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815)三月十四日,朝廷发布诏令,将被召回京的“八司马”中的刘禹锡、柳宗元等人贬为远州刺史,这是最高统治集团对革新派敌视和无情打击的又一体现。大概因为柳宗元和刘禹锡是革新集团中的核心成员,又因刘禹锡写诗讽刺当权派的桀骜不驯的态度,所以将刘禹锡贬为播州(今贵州省遵义市)刺史。当时的播州特别荒远,而刘禹锡又有八旬老母和他一起生活,使刘禹锡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带老母同去播州,路途遥远,道路崎岖,颠簸数千里,将会九死一生;不带老母去播州,那么其母子之别将是永诀。
柳宗元深深理解刘禹锡的艰难处境,哭泣着说:“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韩愈《柳子厚墓志铭》)自己虽被贬偏远的柳州,但柳州毕竟比播州好一些,出于对刘禹锡的深厚情谊,柳宗元准备冒风险向朝廷上疏,请求以自己的柳州换刘禹锡的播州,并表示:即使因此“重得罪,死不恨”。也就在此时,时任御史中丞的裴度也深以为此任命不妥,于是向宪宗上奏章:“禹锡诚有罪,然母老,其子为死别,良可伤。”由于裴度的从中调停,朝廷才收回成命,将刘禹锡改为连州(今广东省连县)刺史。
柳宗元以柳易播之事最终虽未实施,但他的高风亮节却得到时人和后人的高度赞赏。韩愈在《柳子厚墓志铭》一文中言及此事,慷慨激昂地写道:“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泣涕,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翻脸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稍愧矣!”韩愈形象而深刻地揭露了世俗小人的交友之道:平日无事,互相虚伪应付,好话说尽;而到关键时刻,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不择手段,以此更反衬出柳宗元重友情,有节操的高尚品德。
后世评说韩愈《柳子厚墓志铭》一文者,多涉及这段文字,如林云铭曰:“昌黎与子厚,千古知己……中段一叙政绩,一叙友谊,而子厚人品卓然可见。”(《韩文起》评语卷十二)蔡世远曰:“中叙朋友一节,尤能使浇薄侥负一种人,缩首流汗,其有关于世道人心者甚大。”(《古文雅正》评语卷四)曾国藩曰:“‘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节,此段为俗子剿袭烂矣,然光气终自不减。”(《求阙斋读书录》卷八《韩昌黎集》)郭预衡先生曰:“呜呼!士穷乃见节义……心有郁积,所以遇事即发。韩愈为人笃于朋友,故涉及友情,便有这样的议论。”(《中国散文史》中)这些话,都是赞扬韩文的,但又何尝不是赞扬柳宗元的高风亮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