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舆[1]注(下简称苏注):“此篇说《春秋》大旨,盖亦自序之类。董子元书散亡,藉此窥见著书次第,得其用心。读者当宝贵之。”
张三世例。
“俞”,答也。“俞序”,答序。此篇为《繁露》序文,可知孔子何以要作《春秋》。
《俞序》讲“张三世例”,张明三世之义: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据乱世,告诉百姓:乱世之可怕!江山,父传子、兄传弟,永远不能太平。据乱世,把持得完全不放,出了个大胆的就革命,谁都想要,但有人胆小。此天下之所以乱。升平世,超乎据乱世,仍有领袖,尧舜是升平世。太平世,人人皆可以为尧舜。改变制度,但大本不能变,技术上变而已。
仲尼之作《春秋》也,
凌注:“安昌侯张禹说曰:‘仲者,中也;尼者,和也。言孔子有中和之德,故曰仲尼。’”
古时以孟、仲、叔、季作为排辈。孔子为老二,故称仲尼;其母祷于尼山之丘,而得孔子,故名尼。
《史记·太史公自序》:“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孔子于《论语》何以无提《春秋》?证明《论语》并不全。《孟子》提孔子作《春秋》。古书丢太多,可惜!
上探正天端,
上下,有先后之义,即指层次。《大学》曰:“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端,物皆有端,即始;末,为终。《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始终,直线;终始,终而复始,圆。人生曰始,最后曰终。《孝经》“续莫大焉”,是圆的,终始之道。仲尼“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人死的是肉体,有儿子则续莫大焉,乃生生不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不曰始终,其义更深。树被砍,但籽落地,又生出新树。“生生之谓易”,生生就是易,中国人的人生观。
“探正天端”,“探”,秘探究竟,求其所以然。合于天之始的道,最先应探正于天之端,以天之端为标准。“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易经·乾卦》),此即天之端。《大易》与《春秋》相表里。读《读经示要》,知“天之端”绝非空话。做事以“乾元”为准,政府立一大法——洪范。法天,以天为准。天端,乾元造就天,此为求其所以然。一开始,即将思想确立,识源才能立本。《春秋》为法天。“上探正天端”,求其所以然,有“另辟天地”的气势,创一个新天地、大环境。
先“探正天端”,探的功夫多么仁慈!作《春秋》的目的,第一步先识源正本,即探正天端。用“探”的功夫,试验性地正天之始,表明前面的已经受污、被糟蹋了,要领到一个正路。“探正天端”,求其所以然。派侦探来,在求其所以然。
《大易》与《春秋》,是中国最难懂的两部书;这两部书没有读,就难以懂传统文化。读《春秋》必要仔细,是开智慧的东西,每天都用得上。
对任何问题,不假思索就说,有求其所以然?读书,一字不明白,就不能懂深意、精义。昔日先读《千字文》,至少认识一千字了,再读书。为文只在五六百字内转,能看?看破世情惊破胆,你们都不知自己懂几个字。必要认识自己。说“试试看”,搞政治能拿人的性命试试看?
必先有求其所以然的功夫,识源正本。第二步,则是正一切的不正。自己不正,看什么都不正,“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慢慢地自不正经处正(此作动词)起。以谁做标准?天绝对可靠,以天为模范,慢慢地试探。
“天端”,“端”是什么?读书,每字都不能放过,没明白就用不上。“执其两端”(《中庸》)、“叩其两端而竭焉”(《论语·子罕》),事皆有两端,并非两头,如好恶、美丑、是非、黑白等。
天之端,开端,“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乾元为天端,乾元为万物之端。自本上认识,识源才能立本。一开始,即将思想确立。
《大易》与《春秋》相表里。《大易》体元,“元者,善之长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易经·乾卦·文言》),昔日有“体仁阁大学士”。《春秋》奉元,讲实践,奉元行事。奉元书院,自天德开始,天有好生之德,生生之谓仁,仁为中国之道统。
何以称“天端”,而不称“乾元”?元,为体;端,为一事之用。天有端,有其作用。因“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中庸》),一切皆主观。法天,以天作标准,正己之偏见。
“探正天端”,识源正本。孔子立一标准,作《春秋》,首求一切事之所以然。
〔正〕王公之位,
自天子以下正起。天子以下,就是“王公”。
“正王公之位”,因为王公是国家最有权命的人给的,不管出身,受封即成王公。《春秋》的王公,重在其表现,必具王公之德,故要正王公之即位。
何以不正天子?天的儿子还要我们正?天子,上天之子,必要“继天之志,述天之事”(《中庸》:“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我们都是他的兄弟,叫“天民”(《孟子·万章上》)。天无私覆,“生而不有,为而不恃”(《老子·第十章》)。
“王公”,人最大的。“王”,《白虎通·号》曰:“王者,往也,天下所归往。”看天下人是否都拥戴他?天下所归往者,为文德之王。“公”,《说文》云:“韩非曰:〔苍颉作字,自营为厶,〕背厶为公。”《白虎通·爵》曰:“公者,通公正无私之意也。”公正无私,“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如天地、日月之公,大公无私。
五等爵名号,皆有深意,有德才有爵。
《白虎通·爵》:“天子者,爵称也。爵所以称天子者何?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爵有五等,以法五行也。”“爵者,尽也,各量其职尽其才也。”《白虎通·号》:“号者,功之表也,所以表功明德。”
新王,为主人,看其德与职是否相称,有无私心?中国的王,就孔子的“文宣王”够格,历代的王公皆酒囊饭袋。以后的王多是大盗盗国,没有人归往你,要正你的不正,使归于正。
以什么标准正王公?自公。正王公,简言之,即正礼;“立于礼”(《论语·泰伯》)是结论。不正,即失礼;正了,即“立于礼”。正王公之位,第一步是“立于礼”,先从王公开始。
〔正〕万民之所欲。“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夏书·五子之歌》)。以什么领导社会?民之所欲不正,要慢慢正之,得德化,“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易经·贲卦》)。《春秋》新王,为主人,要领万民到一个正路。正欲,因人人皆有欲,无欲乃刚。
当政者莫大于正万民之所欲,“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先进》)今天台湾,赌博的社会,从“大家乐”到“六合彩”、到股市。
《论语》无不谈政事,中国人长于政事。读书人不谈政治,没有读书。都在暴风圈,要提高警觉。今天台湾青少年杀、掠,怎能不正万民所欲?怎么正百姓偏僻之欲?正,自去私入手。天下何以乱?欲使之也。正端,正欲。时代之所以不正经,乃因一个“私”字害尽天下苍生。有欲,才有私。
孔子为“素王”,素王的气派,有其德无其位,空王。读《春秋》,应先正己之所欲。没比书呆子再没用!正万民之所欲,去万民之私欲。正欲→欲正。欲正了,才能“起贤才”。人欲正了,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天下皆正。孔子何以作《春秋》?古人几个字就可以讲明白了。
周,原为殷之封国。问:“臣弑其君,可乎?”答:“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梁惠王下》)“一夫”,独夫,一人。
儿子,继志述事。天子,继天之志,述天之事。天子应照顾宇宙的事事物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子·第五章》),圣人虽做许多仁德之事,但不以己为仁,以民胞物与精神,视百姓与刍狗同一重要。刍狗,乡下小路上细嫩的小草,细而柔软,虽是至贱,亦是万物中之一物。天地“生而不有,为而不恃”,皇帝郊天,供一把刍狗,祀上帝:以万物一视同仁。此即公,无私也。为政者正视自己是否大公无私?
