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的青春--人生最宝贵的年华,是属于它的。在鄱阳湖口的一个小沙洲上,我曾经生活了将近十年。我在这里播种希望,流了汗,还有血。生活,用巨大的,甚至是可怖的风暴和洪水,同时也用暖人的阳光和鼓动帆的风,粗暴而又温柔、无情而又宽厚地铸造了我的生命之舟。在那之后,我的关于欢乐与痛苦的最深切的经验,我的最热烈与最阴沉的情感,乃至我创作灵感的源泉、我的审美理想以及艺术追求的激情和情致,都是同它联系在一起的。
清晨,风在水上滑行,湖边的泊船轻轻地摇动,偶尔撞出亲昵的响声。一只水鸟在桅杆顶上打了个趔趄,翅膀散开来,拍了几下,终于站稳。然后就神气活现地站在那里,不时钩下头,啄一啄羽毛。
大白天,天和水在很远的地方连接起来。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水被天照出一片白亮,刺得眼睛生痛。不时有冒着浓烟的拖船拽着的驳船,和缀满了补丁的绛红色或土黄色的帆从那白亮上划过。
薄暮时分,最远的天边,横着条状的金色云霓。巨大浑圆的太阳在那条云霓上面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将要进入黑夜的世界。一行雁笔直地向上扬着,在它面前缓缓移过。一片帆长久地在太阳的圆心处停着,凝然不动。淡淡的紫色的暮霭弥漫过来,把湖罩在一片柔和明亮的光晕里。
到了夜晚,雾气一团一团在黑暗深处浮起,湖上的航标灯飘忽不定、时隐时现。然后,远处越来越清晰地现出一些起伏不定的轮廓,那是对岸的山峦。渐渐地,山峦上的光亮越来越广大,似乎有个人高挑着一盏雪亮的灯,正从容不迫地在山的那一面攀上来。那盏灯终于一点一点地从山脊露出,漫无边际地照亮了幽蓝的的夜空。这是月亮。所有的星星都隐没了,而在默然里涌流的湖粼粼地闪起光来。湖边的蓼草静静地摆动,偶尔响起鱼跃的声音。几只水鸟被惊起,拍着翅膀从草尖上掠过,又消失在另一片草丛中间。
然后,我与鄱阳湖一起,经历了巨大的历史演变。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社会获得重生的机遇,而鄱阳湖的演变,则是整个社会演变的一个缩影。
鄱阳湖拥有世界最后的“水生态特区”。1954年以最大水面5100平方公里夺得“中国第一大淡水湖”的桂冠,温家宝总理多次指示,“要好好保护这‘一湖清水’”,只因这“一湖清水”不仅仅是江西的命脉,亦是长江中下游的“保护神”,更发挥着维系中国与世界的生态安全和生物多样性的特殊功能。
鄱阳湖是长江重要的调洪蓄水宝地,占长江流域面积的9%;其水系年均径流量为1525亿立方米,约占长江流域年均径流量的16.3%。鄱阳湖被称为“长江之肺”、长江中下游的“天然调节器”,是目前仅有的两个与长江相通的大湖之一。
鄱阳湖是“中华大地之肾”,列入全国十大生态功能保护区;国际上则将它列入全球重要湿地名录,成为中国唯一的世界生命湖泊网成员。
然而,鄱阳湖在呈现精彩的同时,却也有难言的隐痛。在它美丽外表的背后,承载着越来越大的煎熬与折磨。
由于气候、地形地貌等原因,江西成为历史上水旱灾害严重的省份。旱灾和洪涝肆虐,水资源调蓄失控,致使湖区人民生存和生活受到严重影响,生态系统和生态环境亦被破坏。
鄱阳湖是中国最大的季节性湖泊,高水是湖,低水似河。受降雨偏少等因素影响,近年来江西省江河水位持续下降,不断突破历史最低值。2007年江西遭遇了近50年不遇的秋冬大旱,省内五大水系和鄱阳湖赣江中下游、抚河下游、潦河等共14条河、21站出现低于历史最低的枯水位,鄱阳湖水面面积一度降到50平方公里,不足最大时的1%,水量仅1.2亿立方米,仅刚刚达到大型水库标准!
