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惊心动魄的人与洪水搏斗的活剧。汗水与血水,生存与毁灭,坚忍与苦难,奉献与牺牲,组成了一曲曲英勇悲壮而又荡气回肠的旋律。
万里长江保卫战进行得异常激烈和残酷。长江洪峰峰叠峰、峰咬峰,一次又一次扑打着、撕咬着大堤。
数百万军民背水一战。水涨一寸,堤高一尺,人与洪水进行着从未有过的抗争和较量。
这是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斗,一次生与死的考验。
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激烈鏖战。从长江、汉江到嫩江、松花江,800多万军民在“严防死守”的口号下,拼出血肉之躯,与洪峰进行着超极限的较量,将人的精神力量发挥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最高境界。
九江人民忘不了8月9日,朱镕基总理站在距九江大堤决口只有十余米的船舷边,面向堵口的将士,他双手抱拳:“是英雄,是狗熊,就看你们的了!”说完,已眼含热泪。
在这场灾难中,人们忘不了跟他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双眼布满了血丝的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
人们忘不了与他们一起站在激流中打桩、与他们挽着手扑在堤坝上的乡党委书记和乡长。
人们忘不了在圩堤溃口时指挥他们逃生,自己却走在最后的村主任和村支书。
三省的交会点上的九江江新洲,位于江西省纬度最高的地方,像一片翡翠镶嵌在江西省版图的头顶上。
1998年8月4日晚9时15分,这片翡翠被掩埋进汹涌的洪水。
78平方公里的土地顷刻陷入烟波浩渺的江水中,4.1万名江洲居民面临着灭顶之灾。
江洲的居民大都是鄂、皖、赣三省的移民,决堤之前半个月,原镇党委书记蔡水龙便组织起100多人的队伍,动员近万名老人和儿童预先转移到安全地段。在大堤上,他们还安置了5000多名灾民。
江新洲的中上游部分是江洲镇,中间部位有个卫星岛,称为“月亮岛”,下游部分为新洲垦殖场,“江新洲”由此得名。江洲是江西省著名的棉花产地,棉花单产和总产量都非常高,与彭泽县的棉船洲并称为江西棉区的“比翼双飞鸟”。
一个多月来,在抢险救灾中,江洲的干部群众每天吃着5元钱的伙食,没有荤食,基本上都是蔬菜,他们连手电筒的电池都是自己出钱购买。许多人整整一个月在大堤上没有回家,当地县委书记魏改生从6月24日来到江洲大堤上就没有回去,其中有7天他感冒发烧,随时都可能引发肺炎感染,但他仍然坚守在大堤上。月黑风高,人困马乏。持续守护江洲一个多月的居民没有想到灾难会在黑夜到来,那时,他们劳累了一整天,许多人正准备好好睡上一觉,但是,忽然间电灯闪了几闪。这是江堤出现溃口的信号。
那天晚上决口的地方位于洲头村七组。当晚8时20分,江洲镇党委副书记葛木初正在堤上巡查险情,忽然接报:垸内发现管涌。他当即带领200多名抢险队员奔赴现场,只见一股碗口粗的水柱冒出地面30多公分。村民们赶紧用砂石袋堵压管涌,很快,险情排除了。但是,管涌周围几平方米的田里随即就像开锅的热水涌动起来,围堤外的“二炮台”向下陷去,守堤的村民赶紧拼命抛下砂石,试图加固堤坝。
听说大堤出现险情后,江洲镇的270多名干部纷纷赶到现场参加抢险。就在这时,葛木初亲眼看到堤身裂缝轰然崩塌,汹涌的江水疯狂地涌进堤垸内,扑向灯火通明的屋场。
葛木初临危不乱,一边向镇防汛指挥部报告决堤险情,一边组织村民抢险堵口,下令把停在堤外不远处的一艘装满蚕豆的百吨大船开过来,准备沉船堵口,以减缓水流速度。但是,这时江堤已被扯开了十几米长的大口,堤内外水位落差达六七米。葛木初心里知道,这时沉船危险性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船一同翻到水里。他带头跳上大船,随后,七八个村组干部和群众也跟了上来。他们把船向决口驶去。这时,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大船拽到决口,悬殊的水位落差一下便将大船翻扣过来,船底朝天。船上的干部村民有的迅即跳水,有的便被船扣在下面。
