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台风“巨爵”刚过,邓老伯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北江大堤的三水西南段查看汛情。对于这位生在大堤边长在大堤边的老人来说,每一次台风的登陆,都能把他的神经绷得像上了发条,这次也不例外。台风登陆的前夕,这位老人一夜没有合眼。多年的江边生活经验告诉他,任何一次的强台风和降水都可能威胁到大堤及堤内居民的安危。
自从15年前的“94·6”特大洪水发生后,邓老伯便养成了巡堤的习惯,每日一巡是他的必做功课,这种习惯十几年来风雨无阻,不曾间断。邓老伯说自己活了一辈子,从没有哪样东西那么坚持过,惟独巡堤这个习惯十年如一日。邻居们都知道,邓老伯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15年前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生死离别,那场洪水永远地夺去了邓老伯老伴的生命。丧亲之痛,痛彻心扉!悲剧不可重演,梦魇不可重现。从那以后,邓老伯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在自己的余生里,无法再忍受堤内任何一条生命的再次逝去,他有义务保护左邻右舍的生命安全。
如今的北江大堤,不仅是一道防洪的铜墙铁壁,而且还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绿草茵茵、平坦如镜的堤身,宛若一座长城,横亘在北江之滨;堤顶是黑油油的防汛专用柏油路,路两侧堤肩上一块块具有护路、护堤双重作用的半柱状水泥石彼此相连,随着堤线变化圆滑如几何曲线;堤脚内侧护堤地边缘,还有一条平坦的水泥路面公路,路旁树立着一排排列有序的防洪路灯。举目远眺,川流不息的滔滔江水和水面上穿梭着的运输船只显现出盎然的生机。
月明风清的日子,泛舟北江,“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是的,此时,我们看到的是青山绿水,稻黄蕉绿,炊烟在农舍上袅袅升起,鸡在绿树下觅食,鸭、鹅在水中歌唱,而农人们则荷锄牵牛走在田间小路上。多么美好的田园风光。而这,都要拜母亲河所赐。当然,这是在母亲河温情脉脉的时候。当她咆哮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像闯了祸的孩子一样遭殃。
我们祈愿,母亲与孩子永远和平共处,孩子不再闯祸,而母亲也不再咆哮,母亲河上时时处处能听到“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声。
历经了无数疼痛的北江水,历经了无数沧桑的北江水,在生命与时光的河流里,盛开着每一朵幸福的浪花。
水是生命的源头,很想试着沿着水的方向,去感受水给予我们的那一望无际的美景。水在我们心里已成了一个永恒的神话。
【李钟声:曾任《南方日报》副总编辑、《南方日报》出版社总编辑】
【刘迪生:《南风窗》杂志社主编】
《河源水传奇》
杨克
一
2009年9月5日,当我听到河源市市委书记陈建华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人类是要顺从自然还是要驯服自然,这是存在争议的。而我认为,人类理应顺从自然!”的时候,我脑海里闪出的是万绿湖波光粼粼的万顷水面。
河源市是保持自然生态的典范。它拥有华南地区最大的人工湖--旧称新丰江水库,现在叫做万绿湖。水库四季常绿,洗练如碧,湖水常年保持国家地表水Ⅰ类标准,这意味着可以直接饮用,被喻为广东最后的生命线。
2004年,当浙江农夫山泉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钟睒睒在河源考察时,他站在新丰江大坝上发出感叹:万万想不到,广东工业化、城市化程度这么高,还能有这一湖净水!
广东无疑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改革开放三十一年来,粤人敢为天下先,创造了让世人惊叹的奇迹,为中国成为新兴的崛起中的大国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有着冉冉上升的综合国力,然而,在生态环境方面许多地方却蜕变得无比脆弱。这其实是“同一个世界”面对的人类困境。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全球气温明显上升。降水量重新分布,冰川和冻土消融,海平面上升,生态失衡的警报再一次拉响,人类的食物供应和居住环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如今从空中往下看,被叹誉为“世界工厂”的珠三角地带,密密麻麻的厂房、烟囱栉次鳞比,土壤重金属污染偏重。
可近在东江中上游的河源,居然还有最后一颗“绿色明珠”,储蓄了139亿立方米可以直接饮用的天然水,在我们惊异广东这些年创造财富腾飞的伟业之际,人们终于认识到:这才是广东最珍贵的财富,这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
这一池清水并非一代人努力的成果。从建国伊始,广东省、河源县历任领导人就对广东这条“生命之线”呵护备至,叶剑英、陶铸、陈郁、赵紫阳、习仲勋、梁灵光、任仲夷、林若、李长春、叶选平、张德江、朱森林、汪洋、黄华华、梁伟发……万绿湖水拥有着万年长绿之势,在这种气势背后,是这些领导人倾注的大量心血和关怀。
2007年,这个荣耀的接力棒交到了时任河源市市委书记陈建华手中。
在陈书记首倡和大力推动下,最近河源已经与广州、深圳、东莞三市签订《万绿湖直饮水项目合作框架协议》,这不仅将极大保障三市数千万民众的饮水安全与生命健康,还使“水为财”终于成为现实。这意味今后万绿湖将成为河源地方财政绵延不绝的财源。
让河源人民满意的还不止这些。据环保部门的数据显示,河源市大气环境质量常年保持在国家一级标准,东江新丰江等江河水质始终保持国家地表水Ⅰ—Ⅱ标准;境内森林覆盖率高达70.6%。河源是广东惟一没有下过酸雨的地区,也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同时拥有一流水质、一流空气、一流森林的地级市,也是中国的“生态环境保护最佳范例”城市。
她没有愧对她的名字:河源!