《礼记·学记》曰:“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君者,群也。我解:“君,群之首。”中国造字之美在此。为师者可以为君,“作之君作之师,为配上帝”(《尚书·秦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祭孔,用八侑舞。
孔子以正德为主。人的欲无止境,领导人得正民之所欲。台湾之有今天,有些人应负莫大的责任。钱太多,只有断送台湾,逼得没办法就出问题。民国时期上海打老虎,乃最后一张王牌,以小蒋(蒋经国)去救亡图存,碰次要的,枪毙黄金荣,黄是孔家(孔祥熙家族)大将,母子积仇,如洪水冲击;一垮,乃往外国跑。
你们遇正事特别纯洁,遇闲事则比什么都跳得高。人都有欲,应知何样的欲应该正。私欲,呆头呆脑,既像半痴又像疯子。“再世奇缘”,夫子之自道也。
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待后圣。
“明得失”,得,有看不到的失。“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论语·阳货》)。国家的得失,即民之得失。
人要明得失,做事绝对有分寸。“有守”,才“有为”,有守有为。如是有为有守,岂不是贪一百亿元,就此守住?有守,是“有所不为”(《论语·子路》),有所不为才能有为。
判断一事,总似是而非,说“差不多”。明得失,“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恶也,不以其道得(去)之,不去也”(《论语·里仁》),得失,亦必合于道。明得失,就不昏。什么都正,乃能起用有德有能的人。
“起贤才”,是主动求贤,起用贤才,“贤者在位,能者在职”,领导人必须有德,做事的人必须有能,“养贤以及万民”(《易经·颐卦》),此为孔子改造社会之思想。
凌注:“哀十四年,《传》:‘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
“以待后圣”,多么慈悲,是待后人用。“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春秋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此即中国人的精神。“却观未来,豫解无穷”,是为别人预备的,非为儿孙预备。每代皆必完成其责任,道义无新旧。
没有后圣,焉能用贤才?以待后圣继起。“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论语·子罕》),儒家是进化论。现在未达目的,后生慢慢可以达目的,承认后生可畏,越往后的越比前辈好。而在乱制、专制思想下,总教你自感不如古人,偶像崇拜、神化古人,无论如何努力,总也赶不上古人。法古人,忘了自我,亦步亦趋,此“愚民”的第一招。儒家则以“有教无类”“后生可畏”相配合,“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论语·雍也》)。父母的好坏,并不影响儿女的纯正。
昔日三教九流不能应科考,唱大鼓戏的不能和正经人坐一起吃饭,此愚民政策也。如真实行孔子思想,就不会如此。封建制度下的思想,和孔子思想实完全不同。
孔子“拨乱反正”,在使“乱制”回到正道。孔子的大原则在此,“以俟后圣”。如有理想,存“成功在我”之念,不但不能成功,还显得小器,小家碧玉的观念。器识很重要,要有“以俟后圣”的胸襟,只要开始做,何时完成不管。
孔子何以要作《春秋》?《俞序》一开始即予交代,立出大纲。何以古人头脑如此致密?看董子文章之美!
故引史记,理往事,正是非,序王公。《史记·太史公自序》: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
凌注:“隐元年疏:闵因序云‘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九月《经》立。”
作《春秋》,必有所本,有所据,乃“引史记”,即“不修《春秋》”,鲁国的历史,以之作为借鉴。以天下为家,《诗·小雅·北山》云:“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循)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独劳)。”劳逸不均,贫富悬殊,弄到最后,乱到极端,即亡国。
孔子修《春秋》,是根据当时已有的“不修《春秋》”而修成。“文胜质则史”(《论语·雍也》)。修史,因历史材料是前人留下的,必要加以修剪。如修身,去掉自己之所欲。有了修的《春秋》,乃把原来的《春秋》称“不修《春秋》”。孔子作的《春秋》,叫“修《春秋》”。
凌注:“师古曰:‘是非,谓本其得失。’”
“理往事,正是非”,必有标准。“理”字包含多少智慧?用智慧去理往事。理之,则知往事的真是真非,如此,孔子的学说才能站住。以什么标准理往事?一般人皆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故而有争吵。我们的标准:“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
孔子删《诗》《书》皆有理,《尚书》以尧、舜为始,《甘誓》之前为法,之后为戒。一般不讲《甘誓》,今文经重此篇,存此篇,意义深长,“至禹而德衰”(《孟子·梁惠王上》)的证明。
《淮南子·齐俗训》云:“昔有扈氏,为义而亡。”(东汉高诱注:“有扈,夏启之庶兄也。以尧舜举贤,禹独与子,故伐启,启亡之。”)天不佑扈,此败,天民尽制于鸟兽之群,几千年家天下乃起。
“正是非”,道听途说,凡民也,人云亦云。天下就是是非,人就在是非里打转,天天在是非圈中打转,此普通人也。一死遮百丑,中国人易于同情死者。
“正万民之所欲”,必有一标准,要正是非,立见地。儒家开始学的是什么?正。“蒙以养正,圣功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正,正天下之标准。怎么学正?止于至善,止于一。吾道一以贯之。
从一到元,经过一个层次。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第四十二章》);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证明孔子接受道家之学。孔子晚年喜《易》,体悟深了,乃改一为元;修《春秋》,变一为元,立新王之法,在死的前一年。
“序王公”,将够标准的序出。王公混乱了是非,王不像王,公不像公,过去了也不可原谅,必刺讥之。
《春秋》一开始,即“元年,春,王正月”。元,止于至善,止于道,以道为至善;春,天地开辟之端;《易》“蒙以养正”,以“正”正天下,都正,天下就正了。欲正,天下无不正。必要自真知入手。
史记十二公之间,皆衰世之事,故门人惑。
凌注:“《白虎通·礼乐》问曰:‘异说并行,则弟子疑焉。孔子有言,吾择其善者而从之。’”
“史记”,此指未修之《春秋》,记十二公之事,皆衰世之事,将此材料修《春秋》。
“十二公”,为周朝末年桶饭的衰事,衰败时代的事。“治起于衰乱之中”,无衰败,怎会有太平?给人无尽的盼望,不悲秋也不自杀,否极泰来。
孔子曰:“吾因(动词,根据)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
凌注:“郑玄《六艺论》云:‘孔子既西狩获麟,自号素王,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卢钦《公羊序》云:‘孔子自因鲁史记而修《春秋》,制素王之道。’”