水资源匮乏致使人畜饮水受困,生命安全受到威胁。2007年全省11个设区市都不同程度发生人员饮水困难,据12月14日统计,全省有76万人、31万头大牲畜饮水困难。宜春丰城市隍城镇甘家村12至15米的水井全部干涸,新打80余米深的水井都没有水,从8月1日开始140余天,当地居民生活用水完全依赖运水车每日两次从3.5公里外的地方运水。
农业受灾情况严重,冬季作物受旱减产,春粮播种受到影响。据统计,2007年全省有528万亩农田作物受旱,96万亩冬种作物因旱无法播种。
缺水还造成全省供电趋紧,全省计划年水力发电30亿千瓦时,实际完成22亿千瓦时,减少发电8亿千瓦时。
水质劣变程度逐渐加剧,“一湖清水”令人堪忧。从2006至今鄱阳湖水质Ⅰ、Ⅱ类水下降了30个百分点,劣Ⅲ类水上升了18个百分点。
生态系统破坏严重,鄱阳湖水面锐减,候鸟觅食区域缩减,洲滩外露,越冬候鸟由一般年份的近百万只减少至约47万只。河汊湖囊过早干枯、硬化,导致湿地面积减少,威胁鱼虾、水生植物的生长与生存环境,80%渔场渔港裸露,鱼类失去越冬场所,生存困难。
同时森林火险等级高、防火任务重。
航运亦不能保证满载航行,面临滞航威胁,运送货物量锐减。
更为严峻的是,受降雨异常偏少影响,鄱阳湖水系在水位不断突破历史最低纪录的同时,持续的时间也在不断拉长。2007年,赣江南昌站、抚河李家渡站、信江梅港站、鄱阳湖都昌站等地出现历史上罕见的最低水位且持续时间最长达100余天。2008年11月起,赣江中下游、抚河下游、潦河等河流主要控制站水位再次突破历史最低值。鄱阳湖低水位长达3月有余。
季节性湖泊水位差异成为鄱阳湖最大特征,也成为鄱阳湖最大的危害。专家的研究称,鄱阳湖的干旱呈现出周期性,其周期大约为十年。而目前的干旱则将可能持续到2020年。意味着鄱阳湖在未来的十余年间每年都可能遭受“缺水之痛”的折磨。
旱灾凶悍,鄱阳湖区的洪涝灾害也凶悍!1954年鄱阳湖洪灾记载:湖区大小圩堤几乎全部溃决,淹没农田315万亩,受灾人口330万人,九江市区水深3~4米,南浔铁路【京九铁路】中断125天。1998年洪灾:沿湖区的湖口、星子、德安等城市严重受淹,105、206、320、316国道交通中断;湖区138座保护农田1000亩以上的圩堤溃决,淹没耕地69万亩,受灾人口60万人。全省直接洪灾损失376.8亿元。2008年赣州、抚州等11个设区市均遭遇较大洪涝灾害,受灾人口768万人,倒塌房屋3.2万间,造成直接经济损失60亿元。好在群众被提前转移,造成的人员伤亡相比以前大大减少。
一个个数字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时时唤起人们对洪水的恐惧!而且,每次洪灾过后,导致鄱阳湖区大量的钉螺随之扩散,致使血吸虫病流行。2007年,鄱阳湖区血吸虫病人仍有10万人之多,流行范围遍及全湖区。
江西每年都有部分地区发生洪涝、干旱灾害,“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严重影响湖区人民生活和经济社会发展。在洪涝与干旱的反复拉锯中,鄱阳湖饱受折磨,艰难维系。
鄱阳湖区频繁且严重的洪、涝、旱灾害,已成为制约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鄱阳湖区人民受到了经济和生态的双重影响。
水利专家总结了鄱阳湖的“七大伤痛”:枯水期水量逐年减少,枯水期时间拉长;水质逐步退化;湿地面积逐步缩小,来鄱阳湖越冬的候鸟种类及数量逐年减少,水生动物、鱼类种群数量也在减少;血吸虫病疫情在蔓延回升;湖区水土流失仍然严重;洪旱灾害存在隐患;湖区水资源、水生态正面临着挑战。
中国的最后“一湖清水”,以缺水的方式拉响了沉痛的警报!中国第一大淡水湖,在彰示绰约风姿的同时,又失控于无法克服的水患的痛苦,周期性地以一种非理性的惨烈向人类诉求。她在用行动告诉我们:她期待人类的珍视与呵护,一种科学的可持续的人工调控配置湖水资源方案的出台迫在眉睫。
生态壮美、资质丰饶的天赐水域,却一次次演绎着令人痛心的史实,鄱阳湖之痛使物华天宝的江西正在面临着物竞天择的考验。与此同时,与之一衣带水的江苏、安徽、湖北、湖南等兄弟省份向现代化水利冲刺的凌厉之势,又迫使长江水链上的江西充满紧迫感!
