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脑子里一直被嘉陵江纠缠,居然做梦也能听见嘉陵江的涛声。为嘉陵江写下这些文字,有一种释然,有一种成就,因为这是我的母亲河,因为我的生命是嘉陵江的恩赐,我身上奔涌的血脉依然保留着嘉陵江的温热。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身在何处,我的呼吸和嘉陵江同在。嘉陵江在朝天门加入长江家族以后,也许就不再有她独立的称谓,而她却一如既往地以不事喧哗的品质滋养和润泽流经的每一块土地和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生命。这是中国的嘉陵江,是我生命的嘉陵江,是我灵魂里的嘉陵江。
【梁平: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堰塞湖泄洪纪实》
李林樱
历史之痛
“堰塞湖”,2008年的5·12汶川大地震,让人们突然注意到了这样一个专业术语,这是过去连一些水利行业人士都不甚熟悉的现象或“景观”,它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高悬在灾区人民头上,这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在威胁着地震灾区乃至非地震灾区国家建设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
何谓堰塞湖?堰塞湖就是由山体滑坡、崩塌和泥石流等阻断河流后形成的不稳定的湖泊,由于这些湖泊的堤堰并不是人工筑成,是由乱石、泥沙、树根等自然堆积而成,因此极不稳定,随时可能“溃坝”酿成洪灾,因而是地震最主要的次生灾害之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竟常常会超过地震本身。
5·12大地震后到5月下旬,根据航空遥感资料和专家实地调查,四川在阿坝、绵阳、成都、德阳、广元、遂宁等6个重灾市州、10条河流上已发现堰塞湖34处。其中水量在300万立方米以上的大型堰塞湖8处,100万立方米至300万立方米的中型堰塞湖11处,100万立方米以下的小型堰塞湖15处。后来调查,实际数量又大大超过,仅绵阳市便有堰塞湖55处。这些堰塞湖中,最大的三处是北川的唐家山堰塞湖、安县的长屯河肖家桥堰塞湖和青川的东河口堰塞湖,而这三处中又以唐家山堰塞湖为最。
唐家山原海拔高度约两千米,地震时几乎垮了一半,大量垮塌的山体和两处相邻的滑坡体裹挟着巨石、树木、泥土冲向湔江河床,迅速堵塞了流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随着来水的不断增加,湖水的水量从1亿立方米竟增加到3.3亿立方米,被中外专家们称为“世界之最”。5月14日水面面积是7.6万平方米,而5月18日已迅速增至15万平方米,附近的漩坪乡和张家坝已全部被淹,随着湔江以及附近的支流不断向堰塞湖注水,堰坝经受的压力越来越大,由松散的泥土和碎石构成的堰坝极可能发生溃决,尤其是水位一旦达到坝顶时,随着水流倾泻而下,巨大的灾难便会发生--下游众多城镇和四川省第二大城市绵阳130多万人口顷刻之间便会遭受到灭顶之灾。
雪上加霜令形势更加严峻的是,除了余震,据气象预报,“近日来四川部分灾区将有暴雨”。
除了四川出现大型堰塞湖外,甘肃陇南市徽县嘉陵镇下游一公里处、宝成铁路109号隧道段,地震造成的山体滑坡,也使附近的山石滚入嘉陵江内,造成了嘉陵江上游水位猛涨,形成了堰塞湖,一个长约100米、宽约30米、高6至8米的大坝横亘江中,威胁着上下游村庄、公路和铁路的安全。
除了堰塞湖,四川还有1803座水库在地震中受损,其中出现高危以上险情的水库就有379座。而2006年在都江堰上游建造的紫坪铺水库大坝混凝土外层已经开裂,并且正在漏水。这个水库库容约11亿立方米,地震时蓄水量为7亿立方米,对落差达300米、处于四川盆地盆底的成都市来说,便构成了致命的威胁,有人形象地称之为:“1000多万成都人头上顶着一盆水!”