“其事则齐桓、晋文,其义则丘窃取之”(《孟子·离娄下》:“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窃”,私也。参加意见,即王心,“加乎王心焉”。或以为素王之心,将新王之心加在里头。或解以为王心,用《春秋》之大法,以王天下。
《春秋》固为史事,《春秋》之义则为孔子加入,故孔子修《春秋》,乃成经学,非史学。东汉犹有此主张,见郑玄《六艺论》、卢钦《公羊序》。
《太史公自序》,四大名序之一,为《史记》之序,当细看。司马迁与董仲舒为师生关系。
“以为见之空言,不如行事博深切明。”
此表示孔子为“知行合一”的实行家。
史记载十二公之行事,亦是空言,过去的行事就是空言;觉其行事不对,就得亲自去干,实际去行,知其非而力行之,这才是“拨乱”的功夫,光讲不行。
孔子根据史记“十二公(旧王)的衰事”,加上其“新王的理想”,有“王天下”的心(志向)。“王心”,新王王天下之心,孔子之志。《春秋》以鲁当新王,新王之心。孔子为素王,新王。素,空,有王之德,无王之位。
王心,新王之心(古以“心”为思维器官,后沿用为“脑”的代称。心藏神,《素问·灵兰秘典论》说:“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孟子·告子上》),心为思想之源。心之所主,曰志。新王之心,新王之志。
“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诗言志”(《尚书·尧典》),《诗》可以兴人之志,察人之志,群人之志,怨人之志。不学诗,则无以言志,不能有志。“诗,持也”(《诗纬》),“持其志,无暴其气”(《孟子·公孙丑上》)。礼者,理也,履也,行也。“不学《礼》,无以立”,不能脚踏实地去做,就不能立身、立业,行的结果就是立。能言,就能行,立功、立德、立言。知而必行,深切著明,就能立。
好好温习《四书》,中国的真材实料太多了。“智周万物,道济天下”(《易经·系辞上传》:“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裁成天地之道,辅相万物之宜”(《易经·泰卦》:“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知此,才知人何以要活下去。
我一生尽在衰世中。自己不正,有何权势,都帮不了你的忙。本身无才能,太座有高才,但欲胜于才。欲不能没,但得正欲。“可欲之谓善”,恰到好处,当其可之欲。
古人智慧,是“况”,是“象”,哪个时候都有。活泼脑子,否则没用。官大,总统也会坐牢。要做思想家,不要做书呆子。脑子必要活一活,否则读八十年也不明白。
新王之志,要见之于行事,孔子为知行合一的实行家,知而必行,必干出来,此为中国的政治学。干,不能等他死。《春秋》不是历史,是孔子之志,孔子志在《春秋》。
“吾道一以贯之”,即此章的注解。贯,行,“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论语·子张》),一般人办不到。
《史记·太史公自序》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空言”,著书立说;“行事”,实际上去做。“见之于行事”,知而必行。历史写得怎样,仍是空言,比不上真的去干。“见之于行事”,真实行,才能“博深切明”,即革命。
以《史记》相印证,显见《繁露》有脱文。司马迁原文较深切,《繁露》可能经后人所改。
“余闻董生曰:‘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为三个标准。当时,天子、诸侯已经没有实权,政在大夫,必讨大夫。孔子一上台,即付诸行动,诛少正卯。《春秋》宗旨:拨乱反正。“拨”,除也;“反”,返也。“正”,王道也。
看权势在谁手中,谁有权谁做主。行动,也得有目标、有步骤。人不能太忠厚,多说一句,即是非。连说假话的本钱都没有,如何做事?能干事,很周到,有用。被揭穿了,犹不脸红。教书,非法院。做事,胆、量、识皆必具备,否则只是废物。我在台做的事,你们连想也不敢想,被看在此。现剩下两人,腿都不能动了,我还去看他们。
从权达变,但行权必反经,《春秋公羊传·桓公十一年》何注:“权者,称也,所以别轻重。”《传》曰:“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变,不能离常道。毁灭一腐败集权,能拯救多少人,杀恶人即做善事。我一生“私”字特别轻,不太想自己的事,吃水饺,喝水饺汤。人算不如天算,有抱负要做。行事不能盲目,见什么人用什么手段。不打落水狗。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无入而不自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发财,不必假惺惺,按目标,一步步去做。
小不忍则乱大谋,应当有计划地做一件事。卖地就卖一次,买地绝对有用,先忍耐。人要吃小亏,别吃大亏。大事要精,小事要愚,大智若愚。多说话,必失败。成功,绝不是因多说话。随机应变,不必多说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什么事,不必说那么多,招忌!人善于嫉妒,“忌者不能修,怠者畏人修”(韩愈《原毁》)。做事要有原则,多说出毛病。
你们不能读《春秋》,但不能不读《史记》。中国文化悠久,在汉有高的成就。司马迁受辱了,他之所以不死,乃要完成其志,修《史记》。《史记》上承“麟书”(《春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读《春秋》,也不能深懂《史记》。
读书,必要当智慧读,否则是读“输”了!懂得孔子何以作《春秋》,为一活学问,那人人都可以作《春秋》。仔细听,将我问的话都背起来。知道了,必要去做,并非“博学而识之”。
《论语·卫灵公》子曰:“赐也,女(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论语·述而》子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繁露》片语只字,都宝贵。董仲舒在汉一段,极受打击,其徒孙上书皇帝,应选贤让位,乃罪及老师、师祖。
故子贡、闵子、公肩子,言其(其旨)切(恳切)而为国家资(资,鉴。官本作“贤”)也。
《易》为体,《春秋》为用,在达“见群龙无首,吉”。
乾,以龙为象;六爻,况人生的六个环境。龙德具备了,但因时、位而有别,或为潜龙,或为地上龙,或为飞龙在天。必要认识自己,才能素其位而行。人人都是龙了,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人人皆可以为尧、舜,见群龙无首,就吉了。
其为切而至于弑君亡国,奔走(流亡在外)不得保社稷。《史记·太史公自序》:《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春秋》可以给我们许多借鉴:弑君亡国,流亡不得保社稷。
其所以然,是皆不明于道,不览于《春秋》也。“览”,阅览,展览。不览《春秋》,故“不明于道”。“道”,“率性之谓道”,是人人皆能接受的。
故卫子夏言:“有国〔有〕家者,不可不学《春秋》。
凌注:“《孝经说》云:‘孔子曰《孝经》属参,《春秋》属商。’《论语谶》曰:‘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春秋说题辞》曰:‘孔子作《春秋》一万八千字,九月而书成,以授游、夏之徒,游、夏之徒不能改一字。’”
“《春秋》属商”(《孝经纬·钩命诀》),子夏传《春秋》。“不学《春秋》,则无以见前后旁侧之危,则不知国之大柄,君之重任也。