葛木初正在驾驶室里与船老大指挥沉船,翻船的一瞬间,船老大潜水脱身,葛木初却被扣进船底。他屏住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不随波逐流,但洪水却毫不留情地把他卷出来,将他冲向堤内。幸好当时奇迹般地有一袋蚕豆把他撞出急流,将他冲到200米以外的一堵附坝边,被群众救起。
洪水依然咆哮着冲过来,两位村民搀扶着葛木初向水流的斜角方向迅速奔跑。葛木初担心自己连累他们,挣扎着让他们先跑,然后自己爬上一幢两层楼的房顶,在那上面听着四处稀里哗啦的倒房声和尖锐刺耳的呼救声度过了不安的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武警官兵用小船救到大堤上。经过一夜的折腾,葛木初已经高烧不退。县里领导赶紧将他送到县医院治疗,但是,不等打完吊针,他就重新返回江洲安置灾民。
8月21日下午,江西省委原书记、全国政协副主席毛致用专程乘船到江洲镇视察灾情,站在一户临时搭建的屋棚前,对聚集在身边的江洲干部群众说:“江洲人民是勤劳的,过去你们为国家作出了贡献,现在,虽然遭了大灾,但我相信,在各级党委、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全力支援和帮助下,你们一定能尽快克服困难,渡过难关,重建家园。”
江西省委书记舒惠国对江洲洲头村村民说:“平安就是福。有人在,就能重建家园。”
灾难,使干部和群众真正同呼吸共命运。灾难,也使责任和权利从未有过地紧紧相连。
长江沿江西省境北缘流过,西自湖北阳新入境,东至彭泽县出境,在江西省内长151.93公里。
在那个浊浪滔天的汛期里,令人焦灼的消息不断从长江沿线传来:
6月24日,九江水位越过警戒线;
7月4日,鄱阳湖口水位超过历史最高水位;
7月26日12时,江西省防总宣布进入“紧急防汛期”,数百万军民进入了抗洪第一线;
8月1日23时,九江段水位高达23.03米,超过历史最高水位0.83米;
8月1日20时20分,嘉鱼簰洲湾圩堤溃决;
8月4日21时15分,九江江新洲垸堤溃决,解放军驾驶冲锋舟展开了“江洲大营救”;
8月7日零点30分,江安孟溪大垸溃决。
九江大堤外便是比地面高出三四米的长江。从北方来参加抗洪的解放军战士,从未见过大江,抬头一看,犹如一条天河,高悬在头顶,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被千里长堤锁住的大江,像一条暴怒的巨龙,积千古之怨,挟四海之怒,一浪高过一浪地扑向防洪大堤,狂躁地寻找着突破口。九江市45万人民的生命以及数千亿的财产危如累卵。抗洪队伍冒着暴雨、顶着烈日,日夜守护在大堤上;沙袋、石块等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抗洪前线。
堤上是严阵以待、众志成城的血肉之躯;堤外是波涛汹涌、奔腾咆哮的万里长江。双方剑拔弩张,虎视眈眈。一场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生死恶战的帷幕即将拉开。一曲气势恢弘、力挽狂澜、演绎人间奇迹的交响乐章即将奏响。一座张扬中华民族抗洪精神的、彪炳千秋的历史丰碑即将耸起。
8月7日13时30分,赣北重镇九江因大堤长期泡在超警戒水位中达两个月之久,再加上鄱阳湖洪水的反淘力,位于城西的4—5号闸口之间被拉开了一道3米宽的决口。
人们没有退缩,以大无畏的气概与洪水拼死一搏,打响了堵口战役。
天为之动容,地为之失色,热血满腔的长江子民与长江开始了殊死较量!