事实上,人们一直在以时刻警惕的危机感和严防死守的责任心谋求着母亲湖的长远之治,并探索出了一些科学的方法,抓住治水这个根本,在鄱阳湖的治理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陆续修建了一大批防洪、灌溉、治涝、血防等兴利除害治理工程,这些工程在防洪减灾,保障人们生存环境、生产生活条件等方面至今发挥着重要作用。此外,湖区还建设了一批治渍、分蓄洪区、水土保持、血防等治理工程。1983年江西省政府组织600多名专家对鄱阳湖及赣江流域进行多学科综合考察后,提出把三面环山、一面临江、覆盖全省辖区面积97%的鄱阳湖流域视为整体系统治理的理论,同时创造性地提出:“治湖必须治江、治江必须治山、治山必须治穷”的治理理念。
这些工程和措施,尽管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鄱阳湖洪涝与干旱对湖区人民生产和生活的影响,却或因为停留在防守的被动治标阶段,或因为缺乏力度,不能从根本上阻断洪涝与干旱的发生。那么,有没有一个治本的法子彻底解决这些问题,让湖区人民可以安心耕耘这个赣抚粮仓,舒心享受这一湖清水呢?
随着中部崛起战略的推动,中部塌陷的尴尬得以破解。中部六省呈现出竞相追逐的生动局面,处于中部较后的江西不甘现有秩序,在科学发展观指导下推进的鄱阳湖生态经济区战略,以宏远的战略创新抢占未来发展制高点,力图赢得崛起跨越的主动权。在这个前所未有的重大创举中,生态优势使江西大放异彩,“最后一湖清水”鄱阳湖成为国家看重的后发优势。鄱阳湖再次扮演一个新的历史角色,承载着4400万江西人民振兴的希望,也为中部崛起增添了科学发展的优势。
鄱阳湖这片神奇的水域历经千年的守望,期盼着回归处子般的圣洁,憧憬着大美于天下的辉煌。
1950年,袁良君先生编著有《鄱阳湖湖口建闸蓄水意见书》,书中认为湖口建闸蓄水可一举改善赣江、饶河等河流下游和鄱阳湖的航道,终年畅通长江,同时拦蓄湖水,旱期灌溉滨湖数百万亩农田;1972年,卫生部提出“鄱阳湖出口建闸,蓄水灭螺,结合综合利用资源”的报告;1978年,“人工控制鄱阳湖”开始被省委、省政府逐步提上议题,随后进行了《鄱阳湖控制工程研究》和《人工控制鄱阳湖研究综合报告》等11项专题报告;1987年六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期间,部分代表再次提出“对鄱阳湖控制工程项目进行可行性研究”的建议。人工湖控思路开始愈来愈明晰化。直到1995年,江西省水利规划部门进一步完善相关研究,提出了《鄱阳湖控制工程规划设想》,并于2001年7月编制完成了《鄱阳湖控制工程课题研究报告》。
一系列的密集考察研究,为最终形成一个较为科学合理的建议奠定了基础,一个“调枯不调洪”、“江湖两利”的方案开始成形。
2008年,省委、省政府在广泛征求社会各界意见、充分调研论证的基础上形成共识:从保护生态入手,再延伸到环鄱阳湖地区的生态经济建设,既保住鄱阳湖的“一湖清水”,又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快速发展,将“生态”与“经济”统筹起来大胆创新地建立“鄱阳湖生态经济区”,把人民对富裕的要求和对生活质量的追求捆绑在一起来抓,惠及的不仅仅是环湖地区的1800万人,而是整个江西4400万人,整个长江中下游也将因此得利。
应运而生的鄱阳湖水利枢纽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被列入鄱阳湖生态经济区建设战略规划,作为必须实施的首要重大工程之一。其思路形成是一个非常严密的系统工程,它联合了国家和江西省政府的支持,国内外专家学者近百年来大胆出题,小心求证,仅14米左右的黄海高程为标准的水位确定值,就令无数专家学者不厌其烦地讨论、研究、汇总、反证,将诸多有利和不利因素作全面考虑,把凡是涉及三峡、巢湖、太湖等周边湖河的影响纳入研究范围,新规划将彻底改变鄱阳湖巨大的水位落差,从而改变整个湖区生态系统、人民生活环境及长江流域的水环境。