凌注:“《太史公自序》:‘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
《春秋》为治事之道,汉以《春秋》决狱。
“无以见前后旁侧之危”,前后左右环境必有杀君、亡国之危。危境,有警惕心。不明白者,在刀尖上跳舞,犹不自知,有些人有明天的观念?当有警惕心。为个人利益而争,学《春秋》,才知自己所处环境的危险。“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史记·太史公自序》)
“国之大柄”,重要操持,环境有的是大柄,小国则必随波逐流。个人想成功,必知大柄之所在。自己毛病必去之。持家,自小夫妇始,不能改造父母,去掉夫妇本身毛病,为成功大柄之所在。人皆想成功,失败必有原因。
《大易》与《春秋》相表里,一为体一为用。《易》为智海,《春秋》是智海的表现。
“国之大柄,君之重任”,治国者必持其大柄,对国家应负重责,即知重点之所在。或自人民思想着手,即教育、文化、学术思想;或制造导弹,发展武备,着重点不同。历代虽有战争,却是短暂的,而冷战天天有,人与人无一会儿不斗的。每人所重视的不同,应随时用智慧,多吸收智慧,什么环境皆可应付。
有许多人真狠。看清社会,“官”真是一文不值!社会想真好,知识分子必真负责。知识分子专给有钱人做走狗或打狗棒,无用!重视你,虽才华高,乃出身正,为渔民之子。应回头看你老爸为谁受苦!读一辈子书,一个字卖一块,还为人做打狗棒?应为国计民生写东西。
旧时代,以君主有国之大柄;民主时代,人人皆可以持国之大柄,因人人皆可以为尧舜。
百姓何以传说李有病?李这群,不能正视事之端。练习思想,不在那群小丑。李根本不知自己临危——“前后旁侧之危”。忽传李有病,忙着否认,何以如此?百姓怎么想?否认者,没有思想。有知识者,马上明白何以如此。国民党失败,老百姓对“政府”没有信心,换个人算了!什么时候,都可能有纣王,心理永一样,“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尚书·汤誓》),殷人恨纣,其理一也。
当国者不知“国之大柄”之所在,却负国家的重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人要真聪明,真是看破世情惊破胆!个人想成功,也必知“大柄”之所在,自己的毛病必去之。
老祖宗留下许多治国平天下的智慧,我将小时所学的教你们。今天走遍各国,所学皆政治概论,能治国平天下?真想找冷战(天天战)的智慧,必自老祖宗学。《孙子》讲热战,还讲以“全”胜敌。有志于政治、爱国,必要接受传统成熟的智慧。到外国学斗争之术,太笨了!根本是瞎猫碰死耗子。美国的经济政策,智慧何在?走国际路线的,必叫“土包子”死了。
做事,有主观的利益,也有客观的环境,要成功地达到目的,必须主、客观配合,常识、知识必要丰富。重视时,亦步亦趋。昨天的报纸,今天才看,可不行。把国家带到成功的路子,很难!盛世的宰相,没有不累死的。为完成责任而读书。乱世悠哉游哉,没有心!
“故或胁穷失国,掩杀于位,一朝至尔。
阿斗乐不思蜀,越南的吴廷艳(1901—1963)掩杀于位。
自己行不正,连命都玩完了。只要搞钱的事,什么都做,怎么不胁穷失命?社会环境固然危险,也应设法躲避。人在家中坐,祸自天上来。做不做皆有是非,视自己如何善用智慧。张群(1889—1990)很会做官又会养身,可以盖棺论定。
处世当善用智慧,否则动辄得咎。到任何地方,必要懂得察言观色,方知前后旁侧之危。要懂得明天,重视今天,检讨昨天。今天不做,明天绝达不到标准。
隔墙有耳,即说话要加以小心,不可以随便说。你说一,就怕别处就说很多。人有耳朵,墙有缝。别人事可以不管,自己事应重视。父母可以关心儿女,但儿女长大,可不听你的了。
“苟(诚)能述《春秋》之法,致行其道,岂徒除祸哉?乃尧舜之德也。”
凌注:“哀十四年,《传》:‘其诸君子乐尧舜之道与?’疏言:‘孔子德合于尧舜,是以爱而慕之,乃作《春秋》,与其志相似也。’”
“述”,父作之,子述之。孔子志在《春秋》,“善教者,使人继其志”,继孔子之志。知自己责任之所在,焉有工夫做坏事?看一人所为,可以知其类。
“法”,则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尧则天,法天。有责任者,不做隳颓之事,作践自己。别人践你没关系,就怕自己看不起自己。“求为可知也”(《论语·里仁》),每天应做可知的事,使自己能行《春秋》之道。读完《俞序》,真明白即站得住。
《春秋》是载道之书,治世之道。“乃尧舜之德也”,诚能述《春秋》之法,“祖述尧舜”,只要能述尧、舜之德,致行其道,干出,人人皆可以为尧、舜。
但“夫子贤于尧舜远矣”“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尧、舜为“选贤与(举)能”,犹有小范围,有首;孔子思想“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比尧、舜尤进一步,《易经·乾》“见群龙无首,吉”,无首的境界,“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礼记·礼运》),大同思想,养老、育幼皆义务。
明白否?明白,则无一废话,皆金科玉律。有工夫,注解应细看。我一天看书,最大的享受,喝茶,焚香,慢慢想。
应先知怎么培养自己,“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改学电脑,为找职业方便。
故世子(世硕)曰:“功及子孙,光辉百世。圣王之德,莫美于恕。”
凌注:“《汉艺文志》有世子二十一篇,名硕,七十子之弟子。此所引即其人也。按王充《论衡》,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在所养焉,作《养书》一篇。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据此,则世子周人,而《艺文志》注作陈人。师古曰:恕,仁也。恕己之心,以度于物。”
“恕”,如心,“恕己之心,以度于物”。“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心生万法,“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大学》),日新己德。
“圣王之德,莫美于恕”,《说文》云:“恕,仁也。”没有比“恕”再美的!“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论语·卫灵公》),简言之,即一个“恕”字。
君子之道贵乎恕。但虽恕对方,仍要知其所以,必知他何以要对我如此。“犯而不校”(《论语·泰伯》),但可知你侵犯了他,绝不同于白痴;不知犯,根本称不上德。“回也不愚”(《论语·为政》),懂得人家犯,不校为其德;下次则躲你,不再与你处事,使你有机会再犯我,此“不贰过”(《论语·雍也》)也。
人家谈话,最忌讳说“是吗”。不相信,没有做朋友的必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智慧培养,是锻炼过来的,聪明的如兔子,横草不过。骂人的话!随机应变,环境不对应变,权而不反于经。“不害人以行权”(《春秋公羊传·桓公十一年》),不对别人有害,自己能躲过害。经,常道也。行权不可违于经,“道途不争险易之利”(《礼记·儒行》),走路不争险易之利。
今天,书如工具,不必藏,书太多,满街都是。古人难买书,不好找,故要藏书。现如要研究1988年,马路上的都是好材料。成立研究图书室。你们要是有我三分之一的精神,就成功了。老师无成,因呆呀!
