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论《春秋》
通三统例。
《符瑞篇》并不完整,但每句皆公羊家之学,都合《春秋》之旨。
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应验)是也。
《春秋演孔图》:“孔胸文曰:制作定世符运。”
《孝经援神契》:“麟,中央也,轩辕大角兽也。孔子修《春秋》者,修礼以致其子,故麟来为孔子瑞。”
“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有不是自力达不到而自至的。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成功必具备多少条件?人和,即群力,非自力。众,即群,群策群力。自力能解决问题者少。中国迷信“天”的观念。“自至”,许多事均非“自力”所能解决的。
“西狩获麟”,《春秋公羊传》最后一年,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1]《传》[2]曰:“曷为获麟大之?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何注[3]:“人道浃,王道备。必止于麟者,欲见拨乱功成于麟,犹尧、舜之隆,凤皇来仪,故麟于周为异,《春秋》记以为瑞,明大平以瑞应为效也。”“狩”,原指皇帝行猎,天子东狩;“西狩”,樵夫出外打猎,老百姓受天命,有祥瑞之兆。麟为仁兽,不践生草。
“西狩获麟”,人人皆有狩,人人皆可以为尧舜,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见群龙无首,吉”。《春秋》绝笔于获麟,《春秋》又称《麟经》。
“受命之符是也”,孔子受天命为素王,天命其有素王之德而为素王。素王,有王之德,有王之正,无王之位,文德就在孔子身上。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法其生,不法其死”,不指周文王,是活文王。“文没在兹”,儒家的真责任,有德者皆有文王之德。孔子作《春秋》,立一王之法、一治之法。《春秋》,东汉以前即指《公羊传》。
《春秋》,天子之事也。《春秋》以鲁当新王,鲁非真新王,乃托也,况。孔子为素王,新王受命之符。中国人说“天意”。
“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史记·孔子世家》)麟来为孔子瑞,两者若相契符。所以,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自己将走了。何谓符?懂得用竹子时,即知如何不受骗,用竹片作为信符,取两片合(核)对,以取信。与人有约定,即信符。孔子生来“带一半符”;成功了,“另一半符”至,即麒麟。
社会事,均非人力之所能致。自力能成者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成功必具备多少条件?孙中山成立中华民国,经十次失败的革命,才是力之所致。
拼命喝酒,此人绝无大志,一个英雄能到处喝酒?那又如何想事?有志者,什么都得牺牲。智慧是源泉,如水都浑了,焉有智出?
我到乡下,喝一瓶自己带的啤酒,此外不喝。要知道养生,我至今犹头脑清楚,即是养生有术。不多吃一口,不吃不该吃的东西。你们最好烟酒不沾。
今天最利用的即“利御寇,顺自保也”(《易经·渐卦》)。想出御寇之道,对我们就有利,“顺”的功夫最重要,并非投降。
不投降,不忤贼,还能自保的功夫得多高明,如何练得?无智,焉能自保?应好好玩味,想出道道。
“霞光万道,瑞气千条”,此指何时?日将落时。“落霞与孤鹜齐飞”,一会儿即消逝了。应是“旭日万道,瑞气千条”才美好,日出时分。
对事有不同于一般人的看法?全世界会向你们学习?何等的不自知!大家要头脑清楚,否则,不知明天要做什么。
你们何以不注意时事?那怎么知道明天、怎么做事?头脑要清楚,随时都应世。你们太懒,太有自信力,以为生来什么都懂。
然后托(假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标明)改制(乱制)之义。
凌曙[4]注(下简称凌注):哀十四年,疏:“孔子未得天命之时,未有制作之意,故但缘领旧经,以济当时而已。既获麟之后,见端门之书,知天命己制作,以俟后王,于是选理典籍,欲为拨乱之道,以为《春秋》者,赏善罚恶之书,若欲治世反归于正道,莫近《春秋》之义。”《诗》疏云:“孔子之时,所以致麟者,自为制作之应,非化洽所致。”
“欲治世反归于正道”,除乱制改成新王之制。
“托”,假托。“以鲁当新王”,鲁非真新王,乃托也。况,借事明义,非真有其事,“其义则丘窃取之”(《孟子·离娄下》)。《春秋》言况,《大易》言象。
“托乎《春秋》”,绝不落空,借事明义;“正、不正之间”,做仲裁者,表明其改除乱制之义。《春秋》之责任在拨乱反正,要除去乱制、家天下世及之制,而回到公天下之制。《春秋》为民主政治思想之书。
《春秋》之义,拨乱反正。《春秋》讲正、不正,知道乱与正,才能遏恶扬善,拨乱反正。人人皆可以为尧舜,道统维新的干将必懂正与不正、是非与善恶。正与不正之间,是非、善恶、黑白等之间。在中间,不靠边。