河之源,生命之源!永恒之源!
水。这个仅仅四画的象形字贯穿了一个文明古国的兴衰史的书写一部中国历史,也是一部治水史、护水史、文明史。他说:你看,尼罗河一次又一次的水患和一次又一次的不断治理产生了埃及文明;恒河年年的水患和治理产生了古印度文明;黄河无休止的水患和历代名贤对黄河的治理产生了黄河文明、中华文明。当我们推测地球之外的天体有无生命存在时,想到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水。人类自古就择水而居,古往今来大凡有村庄的地方,都会有一眼汩汩的泉水;而一座城市,旁边往往都会伴着一条浩荡的河流。
千百年来,人与水,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博弈!当大禹将河山走遍,把龙门劈开,将那条怒吼的黄色巨龙驯服之后,一个璀璨的文明开始在东方开枝散叶。从华夏最早的治水以疏导代堵塞的做法,就说明:治水首先要顺其自然,不能逆天而行。但人为地提升自身生存环境的质量,总难免要局部地改变水文的形态,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水利事业在朝代的更替和家国的兴亡中彰显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力量,于是,李冰父子的都江堰为秦国的崛起埋下富庶的基石,至今仍泽被西蜀;而京杭大运河,衬托着隋杨氏天下凄怆的落幕背影。
在我们古老的国度里,河源是个不算响亮的名字。这是一片远离人们视野的土地,在烟波浩渺的帝国史中,她只能孤独地偏安一隅。即便这里是侏罗纪时期恐龙群雄争霸的疆域【河源市馆藏恐龙蛋化石已突破14000枚,获得吉尼斯世界纪录,位居全球第一】,即便这里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香火兴旺。直到一座大坝在这里拔地而起,直到一片碧水在这里汪洋泻地。一座丰碑在此筑起,这喧嚣时代的世外桃源,方埋下了一段“聚宝盆”的佳话。
建大坝,造水库,这是驯服自然;守护一湖绿水,建设生态文明,这是顺从自然。二者存在悖论么?
河源是怎样做到的?
陈书记又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就一直干下去!既然开始,就要完善一点,科学一点。”
在这个坚定而苍凉的表述下,隐藏着多少世代纠缠的故事呢?
2009年9月,我再度走访了客家古邑广东省河源市,游览了河源人引以为傲的万绿湖,参观气势巍峨的新丰江大坝。当我在万绿湖的碧水艳阳里感受天高云阔时,当我在雄奇的大坝上把整个河源市放眼尽收时,我似乎看到一个仍在诉说的传奇。
二
传奇是一个模糊的名词。没有人知道他们牺牲了多少,没有人知道他们贡献了多少。那个激情过剩的“大跃进”年月,那些颠沛流离的移民生涯;还有新时期的励精图治,新世纪的万绿守护。外人无从知晓,但河源人懂得。1958年伊始,牺牲与奉献这两个看似互不相干的名词上演了一段相互纠缠的历史。
历史是人民写的!一切要从新丰江大坝说起。时光回溯到1958年。
从共和国60年的编年史往回看,1958年是风雨如晦的一年。在那个荒唐的“大跃进”年代,每天都有许多“惊天壮举”在上演:农业生产频频放出亩产万斤的“卫星”,当时最著名的宣传画是,一个小姑娘坐在浩浩汤汤的麦浪上笑脸开怀;村和乡取消了,成立了“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的人民公社,村民欢天喜地地吃大锅饭,吃光了粮食等着挨饿。其中最让来人瞠目结舌的还属“大炼钢铁”,各家把锅碗瓢盆、门上铁环、祖传铜器等等一切金属都拿到村头的土高炉里“炼钢”,用铁疙瘩充报钢铁产量……
在“头脑发热”的岁月里,新丰江水库是那个年代里为数不多的“清醒”、“理性”的产物之一。
为什么说她“理性”?再把镜头往前拉就能一窥究竟。
1849年,新丰江决堤。洪水肆虐,老百姓拖儿带女背井离乡,举家逃难。斗米千钱,逼得人心惶惶,度日如年,再也过不下去了。大批农民靠行乞为生,街旁道上哀鸿遍野。稍稍大胆的或落草为盗以抢劫为生,或参加饥民抢粮暴动,除此之外就只能坐以待毙,活活饿死是惟一的命运。这是河源县发生在一个半世纪前的的惨剧,此年洪水决堤,上千个家庭遭到灭顶之灾。