早在5月17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在四川召开抗震救灾工作会议时就郑重指出,要加强对塌方、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监测和预防,确保水库大坝等重点设施的安全运行,防止发生次生灾害。
事实上,溃坝之痛在四川历史上曾多次发生,近两百多年来,大型堰塞湖溃坝的悲剧就曾发生过两次。
地处横断山区和龙门山断裂带的川西高原本是地震活跃区。清乾隆五十一年五月初六【1786年6月1日】四川康定南发生7.5级地震。大渡河沿岸泸定、汉源等地出现巨大山崩,壅塞大渡河,断流十日。6月11日,大渡河溃决,高数十丈的洪水汹涌而下,河沟回水竟达数十里。以致乐山、宜宾、泸州沿江一带人民“漂没者达十万余众”。浑浊的江面上,洪水涤荡着田禾、树木、屋架、牲畜……一具具衣衫褴褛的浮尸顺江而下,在水面上聚集成串……洪水退后,田园荡尽,房舍成墟,饿殍载道,秃鹫扑向人的尸体……幸存的受灾群众扶老携幼,号哭之声昼夜不绝,流离之状惨不忍睹。以致大渡河溃决下游,近一个世纪都人烟稀少,荒凉萧条。
1933年8月25日,四川北部岷江上游的茂县发生了7.5级大地震,随着天崩地裂的巨响,当时茂县的第二市场、被称为蚕陵重镇的叠溪--传说中黄帝妻子嫘祖居住的地方,顷刻之间沉沦得无影无踪,“河山易改,城郭无存”,叠溪城西侧崩倒江中,一部分陷落,一部分为东侧山岩石压覆,仅存东城门及南城残垣,附近21个村寨全部覆没,另有13个村寨房屋倒塌,死亡6865人,受伤1925人。强烈的地震造成四周山峰崩塌,堵塞了岷江河道,奔腾的岷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40多天后湖溃决口,“怒涛汹涌,吼声震天,十里皆闻”,一泻而下的洪水给沿江的茂县、汶川、灌县【今都江堰市】及成都平原十几个县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沿江城镇被洪水冲没大半,淹死者不计其数,造成全国地震史上罕见的地震水灾。
如今,在成都到九寨沟、黄龙的旅游公路旁,在高山峡谷间,堰塞湖还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海子”,这里实际上仍是岷江的主河道,分为上叠溪海和下叠溪海,中间由一条长500米、宽40米的海沟相连接,上下海子全长近6公里,常年蓄水上亿立方米。水面常呈深蓝或墨绿色,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冷冷地显得怪异而神秘。海子出口处十分狭窄,水流涌出,浪花飞溅,阳光下水雾生成七色彩虹。
而原有的叠溪城呢?只留下了残缺的东城门洞、几丈城墙、垮塌的城隍庙址以及一对石狮子和一个石碾子……
叠溪地震遗迹今天已是研究地震水灾的重要遗迹。在叠溪地震原址上,后人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叠溪地震六十周年祭》,文曰:“甲子一周,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天灾莫测,人事宜工。愿吾辈护生态,开富源……罹叠溪之难者千古。”
据不完全统计,这次叠溪地震水灾共夺去了两万多人的生命,仅在都江堰宝瓶口打捞上来的尸体就有4000余具,“岷江上游之精华,于此沦失殆尽”。1997年出版的《茂汶羌族自治县志》上曾以《叠溪地震水灾》为名,记载了有关堰塞湖溃决的一些宝贵历史资料: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8月25日15时50分30秒,叠溪发生7.5级强烈地震,有感范围北至西安,东至万县,西抵阿坝,南达昭通。