看中国人对“正”的观念。《易经》“蒙以养正”,止于一,止于至善。“元者,善之长也”,止于元,所以要奉元。我所讲,皆有根据,并非标新立异。孔子“改一为元”。
为子孙忧,要在“正与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义”,何等气势、器识!“明改制之义”,受命后,在改乱制,即拨乱而返于正。何谓乱制?世及制,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家天下制度。正,则为新王之制,公天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记·礼运》)。
孔子删《诗》《书》,订《礼》《乐》,赞《周易》,修《春秋》,《六经》即为孔子新王的宪法。使“《雅》《颂》各得其所”(《论语·子罕》),一点盲目都没有。“世卿非礼也”(《春秋公羊传·隐公三年》何注:“世卿者,父死子继也”),“先进于礼乐”(《论语·先进》)。孔子删《书》,首尧、舜,以之为况,传贤,其意在天下为公,人人皆可以为尧舜,“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易经·乾卦》),除家天下,行公天下。
书的断句,很重要。
一统乎天子,而加忧于天下之忧也,务除天下所患。
改家天下之制,叫你死得明明白白,不是偷偷摸摸地抢,是“一统乎天子”。“一统乎天子”,法天。“天子”,继天之志、述天之事。子,继志述事也,《易·蒙卦》曰“子克家”。
天志尚公,《墨子·天志》曰:“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天之事,好生,“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老子·第二章》)。每个人皆是天子,因是“天民”,天的子民,“天无私覆,地无私载”(《礼记·孔子闲居》),“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记·礼运》)。
“一统”,“天下定于一”“天下莫不与之”(《孟子·梁惠王下》),天下皆归往,永固之道。乱制,小康之世,历代皆有几十年小康境界,但一失德,力量没有了,百姓就造反了。
“加忧于天下之忧”,忧天下之忧,忧天下,在防未然也。除患得防未然。传统“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孟子·梁惠王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岳阳楼记》)。
“务除天下所患”,“务”,当务之为急,“圣人贵除天下之患”(《盟会要第十》),在除天下所患,得通天下之志,贵通天下之志。
为政,“必也正名乎”(《论语·子路》),得先正名分。正者,正天下之名分也。“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名分同,行为、权利皆一样。任何人皆不能侵害别人的名分,有人侵害了你,将己之所失拿回,即为正名分。
正名分,先自家中检视起:父,为名,得慈,父之职分;子,为名,得孝,子之职分。为人父,为人子,为人夫,是否尽己之责了?多少懂点名分的观念,名分相称,从自身做起。骂人“不是人”“没有人味”,就完了!人情不够。是什么,得有什么味。传统骂人的话,均是千锤百炼来的。
大人物,天下一家,平天下而天下平。小人物,讲际与界。树立新的,要在现在有用,但必有所遵循。元,为一切之体,不可废。
而欲以上通五帝,下极三王。
凌注:“《白虎通·三正》:‘王者所以存二王之后,何也?所以尊先王,通天下之三统也,明天下非一家之有,谨敬谦让之至也。’”
“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上与五帝无所阻,下和三王无隔阂,“因不失其新”,因五帝、极三王,有本有源。
五帝、三王,皆天之子,“与天地合其德”,合于天之德,通三统,“明天下非一家之有,谨敬谦让之至也”。
以通百王之道,而随天之终始。“以通百王之道”,以等百王。“百王”,小康之君,六君子为小康之最。
《礼记·礼运》:“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此有别于大同,“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孔子志在大同。
《春秋公羊传·哀公十四年》《传》曰:“乐其贯于百王而不灭,名与日月并行而不息。”旧疏云:“《春秋》者,赏善罚恶之书,有国家者最所急务,是以贯通于百王而不灭绝矣,故孔子为后王作之。谓名之曰《春秋》,其合于天地之利,生成万物之义,凡为君者不得不尔,故曰‘名与日月并行而不息’也。”
“随天之终始”,天之道,天行健,生生不息;成功了,则“与天地合其德”。“终始”,终而复始,永不能再有乱制的时代。
传统之志:“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之)亲(之),故曰配天。”(《中庸》)何等的生气勃勃!
