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雪岩那个时代,与官场中人交往,如此投其所好便可药到病除,其实是一个“通例”,实在是屡试不爽的仙丹妙药。一心想干出一番大事业的胡雪岩深谙此道,为了培植可靠的靠山,自然也从不吝惜银子,有时候甚至到了有索必给、有“求”必应的地步。
晚清著名的“谴责小说”家李宝嘉(1867-1906,江苏武进人)在长篇小说《活地狱》的“楔子”里指出:
我们中国国民,第一件吃苦的事,既不是水火,也不是刀兵,倘要考究到他的利害,实在比水火刀兵还要加上几倍。他不是别人,就是那一座小小的县衙门。衙门里的人,一个个是饿虎饥鹰,不叫他们敲诈百姓,敲诈哪个?大堂之中,公案之上,本官是阎罗天子,书吏是催命判官,衙役三班,好比那阎罗殿中的牛头马面。虽说普天之下,二十多省,各处风俗,迥然相同,但是论及衙门里向百姓要钱,与那些讹诈百姓的手段,虽然大同小异,却好比一块印版铸成,断乎不会十二分走样的。
这些话形象生动地勾勒出晚清官府的形象。作者在书中第三十七回写到当时安徽芜湖一开旅店的商人被人讹诈,昏庸的县官反而判他赔偿。后来,旅店商人的家属找到事实证据,证明确系被骗,决定上诉。县官生怕事情败露,不但知错不改,竟然毫无道理地还把商人诬为地痞恶棍,愣是判了十年监禁。
既然贪官污吏如此以权谋私,而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么商贾散财结官的土壤就根本无法铲除。身处生意场,整天在钱眼儿里摸爬滚打的胡雪岩既非常清楚地了解这样的社会现实,更明白结交官府的第一条规则就是要舍得花银子。比如胡雪岩平时一听说某某官员来看他,首先马上从抽屉里抽出几张银票,放在衣袖里这才出去会客。他视来人的声望、地位,多则奉赠万两,少则三五千两。胡雪岩十分明白钱财对于官员所能起到的作用。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个人对不劳而获的东西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你这里给他一个惊喜,回过头他就会认为你这个人非常好。给了这些官员留个好印象,你以后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自然是方便顺畅了。
另外,在封建社会,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尤其是在晚清极其腐败的大环境下,更是吏治混乱、私欲膨胀。上司向部属勒索更是家常便饭,只要你把里面的门道弄清楚了,把上司打点得满意,自然就会好处多多。在这方面,胡雪岩不仅把官场的这一些门道摸得倍儿熟,而且每一步都替自己的靠山王有龄打点得非常到位。
胡雪岩一向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层道理。在用钱打通关节上,他既不像有些人那样办事犹犹豫豫,缩手缩脚,也绝对不会半途而废。为此,有人说胡雪岩用钱是“又狠又忠厚”。这个“狠”,就是指他花钱办事十分干脆利落,从来都不留尾巴,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办成。正所谓“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
晚清时的官场,能干的官员不一定能够得到提升,而提升的也不一定是能干的,全看你把上司侍候得怎么样了。那浙江巡抚黄宗汉是一个贪吃贪索的人,可说是毫无“义”字可言,但是胡雪岩却仍然轻松地将其摆平。办漕米前他从上海往黄宗汉老家汇去两万两银子。然后王有龄又在胡雪岩的帮助下顺利完成调运漕米的公事,一下子在浙江官场获得“能员”的赞誉。因为已经有了两万两银子垫底,这位“能员”很快就得到湖州知府的肥缺儿。按惯例王有龄应该交卸海运局“坐办”的差使,但由于调运漕米落下的亏空一时无法填补,加上还有胡雪岩一些生意上的事牵涉海运局,王有龄便想兼领海运局坐办。但在向浙江巡抚黄宗汉提出这个请求时,黄宗汉却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王有龄还以为抚台大人怕自己忙活不过来,便赶紧说道:“请大人放心,一定兼顾得来。因为我手下有个人非常得力,这一次漕米一事,如果没有他多方联络折冲,很难做得这么顺利。”
“哦,这个人是谁?是什么出身?几时带来我看看。”
“此人名叫胡光墉,年纪甚轻。他虽是生意场上的人,实在是个奇才,眼前尚无功名,似乎不便来谒见大人。”
“那也不要紧。现在有许多事要办,只要是人才,不怕不能出头。”听说是做生意的黄宗汉并不介意,对于黄宗汉来说,只要有钱,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出身,“你说他是生意中人,做的是什么买卖?”