叠溪城以西松坪沟,以北平羌沟、平定关、镇平,以南小关子、马脑顶、大店、石大关等地均遭震灾。有21个村寨全部覆没,另有13个村寨房屋垮塌。县城一带房屋摇摇如扇,梁柱忽开忽合,屋瓦飞下,其震力亦有7度。据省震灾委员会调查,此次地震震区共死6856人,伤1925人,损失房屋5108间,牲畜9678头。县境岷江沿岸田地损毁,有4970余人无家可归。大地震时,叠溪、大桥、银屏岩三处,山岩崩塌,将岷江堵塞为三大堰,积水40余日。10月9日下午7时叠溪堰崩溃,下游茂县、汶川、灌县沿江村镇被水冲没,又死2500余人【不完全统计】,造成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地震水灾。
据较场坝生还者述,地震前连日晴朗,是日尤热,居民多在家午饭。忽闻霹雳一声,四周顿时黑暗,地中仑仑声与地上隆隆声混杂,人被抛弄倒地,只觉飞沙走石,耳目口鼻皆为尘土所塞,近处地面到处裂缝,忽开忽闭,地壳倾陷,排墙似架上陈列书籍接次而倒,人不能移步,意志全失,如在梦幻中。约1分钟地下仑仑声停,但四周隆隆声不断。3小时后,尘雾稍歇,日已西沉,河山改易,城郭无存。叠溪城西侧邻河一部崩倒江中,一部陷落,一部为东侧山上岩石压覆,仅存东城门及南线城垣。城中房屋278所,仅存城隍庙断柱颓梁及断臂折腿的泥判官等。城中居民除城隍庙一塑像工匠及城北途中一妇女幸免外,有570人葬身乱石之中。仅有距城二三里在河西收割、交易鸦片的外乡人保全了性命,他们中有伤者42人,因故在外者82人。震后难民返乡,齐聚城隍庙残址,揭幡招魂,哭声动天,惨状空前。
在叠溪城陷同时,西岸龙池村覆没。龙池与叠溪崩下沙石将岷江堵塞,在河谷中横成高100米的山脊。城北较场坝原与叠溪位一平台,震后,有一里之地陷落,至此不相连接。地震中,地面坼裂,缝中黄雾腾升,有5人为田中裂缝吞食。所有裂缝均顺东侧山岭排列向南,阔0.4—5尺,缝中土呈阶状,深至寸、丈不等。最大断层裂缝在点将台沿南偏西70°,西南延至江边,长约200米,宽约20米,现存深度16米,其南降至5—6米。大震使群山狂崩,南至猫儿山,北起平羌沟,沿江山体破圮,嶙峋垒列。震后一二月中,每当狂风陡起,或微震续至,一石滚下,全岩崩塌。在大震中,银瓶岩、大桥、叠溪三处崩倒最烈,因岩体堵塞岷江而形成三大堰坝,使黑水河与岷江交汇处以上江水倒流,银瓶岩堰坝江水挟沙石倒涌。1小时后淹至沙湾,将该村震后残迹荡涤罄尽。沙湾驿堡建于明洪武年间,在叠溪以北10里,有居民80余家,是日有驮马200匹运货至此打尖,又逢该地清真寺集会,绝大部分居民、客商都未逃脱劫难,计沙湾水灾、震灾共死300余人,其中回族103人。猴儿寨当晚也没于水底。8月27日,岷江水淹至普安残址。9月6日湖水倒注至泉水岩,淹没观音庙。高山峡谷出现一片平湖,湖水随群山旋绕,逶迤达12.5公里,最宽处达2公里,今称之大海子。9月14日,大海子水溢大桥堰,携泥沙碎石冲下,形成小海子,大桥旁被地震毁坏的新街及对岸观音庙、水磨房、油房全部淹没。9月30日,小海子水注入叠溪堰【今沙子河坝北道班上约1500米处】。该堰高达260米以上,堰顶超过银瓶岩和大桥堰顶,故倒淹两堰顶,使三海连成一片。10月7日叠溪堰水开始外溢,岷江复有细流,叠溪地震湖形成后,经过45天的蓄水,于民国22年10月9日下午7时许,因余震触发,松坪沟内公棚、白腊等海子水溃入,又岷江上游松潘地带阴雨连绵,江水骤增,叠溪堰崩缺,积水倾湖涌出,怒涛汹涌,吼声震天,十里皆闻,较场大店以上水头高达20丈,溃流迅猛,于晚9时达县城,11时达汶川,次晨3时达灌县。沿途村镇房屋、田地均遭噬剥。据统计,因水灾县境大店死亡24人,石大关死亡23人,长宁死亡21人,椒园死亡32人,大河坝死亡71人,全县共冲毁田地2686亩,房舍729所,死亡340人【行商客旅尚不在内】;冲走粮食2579石,牲畜死亡2170头;汶川县冲毁田地353石,房屋346间,淹死牲畜2315头,死亡483人;灌县毁坏熟地4000余亩,死亡1600余人;都江堰玉垒关下的新鱼嘴及飞沙堰均遭破坏。叠溪地震水灾,引起了全社会关注,茂县旅蓉同乡会等社会团体纷纷向政府呼吁。