故予先言:《春秋》详己而略人,因其国而容天下。
“详己而略人”,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责己也重,责人也轻。
先问自己:能干什么?不必净扯闲。一般人对人知多,而对己知少。辅相,彼此帮助。拿镜子照照自己,别净照别人。对别人的错误,不必像对自己般的重视。懂得“详己”,绝非废物。别人的好坏,不干你的事,是非者即是非人。看你们做事,我真是哭笑不得!不知为什么而活,什么都不懂就出家。年轻的乞丐,不事生产,等谁来养你?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可以窥见一斑。
“因其国而容天下”,以鲁当新王,《春秋》王鲁,以鲁为化首。素己位而行,干到一个境界,先把自己的国家治好。一部《大学》,先治其国。“因其国”,根据自己的国家为基础;“而容天下”,以自己的国家向外发展,容纳天下之国。“大一统”是我们的责任,先把自己的国家变成第一等国,才能容天下。大同,大处同,小处不必同,尊重各民族的文化、宗教、信仰。非凡人物必有非凡智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左传·成公四年》),心胸窄小!《公羊》的最高思想“因其国以容天下”,大同。
思想可以变,可是要义永远在。是读中国东西,必要当思想读,智慧无新旧。教你们活用。误人子弟,能不下地狱?当老师可是不容易。
会用智慧的人,把智慧用到人生实事上,用到有用之处,事其所事,事人之所事,活着必做人的事。能事人,才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自己的信仰,就是宗教;自己认为自己是神,就能发挥神能。“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读古书,食古不化,“不是诗书误你,是你误了诗书”,你把深意耽误了。读书贵乎得启示,“心诚求之,虽不中,亦不远矣”(《中庸》)。
何不因己之能而容家、容天下?连父母都不能容,畜生!还容什么天下?不能齐家,焉能治国?我净说恳切的话。亲兄弟能容?“亲兄弟明算账”,真是有智慧!我没有和亲姐妹算过账,要什么给什么。孝父母,得敬其所亲、所爱,父母才能顺心。人就自私,总为儿孙计,但自己无德,儿孙能好?儿女不必管,全靠德行感。说没用,必得做。
责己也重,责人也轻。学术对后世影响很重要,中山先生亦受今文家影响,“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因民国以容天下,以民国为化首。鲁为新王之国,故要“因鲁国以容天下”。《春秋》以鲁为化首,此为思想,并非文章。书有古今,思想、智慧无古今。讲书带稿子,绝不能听,自己都未成熟。
读一部书容易,思想的吸收融合最难。必须重经义。每人写书,皆有其思想抱负,教后人接棒,哪有教人研究错字的。能否接棒,就视个人的智慧,体会其思想抱负。读出深意,要有超人的智慧。要有特殊的立场,才有特殊地位。如何为自己造就特殊的立场?无论怎么密的东西,必有间。只要是个体,必有间、软弱之处。和强人斗,往豆腐腰下手,天下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往坚固的地方,浪费时间。
“天下恶乎定?”“定于一。”一统,大一统,仁统。“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孟子·梁惠王上》)即仁者。
床头置《四书》,失眠翻阅。我每读一次《读经示要》,都得到不同的启示。《新唯识论》文章极美,可以学笔法。
《春秋》之道,大得之则以王,小得之则以霸。
“大得之则以王”,“王”,文德之王,以文德王天下,故曰“文王”。“法其生,不法其死”(《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何注),文德之王,未指谁说,只要有文德。
“小得之则以霸”“以力假仁者霸”(《孟子·公孙丑上》),借着仁号召。霸,统一,硬把人统了。王,仁政,王天下,大一统,公天下。一统天下,仁统天下,一视同仁,民吾同胞,物吾与也。
至今犹无一统天下。统一不可靠,仍会分;应是一统,因为是一,才要统。
霸、王之道,皆本于仁,但有何区别?“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霸,假仁假义,久假而不归,焉知其非仁?假惺惺一辈子,亦不易,只是很苦!人要假也行,假得好亦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立了法,必按步骤去行。良法亦得有良人。讲了这么多,能做多少?要认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最重要。大家在不言之中,就是力量。
传统主张王道一统,但不能不经过霸道。大小,比较级。霸必有大国。安仁者王,王不待大,而自然大,故曰一统。一统了,不就是大国?
平天下,是入手处。容天下,天下平,大同,为终极目的。
非读书,是读知识。没明白,就不会做事。
故曾子、子石盛美齐侯安诸侯、尊天子。
凌注:“《仲尼弟子列传》:‘公孙龙子,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
三世各有其法。据乱世,先求安定。
据乱世,小国大国不齐等,国力不同,有强有弱。赞美霸者“齐侯安诸侯、尊天子”,齐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成为五霸之首。
霸王之道,皆本于仁。
王、霸皆以“仁”为本。王道,是自霸道来的。久假而不归,焉知其非仁?假仁者为霸,王者自霸者来。“管仲之器小哉!”(《论语·八佾》)成为五霸之首,不再自霸道往前走,而成王道。“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论语·雍也》),由霸道而王道,由王道而大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我讲了五十年,也没教出一个鬼灵精。撼山易,撼学生难!
在据乱世,要天天想大同世,愚人也!要赞美霸者之业,才无“强凌弱,众暴寡”之事。
仁,天心,故次以天心。
恕,仁也。仁,天心。恕者,如天之心,仁。怒,奴其心,《说文》“怒,恚也”,愤。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每字每句,皆当金句读。
“天心”,仁,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霸、王之道,皆本于仁,有天心,能不是民主?修天德,得天爵,则人爵随之(《孟子·告子上》“修其天爵,则人爵从之”)。“富贵在天”(《论语·颜渊》),因我们有天德、天爵、天禄,故富故贵,而人爵随之,如资政。不要争人世的富贵,人人皆可与天地合其德,因未修故不合于天之德。
仁,天心,好生,不杀,“君子体仁,足以长人”(《易经·乾卦·文言》),生生之谓仁,仁者爱人,仁者无不爱,即尊生,“生生之谓易”。一部《易经》就讲尊生。必要知其所以。天有好生之德,因有好生之心。天心,爱人之心。
天心,“复其见天地之心乎”!一阳生了,一元复始。懂得元,奉元。奉元的意义太多,必要知什么是本源。
天民,人人皆同其德,“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尚书·皋陶谟》)。不要忽略了先民的思想,把自己看得多么重要,自己就是宇宙的主宰,天心就是民心,自己就是上帝。许多人受道、佛思想的影响,自己不能做主,很少人有纯中国的思想,恢复民族精神最为重要。
“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孟子·万章上》),要觉世人,把自己看得多么高!自己认为自己有尊严,行事就不致堕落,一念之差!职业的坏人,应同情他,仍有性善。人的尊严乃与生俱来的。
爱人之大者,莫大于思患而豫防之。
仁者爱人,仁者无不爱。如何爱法?爱什么人?爱人最重要者,没有比“思患”再重要。“圣人贵除天下之患”,“思患而豫防之”,要防未然。居安必思危,危急时,人皆各使手段,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以大而化之。
你们还认为现在不是“患”?一个“中”,忠;两个“中”,成患。不纯,就为患。自根本彻底解决,据乱世,先求安定。教你们要自救,就是要釜底抽薪。但釜底抽薪之术,不可以随便传。
小人物,思己之患。“贵除天下之患”,非看人不睁眼,走路不踩蚂蚁,而是活活泼泼地。每天傻呆呆地,吃亏了还不怕。吃亏了,还算牺牲,能有多少东西牺牲?