1998年8月7日,江西九江人将永远记住这个令人心悸的日子。
中午12时许,距九江市中心城区仅4公里的九江长江干堤4号至5号闸口堤段出现了大面积管涌。在这段大堤后面,是寄托着九江跨世纪发展希望的经济开发区。
下午1时10分,大堤防洪墙下喷出一股手指粗细的泡泉。1时30分,这眼泡泉变成了直径3米的大水柱。五六分钟后,防洪墙下便冲出了一个六七米宽的大洞,喷出了6米多高的浊流。一条条棉絮堵不住,一袋袋沙石压不住,换用水泥块和块石仍然无济于事。正当人们奋力排险之时,1时50分,防洪墙突然塌陷,惊涛裂岸,九江城防大堤被孽龙撕咬出一个10多米的决口,长江洪水以400立方米/秒的汹涌之势倾泻而出,滚滚泄入九江西区。
长江撕开了一道深深的伤痕,长江防洪史掀开了沉重的一页。
决口迅速扩展,很快形成一条宽50米左右的溃口。洪水滔滔,向九江市区蔓延,局面一时无法控制。这时,一些居民还在睡午觉,靠近决堤口的市民被迫向楼房转移。下午16时35分,大水漫到九瑞公路。当时,堤坝上围困的抢险人员大约上千人。
情急之中,人们将一辆卡车推进决口中,但迅即被洪水冲走了。那时,堵口物资和器材缺乏,连九江市委大院的土都取完了,用来堵口的一些编织袋中装的是大米、稻谷和煤炭。
接着,抢险人员又将一艘过路的水泥泵船拖来堵口,但泵船刚近决口,便被漩流冲向堤外,将决口对面的一座厂房撞塌。
九江溃口的消息迅速传到中南海,朱镕基总理流泪了,温家宝副总理也流泪了,那是心痛的泪、忧心的泪。轰然倒塌的防洪墙后面是40万九江人民,是日益繁荣的都市啊!堵口决战进行得异常艰辛。卡车沉下去了,6艘小驳船和小拖轮沉下去了,一车车石料、粮包沉下去了,一根根钢管打下去了,为了顺利施工,战士们手拉着手跳进湍急的江水,用人墙挡住急流……而在距决口几公里处的龙开河、柴桑路,几万军民正日夜抢筑第一道、第二道防线。千万双手快速地挥动着铁锹,千万只装满土石的编织袋,一米一米地筑起了两道白色的堤防。
中央军委随时调遣部队支援九江抢险。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给九江市负责人打来电话,要求全力保护人民生命安全,坚决堵住决口。温家宝副总理也打来电话,并于当晚飞抵九江指导抢险。
17时许,国家防汛总指挥部的有关专家前来查看决口。专家们决定用装满煤炭的船沉底的办法堵决口。南京军区两个团正在国家防总、省防总有关专家的指挥下现场抢险,专家们拟定了三套抢险方案:1.将低洼处的市民转移到安全地带;2.市区内的军队、民兵组成一道防洪线;3.全力以赴堵住决口。
九江市长命令:快调大船来堵。火速赶来的九江港监局局长陈纪如当即命令奉港501号、鄂襄阳012号两只拖轮迅速牵引来一艘满载煤炭的铁驳船。
这时决口处的江水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湍急。沉船堵口稍有不慎,吨位达1600吨的煤船就会冲进决口,撞塌堤坝,后果不堪设想。
“抛锚,慢慢让大船靠向决口。”当煤船接近决口时,陈纪如果断命令拖轮抛锚,拉着煤船缓缓地横着向决口靠近。50米,40米,30米,巨大的煤船离决口越来越近了,终于在10米外停稳,正好横堵在决口处。现场堵口指挥部迅速调来6条小驳船和一条拖船,分别沉在煤船的两头和外侧。顿时,决口水头明显降下来,但江水仍然从船底和沉船之间的间隙涌进决口。抢险大军接着在大船两侧将3条60米长的船先后沉底,上千军民抓紧在沉船附
近向江里抛石料。最后,决口处一共沉下7条船,才将洪水的凶猛势头遏制住。
闻讯赶来的江西省委省政府领导紧急与水利专家磋商,决定抓住沉船后的有利时机,以决口处沉船为基础,尽快筑起一道半圆形围堰,堵住江水外泄,有效实施决口封堵。
