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革命发动了,孙先生回到日本准备一切,预定革命军到达相当地点以后,就马上前来指挥。不久,命平山周转知杨衢云专在香港办理财务,不必到内地;关于内地联络会党的事情,由郑士良找人代替,以专责成。那时保皇党汉口的事情,正在积极酝酿中,孙先生想两方同时发难,使满清政府,顾此失彼,穷于应付。因此回到日本没有多久,就于八月卅一日到上海来,预备着手指挥长江一带的会党。这时平山周刚从香港到门司。孙先生过门司时,约他一同到上海。不幸唐才常在汉口失败的消息,当孙先生的轮船到了上海的第二日就得到了,长江一带正宣布戒严,孙先生只得留在船上,不能登岸,因派平山周上岸奔走,代他传达消息给各方面。第四日,九月三日,孙先生仍旧回到横滨,同时派平山周赶赴香港催促陈少白、杨衢云等即到台湾,准备发动,以待孙先生亲来指挥。
这次惠州革命的发难地点,是在归善县和新安县中间的三洲田,这里靠近九龙,距离香港也只有一天的水路,从东江出来,可以直达省城,有险要的高山,茂密的森林,迂回的路径,是用兵最好的地方。郑士良率领了六百个英勇的同志,隐蔽在那里,是随时可以发动的。但六百人中只有洋枪三百杆,子弹三千发,后来虽从附近清军防营中秘密买到了枪械若干,但还是不够用。因此,孙先生最初主张暂时不要发动,郑士良和黄福得到了命令,便严密戒备,等待机会发动。可是时候延长了,粮食发生恐慌,就派八十人留守大本营。其余的散在附近乡村。这样又怕风声走漏,于是把近乡樵牧走进山寨的,都拘留起来,不许出去。因此谣言四起,都说三洲田有几万人马,在那里密谋造反。到旧历闰八月上旬,粤督德寿据各方紧急报告,立派水师提督何长清抽拨新旧靖勇及虎门防军四千余人。于初十日进驻深圳;陆路提督邓万林也率领惠州防军进扎淡水、镇隆,把三洲田的出路,紧紧地包围起来。可是他们传闻革命军声势浩大,还不敢深入,只得伺机而动。
这时,孙先生已经到了台湾,和平山周等在台北新起街,组织机关,儿玉源太郎派民政长官后藤新平代表与孙先生接洽。郑士良在前方,已经把战机迫切的情形报告,只等孙先生下命令,就可以发动。孙先生这时正在当地加聘军官。因为会党中人都没有新式的军事知识。所以必须要有富于军事学识的人去训练指挥。那时准备还没有就绪,郑士良的急电已经到了,孙先生在这紧张关头,还是要郑士良沉着应付。但这个命令还没有到三洲田大本营,何长清的水师二百人已移驻新安县沙湾,并又从横冈移向三洲田。士良为先发制人计,决于十五日,派统将黄福率领敢死队八十人,夜袭沙湾。何军猝不及防,一听到革命军来了,顿时张皇起来,交战没有多时。军容大乱,伤亡无数,革命军夺到了洋枪四十余支,弹药数箱,俘虏三十余人,其余的也都东窜西逃。这是出乎预料的第一次胜利,革命军的声势,立刻大振。士良趁着这胜利的余威,想直攻新安,一口气打到广州;同时,新安和虎门同志江恭喜等也集合了数千英勇的党人,正待三洲田大军一到,即可合攻新安城。那时孙先生接到了胜利的消息,非常快乐就一面电令郑士良,要他改从海道,向厦门出发,以便亲自前来指挥;一面急电宫崎,要他把预借的菲律宾军械,立刻运来。并向儿玉接洽,就近接济军械,使人多械足,格外充实革命军的力量。
郑士良得到了命令,就把军队集中横冈,改变计划,取道东北,直向厦门进发,可是新安和虎门的军队,因此不能会合了,在沙湾的军队,只有六百个人,懂得军事学识的没有一半,因在平山、龙冈的中间,又招集了一千多人,军械不够分配,就拿戈矛替代补充,整列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镇隆前进。这时,何长清的水师,虽遭失败,还有三千人,陈师于淡水之上,陆军邓万林也率兵千余堵截要道。郑士良率领大队人马,开到佛子坳时,清军已扼险相守。郑士良深怕寡不敌众,只有出奇制胜,分做三路进兵,派拿戈矛的在前面,拿军械的分为左右两翼,趁敌军不备,偷偷地爬到山上,两面夹击起来,敌军顿时大起惊慌。没有反抗的能力,纷纷溃散,士良就率领大队,追赶上去,当场杀死守备严某,俘虏归善县丞兼管带杜凰梧,和敌兵数十人,夺到洋枪七百余支,弹五万发,马十二匹。一时士气大振,声势浩大,这是闰八月二十二日第二次的胜利。
这一次胜利以后,得到了一个很大的响应,就是博罗附近的梁慕光、江维善等也率领千余人,围攻博罗县城,另派一小队进扑惠州府城,以分清军的兵力。但狡黠的惠州知府沈传义早把从博罗到惠州的浮桥截断,又派士勇二百人把守着。同时粤督也先后檄调提督马维骐、刘邦盛,总兵黄金福、郑润琦,都司吴祥远、莫善精等,各带大兵前来救援,就在惠州府城外白芒花、平潭等处,与革命军接战。革命军因为寡不敌众,只得分作几路,散到附近各乡村去,惠州城的围攻,终于没有成功,于是清军专以全力对付郑士良的军队。