仁者爱人,初步,应以行为表现出。除众人之患,即晋级为圣人。“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知此,必累死,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论语·泰伯》),“吾未见蹈仁而死者”(《论语·卫灵公》)。
讲东西,应有层次,不乱!我骂人,是看桌上摆的东西!
故蔡得意于吴,鲁得意于齐,而《春秋》皆不告。
“得意”,占便宜。到北京,当地人问你:“在哪儿得意?”即做事。乡下人问:“在哪儿发财?”
故次以言:怨人不可迩(亲近),
人相处,难免有积怨。积怨的人,不要太亲近。“怨”,《说文》曰:“怨,恚也。”“怨人”,详人略己者,是非者即是非人。和你有怨的人,不可与之太亲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要懂得择交、择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敌国不可狎(亲热),攘窃之国不可使久亲,
人家不喜,和人亲,皆“狎”。朋友数日不见,一见面开玩笑,摸肩膀,此为“狎”。
“敌不可狎”,对你们结过怨的人,千万别再与他亲近,因其肚内不知想什么计要报复你。
“敌国不可狎”,敌国不要故意亲近。走国际路线,美、法、英又在中国用“八国联军”之伎俩。英国在香港支持亲英势力,法国出售台湾飞机。美国已穿不上裤子,但仍存坏心。靠哪一国?靠完,就坏了。
当年在租借地,日本抓住反抗分子,置于狗槛中,不枪毙,而叫狗慢慢咬死,这就是日本对付中国人。我反对入外国籍,更反对走国际路线。哪有国际路线?奸淫掳掠。我一见日本就恨,比享福的心还重,过来人,感慨!你们有梦想,但我生来也不就是老莱子,也曾有梦想。我恨透作恶的外国人,抓住,就剥他的皮七天,还不许剥皮者剥得快。
国之强弱,真是天命!“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恐怕不是假话。就怕你们走错路,要好自为之!有经验了,不再烫到。
我小时在日本住过,每天都想日本,但五六十年都没再去过,因“敌国不可狎”。狎,当妓女玩。
“八国联军”以前绝对是中国的敌国,但最深的则是日本。南京大屠杀、九一八事变。
互相占便宜,“不可使久亲”。总想占人便宜,吃人喝人,永无真朋友。朋友之道,施不求报。有时,明知吃亏,也得吃亏。
入外国籍,认贼作父,“久亲”,哀莫大于不知耻!
皆防患、为民除患之意也。
上好下甚,领导人应为民除患,圣人贵通天下之志,贵除天下之患。看《春秋》的药方,才是读《春秋》的目的。
怎么做事?必本天心,即仁。做人之道:“怨人不可迩,敌国不可狎,攘窃之国不可使久亲。”
真有智慧,得重打锣鼓另开张。过去的都过去了!美国与全世界,不过是大贪、小贪,也没有解决人类的问题。这一代失败了,就应再研究。国民党统一过中国?
不爱民之渐,乃至于死亡。
“渐”,“履霜,坚冰至”(《易经·坤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渐也。
“不爱民之渐,乃至于死亡”,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故言楚灵王、晋厉公生弑于位,不仁之所致也。
“生弑于位”,没比做官再傻的,做百姓多自在!官大,门都不敢出。
“死生有命”(《论语·颜渊》),我一生履险如夷。国民党看我不顺眼,太没有审美观。你们净读无病呻吟的书,又读几本正经书了?
故善(当动词)宋襄公不厄人,不由其道而胜,不如由其道而败。
不乘人之危,但必真大国,方可如此。
许到美国访问;陈隔海打许,专趁人之厄。欺师灭祖!我在台喊五十年,绝无一领袖人物,就器量不够。
《春秋》贵之,将以变习俗而成王化也。
凌注:“太史公曰:‘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
“变习俗”,社会有好现象必赞美,不好现象应口诛笔伐,才能渐渐改善。现没有好坏事的观念。
“成王化”,以德成王化,成新王之化,即大道实行。“王化”,自“变习俗”来的,将社会变成最合理的生活现象,即古圣王之化。
正视问题,认识真的东西在哪里?知责任之所在。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大肆宣传“王道乐土”。“满洲国”也讲“王道主义”,有“王道书院”。人生是为什么?从历史看,无人能解决问题,都是自然而然解决的。
故子夏言《春秋》重人,诸讥皆本此。
“《春秋》重人”,即重视人权、人格,人之自由、尊严。《春秋》正视问题,人之所为皆应重。必自此认识孔子思想,历代皆挂羊头卖狗肉。
汉以《春秋》断狱,原心定罪,即重视人权。美国懂得人权?好好处理自己的黑人问题,就不错了!美国以“人权”压中国,但自己境内又如何?美国以人权到处横行,向全世界卖膏药。美国“利用人权,干涉别国内政,是新帝国主义”。
老祖宗留下无尽的“冷战”智慧。社会是天天冷战,热战很少。我坐山看狗斗,品茶,听新闻。但他们斗得无章法,遇谁就咬一口,无轨道可循。
“诸讥皆本此”,讥各国之政,所有的讥评,都按照你是否尊重人权。一字之褒、一字之贬,皆本于重人。《春秋》“刺王公”,王者如非天下人所归往,公者非天下为公,则刺之,说话带点余音,刺讥。
要有批评过去事的能力,和掌握现在事的智慧。不能人云亦云,净跟着跑。“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就是王公,我也不答应。为天下人做警钟,历史都得重新整理。
历史如棋谱,史评如棋评,子书如棋术。历史,即事理之切,其理与行事相切。《通鉴辑览》是民间读物,不是学术读物,眉批很重要,乾隆帝为雄才大略之主,批此书高明,在其本身立场上,必有见地。民主时代不喜此书,何必排斥?棋评,乃棋赛后,找名家评。《过秦论》过得不中肯,因贾谊实际官做得不太高,没做过的事,不可能想得出来。子书是棋术,治国平天下之术。谱、评、术,三者缺一不可。
专制时代把诸子压低,乃愚民政策。诸子所言皆绝招,一生的抱负不得施展,乃笔之于书。历代“儒其表,法其里”,认识愈高者,愈重视子书。董子超过诸子,故不称子书。《繁露》熟,才能生巧。喜哪一家,熟读之,终生玩味,行住坐卧不离。多加一分功夫,必得懂子书的利弊。子书有流弊,最后多自身不保。
