“你不觉得和父亲完全一样吗?”或“你不觉得父亲有些不对劲吗?”当然,这个梦的荒谬性可以很容易避免。并且就这个例子来看,我们可以说这种荒谬是被允许的,甚至是被策划的。
梦例2
这是我自己一个几乎和前者相同的梦(先说明一下:家父于1896年逝世)。
在梦中,已绝人世的父亲在马扎尔人(Magyars)的政治领域中扮演着某种角色,他帮助他们联合成完整的政治团体。此时我看到一小张模糊的画像,那是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似乎是在德国国会上。有一个男人站在几张凳子上,而另一些人则围在他四周;记得他死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加里波第(Garibadi——一位意大利英雄)。我很高兴这诺言终于实现了。
有什么会比这些更荒诞无稽?做梦的时期恰好是匈牙利政局混乱的时候——因为国会的瘫痪导致了无政府状态。结果由于泽尔(Szbll)的才智而得以解救(19世纪末匈牙利政治危机,多亏科罗曼·泽尔力挽狂澜,稳定了政局)。这么说来那一小张画像中所包含的细节,和这个梦的解析就具有一定的关系了。我们的梦思通常是和真实情况以同样形式呈现,但我在这个梦中见到的画,却源于一本有关奥地利历史书中的插图——其中显示着在那著名的“Moriamur pro rege ncstro”事件中,出现于普雷斯堡(Presoburg)的议会上的情况。(弗洛伊德附注:1740年奥地利王位继承之战后,玛莉亚登上王位,贵族们对她呼吁所做的反应为“我们誓死效忠国王!”另外我记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有关一则梦的记载,该梦中的人物都是异常矮小的,其源由是做梦者白天看到的铜版画,例如卡罗特的画都是具有好多好多微小的人物的,其中有一套是描绘30年代战争的恐怖。)和图片中的玛莉亚一样,在梦中家父四周围绕着群众,但他却站在几张椅子(Stuhl)上面,使他们团结在一起,因此就像是一位总裁判(Stuhlrichter)一样(二者间的关联是一句常用德语,“我们不需要裁判”)——而确实当家父逝世的时候,围绕在床边的人都说他像加里波第。他死后体温上升,两颊泛红而且愈来愈深……回忆到这里,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呈现出:
Und hinter ihm in wesenlosem Scheine
Lag was uns alle bandigt,das Gemeine(弗洛伊德附注:这来自歌德在好友席勒死后数月,为其遗作《钟之歌》所作的序。他说席勒的灵魂正向真实、完善与美丽之永恒前进,但“在他背后却笼罩着一个全人类的阴影——共同的命运”。)
这高层次的思想,使我们对现实的“共同的命运”有所准备。死后体温的升高和梦中这句话“他死后”相对,他最深切的苦痛是死前数周肠道的完全瘫痪(梗塞)。我的各种不尊敬的念头都和这点有所关联。我的一位同学在中学时就失去了父亲——那时我深为所动,于是成为他好友——有一次他向我提到一个女性亲戚痛心的经历:她父亲是在街上暴毙的,被抬回家里后当他们把他衣服解开时,发现在“临死之际”或是“死后”大便失禁了。那位同学的女亲戚对这件事深为不快,并且无法把这个印象从她对父亲的记忆中摘除掉。现在我们已经触及这个梦的愿望了,就是:“死后仍然是伟大而不受玷污地呈现在孩子面前”——谁不是这样想的呢?但,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个梦的荒谬性呢?表面的荒谬是由于忠实呈现在梦中的一个暗喻,而我们却惯于忽略它所蕴含的荒谬性。这里,我们又再度不能否认,荒谬性是故意的以及刻意策划的。
因为死去的人常常会在梦里出现,和我们一起活动并产生互动(就像是活着一样),所以常常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惊奇以及奇怪的解释——而这正显示出我们对梦的不了解。其实这些梦的意义是很显然的。它常发生在我们这样想的时候:“如果父亲还活着,他对这件事会怎么说呢?”除了将有关人物展现在某种情况下,梦是无法表达出“如果”的。比方说一位从祖父那里得到大笔遗产的年轻人,正当他悔恨挥霍了许多钱的时候,就梦见祖父还活着并且向他追问,然后指责他不该奢侈。而当我们更精确地分析后会发现,人已经死去很久了,那么这个梦中的批评不过是一种慰藉的想法(幸好这位故人没有亲眼看到),或者,这其实是一种惬意的感觉(他不再能够干预)。
还有另外一种荒谬性也发生在故人重现的梦中,但却表现得不再是荒诞与嘲讽。它暗示着一种极端的否认,因此表示出一种做梦者想都不敢想的潜抑思想。除非我们记住这原则——梦无法区分什么是愿望,什么是真实——否则就要阐明这种梦是不可能的。例如:一个男人在父亲临终前细心照顾老人,而在父亲死后确实哀伤了好久,但过后却做了下面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梦。他父亲又活了,和往常一样与他谈话,但(下面这句话很重要)他真的已经死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如果我们在“他真的已经死了”的后面加入“这是做梦者的愿望”,以及他“不知道”做梦者很清楚他死了,那么这个梦就可以了解了。正当他照顾父亲的时候,他不断希望父亲早些死去,因为这将使父亲的苦痛得以结束……这是个慈悲的想法。在哀悼的时候,这同情的想法却变为潜意识的自责,似乎是因为他这个想法缩短了父亲的生命。借着做梦者童年期反抗父亲冲动的复苏,使这自责得以在梦中表达。而由于梦的怂恿和清醒时思想的极端对比,正好造成这个梦的荒谬性。
梦见做梦者所喜爱的死人,是解梦中一件很头痛的事,因而常常得不到很满意的答案。其原因是:做梦者和此人之间存在着特别强烈的矛盾情感。常见的形式是,此人起初活着的,但突然却死了,然后在接着的梦中活了……这使人混淆。不过我终于知道这种又生又死的改变,正表示出做梦者的冷漠,“对我来说,他不管是活着或死去,都是一样的”。这个冷漠当然不是真实的,它只是一种想法,其功能是使做梦者否认他那强烈的、矛盾的感情,也可以说这是矛盾情感在梦里的表现。
在另外一些和死人有关的梦里,这个原则会有些帮助:如果在梦中,做梦者不被提醒说那人已经死去,那么做梦者会把自己看成死者,也就是梦见自己死亡。但如果在做梦的过程中,做梦者突然惊奇地和自己说,“奇怪,他已经死去好久了”,那么他是在否认这件事,否认自己的死亡。但我必须承认:对这种梦的秘密,我们还未曾全部了解。
——以上两个梦例选自《梦的解析》第六章第七节
虽然摘录了两段《梦的解析》中的例子,但我很清楚自己所举的例子还是太少了。不过,我认为即便举更多的例子也不会有更多的意义,因为“灵活掌握”和“足够了解背景”才是关键问题。我希望每一位打算尝试这种解梦方法的读者都能牢记住这点。
下一章中我们主要说的将是“编辑、组合、补充、校正”的问题。因为梦并非凝缩、转移、替换或者不管不顾地推出很自我的个性化印象,以及“只要能通过审查制度”就完事儿了,还有许多必需的程序。其实这也是原始欲望变成梦的关键程序。这就好比我这本书,我决定写,怎么写,怎么规划,怎么划分,都需要考虑,绝对不是由着性子来就成了的,而且也不是写完了检查没错字就能印刷出版,还需要校正,审阅。那么,梦的这些工序是怎么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