土良自佛子坳大胜以后,正向永湖进发,一路所向披靡,秋毫无犯。各地乡民都燃放爆竹,兴高采烈地欢迎革命军。也有拿酒食来慰劳的,也有投身革命军,一路跟去杀敌的,浩浩荡荡,声势非常雄壮。二十四日到永湖时,人数已增加到五六千,但从永湖再前进时,走不到几里路,就遇到了从淡水退回和惠州派来的大队清军;狭路相逢,便迎头痛击,清军出其不意,又遭遇了一次大败。纷纷向惠州、淡水、白芒花等处四散逃窜,邓万林中枪坠马,也抱头而逃。这次夺到敌军洋枪有五六百支,弹药数万发,马三十余匹,又俘虏敌兵百余人,叫他们都剪去辫发,充作军役。这天晚上,又出发向白芒花追赶清军,到达时天已明亮,却不见一个清军的踪迹。那里的村民五六千人,看见了革命军,都很踊跃地前来欢迎,并且也有很多投军的,革命军这时已增加到一万左右的人了,在行军的途中,不免感到一些困难。这是第三次的胜利。
从十五日发动,到第三次胜利,只有七天工夫,竟三战三胜,这确是出于意料的事情。士良到了白芒花,便再向厦门进发,一路不见敌人踪迹,直到第十日,就是二十六日,到达崩冈圩,看见清军已在对岸守着,士良便居高临下,对准着清军,展开了阵地战,隔江对射,相持不下。到了晚上,趁夜色朦胧中,派了一个小队偷袭清营,给敌军一度打击。第二天清晨,再以全力进攻,清军便又大败。这时革命军的子弹已经不够,无法追赶上去,因此转向三多祝前进,在那里整编队伍,集中粮饷,准备再到梅林。这是发动后的第四次胜利。
在革命军节节胜利的时候,清军的不堪一击已经充分地暴露,满清官吏,深恐有负皇恩,慌张极了。南海县令裴景福就异想天开,想利用陈廷威和革命党议和。陈廷威是第一次广州起义时,孙先生要陈少白从上海去找来的,这次也派他在北江联络绿林,但他只是躲在家里,捏造事实,虚报孙先生,是一个意志薄弱而贪生怕死的人,他知道满清官吏要议和,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便和陈少白商量,但少白意志坚定,把他痛骂了一顿,他就怏怏而去。随后又和杨衢云商量,这一回他居然达到了心愿,因为杨衢云也极力主张停战议和的,他们商量了以后,就和裴景福的代表植槐轩讨论议和条件。孙先生在台湾,接到杨衢云的报告,知道事情不妙,怕又闹出像上一回广州起事的乱子,就打了一个电报给陈少白说:“提防七指。”因为杨衢云幼年时代曾经学过机匠,三个指头被机器轧去了,所以叫他七指。第二天,又派了杨心如带了一封长信给陈少白,说明杨衢云要求接纳议和的事实,信末又附着这样一句:“看毕即可烧去,以存忠厚。”少白看了,就把这数千字的长信烧掉,这是革命党的一个小小波折。孙先生又是很宽宏地饶恕了他。
但那时,最重要的还是在怎样地接济大批军械到前方的革命军。可是不幸的事实,连接地发生了,第一是宫崎从日本打来的电报,说中村弥六所购的菲律宾军械都是废铁,是一个巨大的骗案。第二是日本的政局,随着惠州革命的进展而起了重大的变化,从山县内阁而变为伊藤内阁。伊藤博文对于中国的革命,却一反山县的态度,他首先禁止儿玉帮助中国革命党,并禁止军械出口,也不许日本武官投效革命军。因此,孙先生所预定的计划,到这时候全部失败了!前方革命军胜败的关键,就在这一点,他不忍数万健儿就此苦斗牺牲,就急派日本同志山田良政,带了几个人,从香港经海丰而到革命军的大本营,把这一切告诉了郑士良。这时,革命军正在白沙准备向梅林前进,郑士良从山田良政手中接到孙先生的传令,原来是:
“政情忽变,外援难期,即至厦门,亦无所得,军中之事;请司令自决进止。”
这好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全军二万余人,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激起了无法抑止的悲壮慷慨的情绪,有的竟痛哭失声,那壮烈的呼声哭声,几乎震动了山谷和原野。现在一切都失望了,于是只有回到三洲田大本营,以便从香港购取军械,再会合新安和虎门的同志,进攻广州,但当革命军还没有到达三洲田,经过横冈时,何长清的军队,已在前面阻挡,士良在这进退无路的时候,只有挥着热泪忍痛解散这二十天中患难相共的几千个英勇同志,他自己就和黄福、黄耀庭等先后到香港。山田良政因为不晓得路经,在这离乱中,从大队里落伍了下来,给清军掳去杀害,这是日本同志为中国革命牺牲的第一个人。
惠州革命是这样的失败了!但是当郑士良在惠州苦战的时候,史坚如在广州曾经想几次发动响应,都没有办法,最后就决心谋炸广东巡抚兼署总督的满洲人德寿。但结果只有炸去了抚署的围墙数丈,德寿却一点没有伤害,坚如雄心不死,竟大胆地回到抚署附近去查验,于是被清军营勇截获,在南海县署就义。广州的事情在惠州革命的风潮中也昙花一现地失败了!史坚如年少英敏,竟随着陆皓东做了为革命殉难的第二个健将,孙先生一想到这两位先烈,就非常悲痛。这是惠州起义失败经过的大概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