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不同于以往的水利枢纽,它是一项综合开发利用湖区水资源、保护鄱阳湖生态环境、保护湖区人民生命健康安全等为主要开发任务的大型生态水利枢纽工程。它在入江水道上兴建,对鄱阳湖按生态及经济社会要求实施人工调度管理,即采用工程措施实施对鄱阳湖枯水位及入江水流进行调度管理,从而实现对鄱阳湖水生态环境的人工管理,使鄱阳湖水生态环境既适应区域经济社会发展需要,又符合生态建设要求,并朝着人与水和谐、人与自然和谐的方向发展。
水生态的长治久安,对江西在中部崛起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的建设,正是实现这个战略的必要保障,这是一种高瞻远瞩、谋定而后动的谨慎抉择,也是人类面对自然的一种敢作为态度和有作为、善作为的科学行动。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按照国家及地方相关的法律法规以及水利有关规划成果,并遵照长江流域综合规划的有关规定,结合了江西省目前正在申报国家级战略的“鄱阳湖生态经济区”战略规划的需要,由多部门联合规划设计。
规划出台有的放矢,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个“的”就是“人与自然和谐、建立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
规划的工程目标是:保证鄱阳湖枯水期维持一定的水面及水体,保持鄱阳湖一湖清水、保护和改善鄱阳湖水生态环境;综合开发利用湖区水资源,满足灌溉、供水、航运、旅游、发电、水产等综合利用要求,以适应鄱阳湖生态经济区经济社会发展和粮食增产、农民增收的需要;对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进行保护,满足自然保护区湿地保护和候鸟栖息觅食的要求;满足鄱阳湖血防灭螺的需要,基本消灭鄱阳湖血吸虫病,以保障湖区人民生命安全。
整个鄱阳湖水利枢纽的工程设置围绕着上述基本目标展开,设置了枢纽工程和自然保护防护工程两大主体部分。
2008年四季度,党中央、国务院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采取了一系列进一步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增长的政策措施,新增1000亿元投资,而江西省争取中央水利投资8.8亿元。遵循中央提出的水利按照科学发展观、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战略思想,鄱阳湖水利枢纽工程凝聚着几代江西水利人的希望和梦想,是鄱阳湖生态经济区建设的重要骨干工程,获得了全国绝大部分专家学者的基本认可。
令人鼓舞的是,江西省委省政府关于“鄱阳湖生态经济区”战略规划不久前获得国务院的正式批准。鄱阳湖区人民千百年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命运,将随着这一战略规划的逐步实施出现转机。天公弄人的局面逐渐显露出人与自然和谐的曙光,一场伟大的变革即将在鄱阳湖畔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