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给书中的人物定位的话,妈妈茉琳·海伦毫无疑问是我们中间的牺牲者。
我记忆最深的莫过于妈妈的味道。她总会舔一下手指,然后帮我把脸上的食物残渣抹掉,她闭着眼,鼻息之间是爱奈斯[7]香水的味道。这是一种缥缈又清晰的香味,一种少女式的花香,与香奈儿五号的馥郁芬芳刚好相反。盥洗室架子上的香奈儿五号是爸爸买来向妈妈表达自己歉意的,但妈妈碰都没碰过。
在我出生的头几年里,妈妈肯定有过抓狂、有过困惑,毕竟除了自己的孩子外,二十三岁的她还要给两个孩子当继母。二十三岁之前,她还是无拘无束的毛纺厂厂主的女儿,是婚姻把她生生拽入贫穷和单调的生活泥沼。那两个孩子不喜欢她,丈夫又自顾不暇,更别提帮她分担了。她只有每周日回帕斯郡时才得以喘息,过去日子的舒适惬意更显得婚后生活一地鸡毛,外祖父母也经常唏嘘不已,埋怨女儿当初不听他们劝阻做了错误的决定。
我的外祖父母帕特森夫妇共同拥有一家毛纺厂,虽然很可能将来会由于母亲的哥哥经营不善而宣告破产。除此之外,她的哥哥还继承了一座带有塔楼和马厩的房子、可供出租的几间屋子、几英亩土地。尽管之前一直在墙上挂着的几幅肖像画和景观图不知所终,但我们都知道那些肖像画里的先祖是我们的榜样。肖像画里的几位女性先祖都很了不起,曾“服侍过”国王和女王。
妈妈家世优渥,小时候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佣——整日愁容不展的、工作不称职的,还有拒绝使用熨斗熨衣服的。到了上学的年纪,妈妈被扔到了寄宿学校,像是被流放了一般,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妈妈和我讲她参加过一个格拉斯哥天主教徒组织的研讨团体,他们之间的讨论最终都会演变成童年诉苦比惨会,大家铆足了劲儿比谁更悲惨。
“你们谁有我惨?”妈妈见缝插针地开口,“我是奶娘养大的。”
“奶娘?我认识的唯一的奶娘也就是头山羊了。”一位年纪稍大的女人幽幽地说。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道德审判的味道,但妈妈的家世确实使她失去了他人的同情心。在寄宿学校里,妈妈对自己从小缺乏父母关爱的抱怨,在其他人看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出身,总归是不那么让人舒服的,尤其是当别人还在贫穷、疾病和战争中挣扎的时候。
尽管妈妈从小是在蜜罐里泡大的,但可能因为她是个女孩,她的父母并不怎么喜欢她,这一点周围的人也都能感受到。她的哥哥作为长子也不在乎这个妹妹是否讨父母的欢心。她的弟弟性格很好,嘴又甜,结合了外祖父母的所有优点。妈妈这两个兄弟的婚姻都很幸福美满。
即便如此,我们每周日还是会驱车沿着A7公路一路向北回到外祖父母在帕特森的庄园。在那里的日子,让我们清楚知道了妈妈为这个家舍弃了什么。午餐前,和蔼的麦格雷戈夫人会给我们备好醇美甘甜的雪利酒,她是外祖母的得力助手,是一位忠诚可靠的女佣,她来之后就再没换过女佣了。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会在草坪上玩槌球,或者四散开来去采覆盆子,再或者玩外祖母唯一的那副卡牌游戏——“幸福家庭与老女佣”。下午茶的时候,我们可以吃到最爱的英式松饼和小蛋糕,它们在闪闪发光的小推车上显得那么可爱诱人。
爸爸和外祖父母关系处得不好,嫌隙颇深。这也导致了在回爱丁堡的路上,我们会坐在车子后面抱怨他们家楼下卫生间里廉价的艾洒尔牌厕纸又薄又糙。这也是我们唯一可以拿来抱怨的地方了,而这种抱怨让爸爸和妈妈找到了心理平衡,不那么后悔以前做出的那些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