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也靠不住。”燕然看着眼前少女忽然的黯然,沉默片刻后,难得没有笑的说出这句话。
“这也是你们京城人的智慧?”赵柳思勉强笑了下,打趣的问道。
“嗯,京中富贵变迁比你们想象的频繁的多了,”燕然叹息了一声,然后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坐下,有些疲惫的说到,“前些日子右相被贬,告密的人,就是他的弟弟。”
“啊!”赵柳思惊讶的叫了出来。
“右相是寒门出身,父母早亡,亲自把弟弟拉拔长大,兄弟俩相依为命,名为兄弟,实如父子。可当右相落败时,给出致命一击的,却是他的亲弟弟。”
赵柳思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右相是因为劝谏圣人不要淫乐,才被圣人厌弃的。呵呵,他还是帝师呢,当年权势正盛时,天下士子只有八九出于其门。他是个正直的人,举贤无数,有吕半朝之称,可一朝落败,被贬岭南时,就只有一人一马……也不知道走不走得到。”
赵柳思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蹲在燕然面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败就败在,太信任他的家人,兄弟,学生……这么大人,怎么还能这么天真呢。那天子脚下,是可以信任人的吗?”
“你听起来,很不喜欢京城。”赵柳思小心的问道。
“是,”燕然掀了掀唇角,“人们常说十八层地狱可怕,但那里,是第十九层。”
“那你还要回去吗?”赵柳思弱弱的问道,忽然知道燕然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来源于哪里。
“自然。”
“为什么?”赵柳思皱了皱眉,如果她那么不喜欢一个地方的话,她一定会想办法离开。
“因为,”燕然笑着伸手弹了弹赵柳思的额头,“那里是我的家啊。”
燕然是从京城来的,但是对京城却没有太多的好感,在他口中的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角斗场,每天有数不清的明争暗斗发生,而权势和财富,则是最后的战利品。
“你也应该去看看。”燕然笑了笑,拍拍赵柳思的头说道,“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
燕然这句话不是玩笑,在这个时候确定赵巧蕴不是凶手,对她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钱姨娘快要出殡了,一旦钱姨娘出殡,赵柳思是不是凶手就得给出个“交代”,到时候是重获自由身,还是被拉去寺庙囚禁终生,都得有个定论了。
大夫人之所以一直容着赵柳思蹦跶,就是因为她觉得不用忍赵柳思太久了。
“我会去看看的。”赵柳思看着燕然的眼睛,努力的点点头,认真的承诺道,“我一定会去看看。”
不登泰山,怎知众山小?虽然从穿越之后,就一直在这个院子里盘桓,但她知道自己若侥幸逃生,就一定不会被拘囿于此。
大不了……大不了就用小黑的身体,做一只流浪猫去看看天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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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然提到钱姨娘的出殡,并不是无缘无故,因为那个日子就是今天。
“这是探查钱姨娘出身的最好时机。”燕然躲在角落里,对赵柳思面授机宜。
钱姨娘的葬礼非常简单,或者说,非常不正式。
因为她算是横死,不是寿终正寝,赵家便觉得不吉利,将她抬到了西边的柴房停灵,听说连她住过的落云轩都打算拆了重建,估计等明年吹暖花开时,就是另外一幅模样了。
想想她生前风光的样子,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人抹去,不得不让人唏嘘。
她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如今还在京城,为了不耽误考试,家中的噩耗应该还没有传过去。至于女儿赵巧蕴,并不愿意给钱姨娘披麻戴孝。实际上按照礼法,她就算是想披麻戴孝,家里人也不允许,但像如今这样凉薄,却还是令赵柳思感觉难受。
不过对家里其它人,例如大夫人和赵奇来说,也算是省了桩麻烦。看样子谁都不想在钱姨娘的葬礼上再生事端。
灵堂是在西边的一个偏僻院落里搭建的,这里原本是堆木炭的仓库,如今被移开了一间,白色的布幡和黑乎乎的房屋对比分外强烈,只要稍微走进去就觉得压抑。
灵堂上没有什么人,赵巧蕴带人来上了一炷香就走了,然后便是被派来哭灵的几个下人,领了钱嚎了几嗓子,看着大夫人的人走了后,便在角落里搭起了牌桌,等着到时间抬灵出去。
“来的人也太少了吧。”赵柳思努努嘴,示意那几个打牌的人,“你难道要跟他们打探消息?”