抱着截长补短的心读书,可不是宗教式的迷信,对任何智慧都加以选择采取。宗教成了死的,已不发挥作用。生于乱世,凡事皆尝试。中国文化有高人之处。见地有远近深浅,每个人皆有救国之心、拯世之念,但智慧是由读书而来。
其他民族文化断断续续、零零乱乱。我们所图为真强,与自私集团相违。做任何事,切本身之利才去做,盲目跟着做,虽无心卖国,却已卖了国。
或奢侈使人愤怨,或暴虐贼害人,终皆祸及身。
你们要革面洗心。
“奢”,大者,《说文》曰:“奢,张也。”“礼,与其奢也,宁俭”(《论语·八佾》);侈,自多以陵人。“奢侈”,超过本分,追求享受。好环境已经没有多少了,不能再乱花钱了!提醒你们,应多去领悟。
讲书,重视民族精神,不重文字。思想被俘虏,所以自杀。传统上有“否极泰来”的观念,所以不自杀。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每天如临大敌般处理事情,才能有成。“士可杀不可辱”(《礼记·儒行》),辱之,就起来了。
没有情报,必须小心。提供情报者,如不是死党,危险!情报不准确,则全盘皆输。生环境很少出事,熟环境愈胆大愈出毛病。不要以为对方所想我都知道,一招奇,招招奇,跟不上了。
可以往好想,但不能没有最坏的打算和准备,先想失败,不能天塌大家死,转折之点不能不注意。国家的中坚分子,不要把自己看得很轻。出奇制胜,只能一次,因出奇乃非常道。道,人人能懂、能行之事。
真会治国、平天下,讲“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大学》)之道,无为而治也,“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易经·系辞下传》)。忽略民之好恶,以己之好恶立法,乃“人之为道而远人”(《中庸》)。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传统上很早就是“己立立人,己达达人”,自己有能力必要帮助别人。
故子池言:“鲁庄筑台,丹楹刻桷;晋厉之刑刻意者,皆不得以寿终。”
凌注:“李奇曰:‘其用法深刻至骨。’”“刻意”,必尽其形象,刻得惟妙惟肖。
台湾有些男儿没有豪气,男不男、女不女。我到哪儿都无所谓,到阴间亦然,大有包公之风。我在狱内当研究生,书读得很好,常交读书报告。有些人太可恶,没有真理!有的抓住,问都不问,宁可错杀一万。
抓住重要问题好好研究,如何真正解决人类问题。中国人有应变的智慧,但得看得懂中国书。
上奢侈,刑又急,皆不内恕,求备于人。
凌注:“师古曰:‘恕,仁也。以仁爱为心,内有己志,施之为人也。’”
“不内恕”,心理不平衡,特别苦,不懂原谅别人。必修内恕之德,任何人不可能有意对你不客气,要“以人治人,改而止”(《中庸》)。推己及人,恕道。
用人时,“无求备于一人”(《论语·微子》),任何人不可能万能,用人,必用其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领导人不同,必要有品。修电灯的,修完电灯就好。
一般人易患“求备于一人”的毛病。打工别到暴发户,其必“求备于人”,要求你是万能的。做事时,也得找一个好的老板。连鸟都择枝而栖,“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大学》)?人更得择主而事。
昔日各有分职,做完事可以聊天,其他事皆必拜托。《红楼梦》中丫环各司其事。昔人有修养、有训练,不在其事,帮你的要谢他,心里舒服。
鲍超(1828—1886)是一粗人,不碰到曾文正(曾国藩,谥号“文正”),焉能封侯?给你官就当,没德的都得死于位。知人的修养很重要。至今曾文正犹为世法、世表,找他的书、传记看一看。曾为清朝延长了六十多年的国命。我“不喜”他,早“亡国”早做平民,岂不好?老蒋的孙子今天多不舒服,现在连拍马腿的都没了,小时人见到都得拍屁股。
人就是人!孔夫子也没有娶母圣人,到危险期了,标准也要放低。当初架子摆得高,而现在?求备之害!侄孙女嫁的人,是骂他的野小子,我说:“有种,要嫁这种人!”是山东人,有所长就够了。如无爱心,加以对人完全挑剔,结果就是死!
故次以《春秋》缘人情、赦小过,
“缘人情”,“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即人性,“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就是体;“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人情,“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庸》),就是用。《易》“类万物之情”,就是为了类情;“六爻发挥,旁通情也”,就为了通情、类情。人最难的就是情,弄不好就被杀。乱动情,早晚得吃亏。
“缘人情”,用“缘木求鱼”之缘,即顺也,顺着人情做事。
“赦小过”,有损于己、不足于己曰“小过”。小过,没有加害到别人,有损于自己的修为而已,于别人无大影响,可以赦免之。小过可赦,大过不可赦。大过有害于人,杀恶人即是做善。“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论语·述而》)
而《传》明(表明)之,曰:“君子辞也。”
解经者曰“传”。《春秋》有三传:《公羊传》《穀梁传》《左传》。《易》的“《彖》曰”,即“《彖传》曰”。
《春秋》中的“君子”,传统皆以为孔子。“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易经·乾卦·文言》)成德之谓君子,孔子为德的象征。
传统要发挥的东西太多,对传统学问深入的人太少,有几人可做到如我般的书呆子?我在屋中讲学五十年。真善用,就不会有大毛病、做糊涂事。我的孙子说:“爷爷写的书,太硬!”
孔子〔为天下〕明得失,见(现)成败,疾(讨厌)时世之不仁,失王道之体,故因行事、赦小过。《传》又明之,曰:“君子辞也。”
“明得失”,将得失之道给大家看。“明得失”为第一步,必要无得失的观念,“见得思义”(《论语·季氏》)。人最难时,就在得时,要看合不合乎义,“义者,宜也”(《中庸》)。得了,得知得之所以。饥不择食就坏,人真得励志!失了,也得检讨检讨!
