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和王安石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但二人终生不曾交往,非但不曾交往,而且相互视若仇敌。
王安石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1021),比苏洵整整小十二岁,而他于庆历二年(1042)考中进士时,苏洵仍在读书游学;嘉祐元年(1056),王安石在京任群牧判官,欧阳修始见之,并盛赞其文,而苏洵也于次年五月到京以布衣谒见欧阳修,同样受到欧阳修的称赞。此时,王安石名气始盛,而苏洵亦因欧阳修、韩琦等称引而文名大噪。按说,他们有极好的交往条件,而实际上他们却成了仇人。原因何在?历来众说纷纭。
据张方平《文安先生墓表》称:欧阳修曾劝苏洵与王安石交往,王安石也愿和苏洵交往,但苏洵说:“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天下患。”认为王安石是不近人情之徒,将来必为天下之祸患,遂拒绝与之交往。这里有个很大的疑问:苏洵与王安石素不相识,何由知其为“不近人情者”?方勺在《泊宅编》卷上中说:欧阳修有一次请客,苏、王均在。散席后,苏洵留下来对欧阳修说:“适(刚才)坐有囚首丧面(头不梳如囚犯,脸不洗如居丧)者何人?”欧阳修告诉他:“王介甫也,文行之士,子不闻之(听说过他)乎?”苏洵说:“以某观之,此人异时必乱天下。使其得志立朝,虽聪明之主,亦将为其誑(kuáng)惑(欺骗迷惑)。内翰何为与之游乎?”按此说,苏洵连王安石都不认识,只看其“囚首丧面”就知此人为奸,必乱天下,这也太有点玄乎,不合情理。叶梦得在其《避暑录话》卷二中有个说法:嘉祐初年,苏洵初来京师,一时人们皆崇其文章,而此时王安石知制诰,“方谈经术”,独不嘉(称赞)之,屡诋于众(多次当众诋毁苏洵)。故明允恶荆公(王安石)甚于仇雠(chóuchóu,仇人,冤家对头)。“此说似乎有点道理。因为王安石是经学家,研究儒家的五经,而苏洵多不拘儒家经典,王安石在其所修《英宗实录》中说苏洵”有战国纵横之学“,并说苏洵的文章”大抵兵谋权利机变之言。因此,王安石不喜苏洵文章的纵横家风格。按王安石的性格,贬低苏洵是完全可能的。苏、王的文章都写得好,两人又都十分自信,表现出文人相轻,以至相诋,并非不可理解。
王安石看不起苏洵,苏洵也不买王安石的账,拒绝与之交游。据张方平《文安先生墓表》载:安石之母死,先生独不往。作《辨奸》一篇,当时见者多为不然,曰:“噫,其甚矣!”王安石之母死于嘉祐八年(1063),时王安石在京知制诰,苏洵以霸州文安县主簿在京编《太常因革礼》,二人也算同朝为官。王安石母亲去世,士大夫皆往吊丧,而苏洵独不往,故时人多以苏洵为过分、失礼。而苏洵替自己开解,写下《辨奸论》以讽刺王安石。王安石当然不高兴,两家遂为世仇。
关于苏洵写《辨奸论》刺王安石一事,文章写于何时?是否是苏洵所为?也是历来多有歧见。
此文写于何时?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二说是写于嘉祐初年,因王安石屡诋苏洵,苏洵视之如仇,而张方平和苏洵素善,也受王安石排挤,所以苏洵就写了《辨奸论》一文,私下交给张方平,而不让欧阳修知道。直到苏洵去世后,苏辙请张方平为其父撰写《墓表》,张方平才将苏洵所写《辨奸论》一文全文载出,苏氏也有意让人传之于世。而据张方平《墓表》所载,此文写于嘉祐八年王安石之母去世之后。现在看来,张说较为合理。
此文是否是苏洵所为?清代之前,均无异议。而清代的李绂(fú)和蔡上翔发难,认为此文为邵博之伪託。李绂认为张方平的《墓表》,苏洵的《辨奸论》及苏轼的《谢张公作墓表书》均为伪作,与当时情事不合;蔡上翔认为《辨奸论》一文“乱杂无章”,非“千古文豪”苏洵所为。然我们从《辨奸论》的行文风格和苏、王交恶的史实来看,此文确为老苏之作。
至于苏洵《辨奸论》一文,无疑,其主旨在论王安石之奸。文中把王安石比作晋代误国的王衍和唐肃宗时的奸相卢杞,其理由就是说王安石表面上伪饰自己,“衣臣虏(奴隶、俘虏)之衣,食犬彘(zhì,猪)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而背后则“阴贼险狠与人异趣”。因其“不近人情”,故必为大奸,“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王安石生活俭朴,不可认为是其有意伪饰;王安石实行熙宁变法,变法有失误之处,在变法失败后,反变法者诬其为奸误国,显然是一种偏见和不实之词。宋人以王安石变法失败来说明苏洵有识人的先见之明,看来也是基于对王安石的偏见。
王安石是杰出的社会改革家和文学家,这已是历来之公论。王安石以道德、文章和政事为后世所推重,所以苏洵以此文论王安石为奸佞,确属偏激情绪左右下之偏见。然其文“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少有)不为大奸慝(tè,邪恶)”的立论,倒是可以供历代执政者借鉴的。
苏洵与王安石交恶,并非政见不同,亦非有深仇大恨,实为文人相轻之痼疾和各自性格的缺欠所致,后人不得不深为这两位文学巨子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