“为什么不行?”燕然看了赵柳思一眼,忽然一笑,挽起了袖子。
“做什么?”燕然看着这人整了整衣服,将板板整整的袍子扯得松垮了一些,然后走了两步,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公子,变成了嬉皮笑脸,带着几分油腻气的街头混混。
“你,”赵柳思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而燕然却二话不说,已经松松垮垮的走向了那边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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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打牌呢?”燕然走近,在桌边看了两圈之后,忽然出声。
那几个人本来就是忙里偷闲,听着外人的声音吓了一跳,还以为主家来了,有人吓得连手中的牌都掉了,结果被燕然顺手接住,然后塞回了他手里,“能算我一个不?”
“你是?”为首的人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燕然,然后就见着燕然敷衍的笑笑,眼睛黏在牌桌上拔不下来,一副资深老赌鬼的样子,“我是那个借住在秋爽斋的,这不是听说你们家姨娘没了,她照应过我,于情于理就来上柱香。”
“公子也爱打牌?”为首的男人跟周围人使了个眼色,牌局继续缓慢的进行了起来,他一边打,一边跟燕然说话。
“哎,别打这张,打这张。”燕然看着他的牌,指手画脚的干涉他的出牌,只等他按照自己指示出了牌,吃了下家,这才张口回话,“嗯,是啊。在家常打,不过到了你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牌局都凑不齐,整天只能在那破书斋里睡觉,手痒的不行。”
他这装纨绔的样子,却是像足了十成十。
“公子是从京城来的?”男人显然也听过燕然的名头,试探的问道。
“嗯,是啊。”燕然满不在乎,指着他的某张牌,“你该出这张。”
“好。”男人从善如流,丢了牌才呵呵笑着说道,“那您怎么到了咱们这小地方?”
“要不是犯了错,谁来你们这破地方啊。”燕然嗤之以鼻,然后又有些懊恼,“唉,不就是打牌输了一座庄子嘛,我爹有必要那么大题小做不,还把我撵到这地方,说什么好好反省,我看他是想憋死我。”
“是,是,咱们这地方有那么点好玩儿的,但跟京里比,那真是天上地下了。”几个人听了燕然这抱怨,确定是赌鬼无疑,心中的紧张消散了不少,一边哗啦啦的摸着牌,一边闲聊,为首的人刻意的试探燕然,“但公子再怎么说都是贵客,怎么能跟我们这些下人玩一块儿呢?”
“牌桌上还分什么三六九等。”燕然不屑的撇撇嘴,然后指使为首的男人打出一张牌,然后下首的人忽然叫了起来,“哎呀,碰,胡了胡了,我赢了。”
男人一直在跟燕然说话,并没有认真打牌,忽然见自己输了,顿时懊恼了起来,看着燕然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善。而燕然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是焦急的看着牌桌,“哎呀,怎么弄的,都是你手气不好,接的这叫什么牌啊。”
不是你瞎指挥我能输!这人在心里头想着,正要张口,便见燕然拿出了一颗银豆子扔在了桌上,“哎呀,这局我替你出了,你再输可就不关我事的事了。”
男人没想到还有这种转折,眼睛一下子睁的滚圆。他们打牌,都是三两枚铜板的赌,哪里见过这种赌资、赢了的人眼疾手快的将银豆子攥在手里,露出为难之色,“公子,这么大我找不开啊。”
“一堆穷酸。”燕然满脸嫌弃的挥挥手,然后说道,“算了吧,多的也不用找,把你这位置让给我好了。你手气旺,也让我过把瘾。”
那人本来赢了钱也不愿意再打,听到这话,顿时起身让开了位置。燕然坐下去之后,就拿着花生米当铜板跟他们打,十局一结,输多赢少,顿时就成了让众人喜欢的肥羊。几圈下来,大家说话也都亲切了不少,不再将他当做远方来的贵客。
“你们这葬礼怎么这么冷清啊。”燕然一边摸着牌,一边假装好奇的跟众人打听,“好歹是个姨娘,赵家这么有钱,就没有两三个前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为首的男人听了这个话,脸上浮出了神秘的笑容,一边出牌,一边告诉燕然,“要是别的姨娘死了,少说不得来个几十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也会攀个亲戚,来老爷面前混个额脸熟不是。但是这位啊,别说是亲戚了,就算是亲生父母,你送了帖子过去,怕也是个没脸。”
“为什么?”听说钱姨娘的父母可能还活在世上,燕然的好奇心不由得更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