震后半月【9月8日午后10时50分】,四川省政府向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军事委员会、内政部、财政部、赈务委员会发电报告震情,要求拨巨款,俾资急赈。
震后近1月,四川善后督办刘湘始派成都水利知事公署技术主任全晴川等10余人前往叠溪调查。10月9日,全等返茂县准备将调查结果报告政府,请调民工疏通积水。是夜投宿大店古庙,晚间全晴川与老僧聊天,时闻河水巨吼,二人出门,水已上阶,来不及呼唤入寝同伴,只得急奔山路逃避。瞬间,古庙冲走,此次调查者除全晴川外无一人幸免。
10月,中国西部科学院地质科主任常兆宁【常隆庆】、罗西伊奉实业部地质调查所之命,前往叠溪调查、收集、拍摄了大量地震资料,对地震成因作了初步分析。写成《四川叠溪地震调查记》一书。
12月7日,督办刘湘派成都水利知事周郁如同督办署上校参谋郭雨中率30余人再去叠溪进行历时5天的现场调查,中段海子积水部分已消,下段已无积水,唯大海子、公棚、鱼儿寨海子居高临下,倘溃入下游,必酿成灾害。在各界人士资助下,23年1月成立叠溪疏水工程处,拨工程费1.2万元。由郭雨中参谋负责,调集县境民工500人,历时4个月,初将潭水疏通。至此,第一期工程结束,并在点将台旁刻《叠溪积水疏导纪念碑》。
这段记载虽然是不完整的,并没有反映出叠溪地震水灾的全貌,但仍然可以让人窥见当时灾难的惨重,以及民国政府反应的迟顿和无力。还应该特别指出,乾隆时期的康定大地震和1933年的叠溪大地震,都发生在人烟稀少处,当时整个四川省的人口也比现在少得多,而2008年的5·12大地震震级更高,烈度更大,乾隆时大渡河堰塞湖的溃坝造成“漂没者达十万余众”,叠溪溃坝也造成十几个县遭灾、两万余人罹难,如今万一唐家山堰塞湖溃坝,下游首当其冲的便是人口稠密的绵阳地区。据专家们预测,溃坝后约20米高的泥石流将顺着山谷倾泻而下,洪水将摧毁沿途的一切,4小时内到达相距不到100公里的四川省第二大城市绵阳市,彻底摧毁沿途经过的所有城镇和乡村,130多万人可能遭受灭顶之灾,罹难人数将远远超过大地震,后果之严重真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唐家山堰塞湖便成为举国关注、世界瞩目的地方。国家主席胡锦涛亲自作出指示,国家总理温家宝两次亲临堰塞湖现场督察。60多家国外媒体先后与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联系,希望了解堰塞湖排险的情况,美国、英国、法国等国的多家媒体多次进行了报道。英国《金融时报》称“这一危机的规模在现代世界前所未有”,跨国工程公司大坝与水资源部门主管安迪·休斯表示,由于山体滑坡形成的天然大坝只是随意堆砌的“一块块山石”,而不是精心建造并配备泄洪道的人工结构,其危险性与不可预知性有可能远远超过人工大坝。英国广播公司网站报道,地质学家、伦敦大学教授斯蒂芬·爱德华兹说:“从地形上说这糟透了。这些大坝基本上都是不牢固的、松散的瓦砾堆,上涨的水位对它构成巨大压力。……这是一种很脆弱的局面。再发生一次余震就可能将松散的土石变成破坏性的泥浆水啸。然后倾泻而下,威胁并掩埋沿途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