“公羊学”不会对大多数学生讲。在这块土上,没有人听过“公羊学”。
看现在大学文史哲系净学些什么?哲学系毕业了,得些什么?要用什么到社会谋生?用什么养老婆?设一系所,何以造就如此多的废才?设计者有用脑?人生悲哀至此,还谈什么?社会的病态。
何不在学校时即自问、自试?自己一无所得,又如何教学生?有无教学生“生之术”?积财万贯,不如薄技在身。自己受骗了,难道还以原方骗下一代?有无扶危济困之才能?还说什么都不怕,每天净指空卖空。学文史哲的有把握到街上换一个馒头?
新制,得包含多少新知识?新的不能失所本,因而不失其新。
博得失之效,而考命(天命)象(天象)之为,
“博得失之效”,得有丰富的知识、学问,以应付灾难。有效即得,否则即失效。生化武器要如何防?有此新知?
“考命象之为”,与自然界相和,天人合一,有天道,于人身为人道。在天曰命,“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中庸》)。天之象,天无私覆;地之象,地无私载。王,天、地、人,皆尽其中道者。
《繁露·王道通三》:“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
极(穷)理以尽情性之宜,则天容遂(成)矣。《易经·说卦传》所谓“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天要成人之容,人的成就是“天容”,“天工,人其代之”(《尚书·皋陶谟》)。天容成,“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则“与天地参矣”。此为每个人的责任。看中国人之志与责任。
百官(全民)同望异路,一(动词)之者在主,率之者在相。
凌注:“末三句,疑错简在此。”
“同望异路”,可不能都做主,必要懂得合作。
“一之者在主”,王者之中出头的,才是“主”。主其事者就一个,主子。
《汉书·董仲舒传》: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
“率之者在相”,大才可以做相。
此篇明孔子之志,志在《春秋》。“善教者,使人继其志”(《礼记·学记》),继孔子之志,孔子志在《春秋》,《春秋》在拨乱反正,道尽了《春秋》之义。
儒家的真责任——文没在兹。懂“文没在兹”之责,人人皆可为文王,就不会作践自己。没有真正认识人是什么、人的责任是什么,才会作恶。中国的“天民”观念,比外国宗教观念高。真理就是一个,不愧于心,才能理直气壮,炯炯有神。做一事,不是别人衡量你,而是自己衡量自己。在那个境界的人,都有此豪气,理直气就壮,“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论语·述而》)的浩然之气。以古圣先贤之言善养之,顺着浩然之气的本色养之,“直养而无害”(《孟子·公孙丑上》),而不以人为之力害之。无论如何受挫,内心绝不失浩然之气。
孔子修《春秋》,留一治之法在《春秋》里。孔子受天之命而为素王,得立一王之法,要使天下太平,把一切政治思想主张托付在《春秋》中,要拨除乱制,返回王制。许多书都有王制,但其论王制,已失其义。《春秋》之责,在拨乱反正。《尚书》以《甘誓》为界,前为法,后为戒。
“仲尼祖述尧舜”,祖述尧舜归往之制,受百姓拥护者为王。“宪章文武”,以文武之典章制度作参考。“上律天时”,讲《大易》之道;“下袭水土”,讲《春秋》之道。
修《春秋》,“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双关语,一指成隐公之让意,一指成“公天下”之意。孔子删《书》首尧、舜,为公天下之制。《春秋》与《尚书》相表里。孔子完全一贯之主张,以尧、舜为法。
《大易》为百家之源,六经皆源于《易》,与《春秋》相表里。《易》上经首乾、坤,阴阳合德,刚柔有体,一切生之本;下经首咸、恒,夫妇之道,“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讲生生之道。《诗》始于《关雎》。《乐经》,发之于心;《礼经》,成之于形。两者互为表里,“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礼,天理之节文也,立身行事,成于“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成德,乐以和性。“六经”和人的关系密不可分,离之不是人生,不能成事。“六经”是人生体验的成就,不是虚文。
我出主意,你们做,在为你们得好处。但越来越怕,很多人都要做领袖,绝不合作。
何以遇事不细心?《公羊学引论》(蒋庆著,以下称《引论》)的《元经》在第几页?