“见成败”,将一切事的成败,现于众人面前。
“疾时世之不仁”,讨厌时世之不仁。今天,实“时世之不仁”。
传统讲王道,《孟子》里谈王道:“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孟子·梁惠王上》)“王道”一词,首见于《尚书·洪范》:“无偏(偏比)无党(朋党),王道荡荡(平易);无党无偏,王道平平(便便,辨治);无反(反道)无侧(倾侧),王道正直。”中国传统就有传统王法的标准,为王道主义,昏君、明君之划分在此。
“满洲国”有“王道书院”,训练政治人物,郑孝胥主持,与日本唱反调。日本有“大同学院”“建国大学”。郑孝胥凌晨两点半起床,我三点半起床。他早上先上《资治通鉴》,再上朝。郑愚忠,死后陪葬太祖。历代有“复国”之功者,均陪葬太祖。郑、陈两人均为福州人。我不喜福州人、浙江人讲官话。
王道,天德之显,天德黉舍。天聪(清太宗皇太极的第一个年号,后金时期)、崇德(皇太极改国号大清,改元崇德)到康德(溥仪在伪满洲国执政所使用的第二个年号),天德。王道之义,体,天德,即仁,天有好生之德。王道,即天德之用。见《读经示要》。“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奉仁以养成万物。“王者当继天奉元,养成万物”(《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何注),《春秋》为奉元,成立奉元书院。
孔子曰:“吾因(根据)行事,加吾王心焉。”
“因行事”,《春秋》之事齐桓、晋文;“加吾王心”,加吾素王之心。因齐桓、晋文之行事,加吾新王之心。“王心”,孔子的政治思想。孔子为“素王”,立了新王之法,即素王之法。素王,空的,有王之德,无王之位,为文德之王。
《春秋》“其事则齐桓、晋文”,代表据乱世。“因行事”,根据“据乱世”之行事,不必另起炉灶。“其义则丘窃取之”,把素王之心,加在十二公的行事上。过去的行事不就是空言?“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史记·太史公自序》),不如亲身去做,以他们不对,知其非而力行之,行对的才是拨乱功夫。
假(因,借)其位号,以正人伦;因其成败,以明顺逆。
“假其位号”,借事明义,孔子革命,不全否定过去。《春秋》“隐为桓立”,为“况”,表明让,公天下。“祖述尧舜”,以尧舜为公天下之制,有别于“自禹而德衰”家天下之乱制。
“以正人伦”,正人伦,政教之始(《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何注)。父不父,则子不子,传染病重。新王之心,先自大本入手,即正人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今天可得真的正人伦了!现在一切的不正常,皆自人伦不正来的。想一切上轨道,必自“正人伦”入手。
“因其成败”,因前事之成败。“以明顺逆”,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两者是对立的。根据旧王的成败,以明其为事之道的顺逆。
故其所善,则桓、文行之而遂(成);其所恶,则乱国行之终以败。故始言大恶杀君亡国,终言赦小过。
要去伪存性,率性之谓道,“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中庸》)。
是亦始于麤(cū)粝(cù),终于精微。教化流行,德泽大洽,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少过矣。亦讥二名之意也。
凌注:“隐元年,注:‘于所传闻之世,见治起于衰乱之中,用心尚麤觕,故内其国而外诸夏,先详内而后治外,录大略小,内小恶书,外小恶不书;大国有大夫,小国略称人;内离会书,外离会不书是也。于所闻之世,见治升平,内诸夏而外夷狄,书外离会,小国有大夫……至所见之世,著治太平,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详,故崇仁义,讥二名。’”
“麤”,粗也,《玉篇》:“不精也。”“粝”,《广韵》:“麤也。”二字音同义同时,后一字念cù。
“士”,《说文》曰:“士,事也。数始于一,合于十,从一从十。”推十合一为士。人立身的第一个职务,执干戈以卫社稷。
“士”,“尚志”(《孟子·尽心上》),人生的第一步。“君子”,成德之谓。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孔子的期望。《春秋》“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孟子》“人人皆可以为尧舜”,《大易》“见群龙无首,吉”。
“见群龙无首,吉”,《易》变动不居,“乾道变化”,以龙为象,六爻六龙,代表人生六个环境,并非六条龙,是一条龙,龙德千变万化。“初九。潜龙勿用”,“阳气潜藏”,隐藏以蓄养生机,运气不好时,不潜则危险至矣;“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在地上,早晚有人发现,“天下文明”……六个位,各有所守,素位而行。要自我认识,不能忽略所处的环境。认识自己,才能素位,超过位就有危险。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人人皆是龙,人人皆可为尧、舜,见群龙无首,此为孔子超乎尧、舜之处,尧、舜仍有首。
“夏,中国之人也”,入中国则中国之,华夏,夷狄进至于爵,远近大小若一。
《春秋》讥二名,乃是去伪存诚。诚,非学来的,乃与生俱来的,“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诚者,自成也”(《中庸》),要存住固有之诚,将本性完全存住,此乃天之道,“成性存存,道义之门”(《易经·系辞上传》)。天道之诚,乃性,去伪存诚。
“讥二名,二名非礼也”,太平世。
《春秋公羊传·定公六年》“季孙斯、仲孙忌帅师围运”,何注:“《春秋》定、哀之间,文致太平,欲见王者治定,无所复为讥,唯有二名故讥之,此《春秋》之制也。”《春秋公羊传·隐公元年》“公子益师卒”,何注:“至所见之世,著治太平,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详,故崇仁义,讥二名。”
《春秋》之义,不许有二名。但中国传统,愈有学问的人名号愈多,字、号、堂号、斋号一大堆,多半自号。有德者才给贺号,同官礼之命字,也请客。死后,有德行的才有谥号。孔子佩剑,有称压书的,但孔子时代有书?至汉时,有功大臣走到哪儿皆可佩剑。一个男儿没佩剑,就如今天没服兵役般丢脸。
都是谁有钱谁享受,富人是从穷人来的。台湾地区五十多年虽有不平,但没如此宁静享福的。当年在大陆随身必携带枪,因为国民党无《征兵法》,到处抓兵。
在台湾应很知足了!现在吵吵闹闹,忘了当年吃甘薯的日子,那时绅士人家才吃甘薯丝饭。你们不满意这个时代,但这个阶段是台湾有史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泰一过,即否了!泰特别短,否则特别长。
我这一生,就台湾这一段安宁,之前是“亡国”“复辟”、搬家、奔波!你们应善用这段安宁,好好造就自己。想造第二次台湾奇迹,不容易!任何朝代都有一段太平,然后就坏。
台湾才十多年,就斗至此。如有定力,如能“保合太和”,就能享受一段;不能“保合太和”,就坏了!必吃活跳虾,以此为乐,反常,逆也,要“明顺逆”。
你们如稍微冷静些,真是看破世情惊破胆。时一到,谁也管不了。明理,必要调不合理的事,“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智慧!以此作标准,看许多发生的事。
注释
[1]苏舆(1874—1914),字嘉瑞,号厚庵,今湖南平江人。幼年随父苏渊泉读书,又从王先谦受学,为王氏得意门生。著有《春秋繁露义证》《校定晏子春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