就在九江堵口正在紧张进行的同时,杭州某红军团、这支曾经跟随贺龙元帅参加南昌起义的部队刚刚接到上级命令:立即紧急出动,开赴九江抗洪。当夜零点刚过,“红军团”全部官兵喊着“保卫九江就是保卫我们的家乡”的口号,乘上专列从杭州直奔九江。
危急关头,南京军区司令员陈炳德、政委方祖岐命令抗洪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奋勇抢堵,确保九江城防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坚守在九江长江大堤上的抗洪部队紧急出动,2000余名官兵和5000多名民兵、预备役人员奔赴现场。
防汛指挥部组织抢险人员开始在市区的龙开河垒筑第二道防线。入夜,龙开河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千万双手挥动铁锹,千万只装满土石的编织袋一米一米地构筑起抗洪“长城”。
如同历史上著名的战争场面一样,九江堵口战役无疑是1998年长江抗洪抢险斗争中最为壮观、宏大的一幕。江面上,机船轰鸣,人声鼎沸,浪花四溅。上百艘大小船只把各类抢险物料源源不断地运抵现场决口旁,战旗高扬,2000多官兵组成一道道传送链,将堵水用的石料、粮包向激流中抛投。
奋战在决口上游一侧的南京军区某团官兵是抢筑围堰的主力,他们借助月光和探照灯光,同时从江堤和煤船两边抛投沙石袋和粮包,可是,湍急的水流转眼将沙袋、粮包冲得无影无踪。
钢管运来了,将士们把钢管绞成栅栏,一排排地打入江底,然后飞速地抛块石、袋装碎石、钢筋笼块石和一袋袋的稻谷、蚕豆。石料流失被遏制了,堵水效果明显。
8日下午4时40分,围堰抢筑露出水面。当晚,煤船外侧封堵工作基本成功,经船底涌入决口的激流开始得到遏制。
同时,为确保中心城区,从下午开始,3万多名解放军战士在下游龙开河沿线连夜奋战,构筑起一道长2300米、高4米、顶宽4米的拦水坝,作为市区的第二道防线。在柴桑路,江西省武警总队三支队的310多名官兵仅用5小时便堆筑了1.3万个土石袋、2400土石方,筑起了长150米、底宽8米、面宽4米、高2米的第三道防线。
堵口在激战,防线在抢筑,涌入的江水也在步步逼近。
8月9日,决口外围围堰终于全部露出水面。东奔西突、四处泄溢的洪流基本被控制。
决口处涌水的流量、流速明显减缓,为大堤直接堵口创造了有利条件。
同一天,北京军区某集团军特别分队的220名战士,接到中央军委命令后,在副军长俞森海少将率领下飞往九江。这支部队曾在河北抗洪抢险中首创卓有成效的“钢木土石组合坝”技术,荣立集体一等功。
22时40分,堵口队乘坐的伊尔—76运输机降落九江。
俞海森下了飞机,带着集团军副参谋长何永才、侦察处长翁乃奎、工兵处长祁功元直接上了停在长江上的“江申6号”指挥船。
江西省委书记舒惠国、省长舒圣佑、堵口总指挥董万瑞中将、九江市领导和一些水利专家正在等着他们。
指挥船上所有人的脸都紧绷着。俞海森一行简单听取情况介绍后,即乘快艇去决口现场观察,制定堵口方案。
已是午夜,长江宽阔而汹涌的洪水与无尽的天空连成了一片,益显其宽阔,益显其汹涌,远远传来激浪拍打堤岸的轰鸣声。
决口处灯火通明。
“落差6米。”
“水深8米。”
“流速每秒4~5米。”
“流量每秒300立方米。”
水流很急,流量很大,落差很高。
他们在用手电筒观察坝体时发现溃坝的西头有个拳头大的裂缝,有可能发生新的崩坍。果然,后来在筑挡水新坝时,西边又崩坍了1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