《引论》:“《春秋》有诡实变常托义之法。不解《元经》奥义,何足道哉?王通称《春秋》为《元经》。”
看书,要点一定要记住,不求快。看一问题,就要解决一问题。
古人读书,可以说出版本、卷页。任何一问题要切,切题。
引经,要查原经。《引论》有好几处编辑错误,如庄公七年应是十年。任何事,不许似是而非。
看同学有无应世能力?在生的环境能否应付?同学脑子不能反应,能做事的太少。最重要的是能应付偶发事件,可以应付自如,能够办成,才是有能力。什么叫“才”与“能”?能解决一般人不能解决的问题。才,是与生俱来的;能,是自己培养的。能,是才的用。
练习脑子活动,每天问自己:能干什么?文史哲毕业的以什么赚钱?这三个系成立的目的是什么?中文系的会写一篇寿序?
我做事,绝不假手他人,完全不能信。你们的脑子完全中风,没有用。我在台湾绝无私生子。再喊一二年,真该找个庙休息了!我这一生,没有享过福。在台五十年最累,却最无成就,但也不后悔。有三十甲地,打主意者多,你们也支配不了。
我看多了,替你们急,将来究竟用什么方法维持?香港经济萧条时,中央政府替它分忧。
正经事都忙不过来,还扯闲?坐在屋中净胡扯,外面事不知,本地事也不懂,还胡扯!人的素养特别重要。
台师大附中高二学生抢皮包,因为交女朋友没钱,肚子饿。明星高中的学生,怎么办?拟一方案,明年在新店静园教中小学生,注重小孩怎么做人。必要台籍同学主事,最低要周日有活动。
书院已经成立董事会了。团体不许有“党”的背景,同学会的“任远董事”修奉元书院。造就人比什么都重要,既定的政策必要做。
人无灵魂,不只是没有脑子,一群畜生把孩子糟蹋至此。是谁之过?好自为之。做点人性的事,不要净为自己打算。今天有些学校完全不教做人,小孩不懂是非,怎懂得耻辱?老师净争夺、拉帮,学生怎会好?孩子不听话,证明你没有威仪。
注释
[1]“春,西狩获麟”为《春秋》经文部分,下同。
[2]《传》指《公羊传》,下同。
[3]“何注”指何休注,下同。
[4]凌曙(1775—1829),字晓楼,一字子升,清江苏江都(今扬州)人。发愤自学,闻刘逢禄论何氏《公羊春秋》,而好之。为阮元校辑《经郛》,尽见魏晋以来各家论《春秋》之说,深以为《春秋》之义,存于《公羊》。而《公羊》之学,又传自董仲舒。而董氏《春秋繁露》实为识礼义之宗,达经权之用;以行仁为本,以正名为先;测阴阳五行之变,明制礼作乐之原。遂作《春秋繁路注》十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