“他,”王有龄这时还想替胡雪岩吹吹牛,“他是钱业世家,家道殷实,现在自己开了个钱庄。”
“钱庄?好,好,很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颇为奇怪,王有龄此时倒有些担心,觉得抚台大人用意十分难测,实在不能不留神。
“提起钱庄,我倒想起另一件事来。”黄宗汉便不客气地说,“现在京朝大吏,各省督抚,纷纷捐输军饷。我不能不勉为其难,想凑出一万两银子出来,略尽绵薄。过几天托那姓胡的钱庄,替我汇一汇。”
“是!”王有龄答道,“这事下官理当效劳,请大人随时交下来就是了。”
一听这话,黄宗汉见王有龄仍然没有明白其中意思,脸马上沉了下来,端茶送客。而他对王有龄兼领海运局坐办的事,从此再也不提了。这一来可把王有龄给弄了个云山雾罩,不知究里。王有龄不知用什么方法,方能讨出黄宗汉的一句实话来。
因此,满腹疑问的王有龄一出抚台衙门,马上找胡雪岩商量此事。“现在海运局的事,悬在半空中。该怎么打算,竟毫无着手之处,你说急人不急人?”王有龄喝了口茶水又接着说,“索性当面告诉我不行,反倒好进一步表明决心。黄大人什么也不说,此刻弄得我却进退维谷了。”
关键时刻还是胡雪岩看得透彻。这黄宗汉原是一个贪财刻毒、翻脸不认人、一心只想搜刮银子而从来就不体恤下情的小人。浙江前任藩司椿寿,就是因为没有理会黄宗汉四万两银子的勒索,被黄宗汉在漕米解运的事情上狠整了一把,以至椿寿生路全失,落了个自杀身亡。胡雪岩对王有龄说:“不要紧,这种事情好办得很,顶多再多花几两银子就行了。”
“咦!我倒不相信,你何以有此把握?再说,花几两银子是花多少,怎么个花法?”
胡雪岩告诉王有龄,他没有明白黄宗汉话的真实用义,因而给予黄宗汉的回答,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黄宗汉根本不是要让钱庄交汇捐输军饷,他其实是不愿从自己兜里往外出这笔钱。他要借王有龄海运局的差使,勒索王有龄的银两,让王有龄替他出这笔钱。而且“盘口”都已开出来了,就是一万两银子。王有龄不明白里面的用意,还在那里大包大揽,说等他给下银子即刻汇出。如果王有龄不是有意装糊涂,就是愚蠢,黄宗汉哪里还会理王有龄兼领海运局坐办的茬儿?
“噢!”王有龄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在胡雪岩的点拨下,王有龄又把当时的情形重新回想了一遍。只因为自己不明其中的奥妙,说了句等他“随时交下来”,黄宗汉一听他不懂行,不明白自己的真实意图,立刻就端茶送客,真个是翻脸无情,回想起来也令人寒心。
“闲话少说,这件事办得要快,‘药到病除,钱到事成’,不宜耽误!”
“当然,当然。”王有龄想了想说,“明天就托信和汇一万两银子到部里去。”果真如胡雪岩所预料的那样,“药”到“病”除,王有龄也随即得到兼领海运局坐办的批准。
黄宗汉虽然为官极为贪婪,但他从不公然索贿,只是常常用话语暗示你。如果手下人不明就里,要是不给,或者给得不够,黄宗汉也不会立马发作。但是事情过后他往往另外寻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修理那些礼数不够的属下。胡雪岩看准了黄宗汉的这副嘴脸,因此才让王有龄拿银子买路子。
前一笔两万两银子,已经化为黄宗汉对王有龄的提拔,从海运局转为署理湖州知府;后一笔一万两银子,让黄宗汉为王有龄继续兼理海运局的原差事开了绿灯。胡雪岩心想,这两笔钱花得十分值得,因为王有龄两个差事各掌管一摊官银,只要权势在手中,何愁大量的官银不从阜康过。有了官银做靠山,阜康钱庄的头寸、手面、实力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不仅如此,胡雪岩办事精明,经常让那些长官心里想的能够得以实现,使黄宗汉一次次从胡雪岩和王有龄手里得到不少好处,自然是黄宗汉在许多方面对胡雪岩大开方便之门。胡雪岩后来在浙江的许多生意,比如贩运军火,都是借助黄宗汉的力量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