事实上,由于缺乏一座调节水流的大型水库,新丰江随着雨季暴涨的洪峰就成了一头头暴虐的猛兽,每年都如期而至耀武扬威一番,这样的惨剧曾经屡屡发生。据有关史料记载,自1462年至1949年,河源县一共发生过21次伤亡惨重的洪涝灾害。河源是广东省5个暴雨中心之一,每逢雨季当地百姓都过得心惊胆战。
新中国成立不久,在广东省河源县兴建一个大型水库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在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中,新丰江水电站是位列其中的重点工程,受到了中央的极大重视。1956年初,发展国民经济第二个五年计划通过之后,中央水利部立即派出一支由多位成名已久的专家组成的勘探队,对新丰江流域进行全方位的勘测。
新丰江这条顽劣难驯的“小白龙”,俗称“河源小江”,发源于新丰县小正镇七星岭,东流经西坑,与连平忠信河汇合入河源境内半江,纳河源县船塘河、洛湖河、灯塔河,再集治溪、立溪、古岭、南湖诸水,绕河源市区汇入东江。新丰江全长163公里,其中河源境内主河长为84.1公里。顺河而下,水边山林丰茂,溪流纵横,地暖鱼肥,一派鱼米之乡的盛景。千百年来,勤劳善良的南粤人民在这里男耕女织,丰衣足食。大多时日新丰江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含辛茹苦地哺育着河源子民。可一旦洪涝肆虐发起威风来,却又像狼外婆那样可怕。
勘探队经过多次复查,最终确定在新丰江下游,距河源城区6公里的东埔镇双下村亚婆山峡谷为大坝地址。只有亲自见到“亚婆山”的鬼斧神工之势,你才能体会到此地实乃筑坝的得天独厚之址--两山间距约千米,一条怒流从山下跃过。而下游,就是安居乐业的河源县城。只需在山间竖起一座大坝,奔流至此的河水将被拦腰斩断,仿佛将一个漏了的桶补上一般,一个由群山环抱的“天然水盆”浑然生成!
7月15日,轰然齐鸣的礼炮正式宣布修建新丰江水库的战斗打响!新丰江水库由广东水利设计院设计,国家水电部新丰江水力发电工程局负责施工,预计次年建成,同年10月开始蓄水。在战天斗地的大跃进年代,物质匮乏、资金短缺、技术落后、设备简陋,可以说是除了意志和人力之外样样短缺,这将是多么悲壮而热烈的战斗啊。那个激情燃烧的年月,那些不计其数的奉献和牺牲,理应镌刻在共和国的水利史上!
如果说新丰江大坝是一座巍巍丰碑的话,这座丰碑就是由成千上万人的脊梁和汗水浇筑而成!新丰江水库工程的施工人员达三万人之巨,这个数字在动辄“与日月争辉”的大跃进年代不算什么,但正是这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在这片土地上洒下的青春和血汗,汇聚成大坝背后的碧水蓝天。在他们之中,解放军0462营是先头部队,他们负责修通进场公路和开挖导流明渠;广州、惠阳、佛山、韶关等各大专区派来的民工是主力大军,他们开挖坝基、开山碎石,并将这些石头填筑于上下游围堰之处;从广州市建筑公司调来的技术人员和流溪河工地转移而来的技术人员则是专业骨干,肩负木模、钢筋制作安装、大坝和厂房的混凝土浇注等任务。尤为让人动容的是,一批爱国同胞为了支援新丰江大坝建设,特意从香港和澳门回来,投身建设祖国的滚滚大潮!
试想,在窄窄的两面山坳间,三万人在山头安营扎寨是何等的壮观。奋战的夯声号子,休息时的欢歌笑语,做饭时的袅袅炊烟,很容易让人把劳动的疲劳忘却,甚至会总是处于一种激昂的战斗状态。那个年代的后勤供应是异常粗陋的,粗粮淡饭足矣,可人的精神并非是贫瘠的,他们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的决心不容置疑,这一颗颗与生俱来的红心总是那么的真诚和急切,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凝聚着无限的热情。
在这热火朝天的汪洋大海中,一个人的容颜很容易被淹没,但每一个坑都是由每一双手挖出,每一铲土都是由每一双手掀动,历史的宏大叙事往往由群体书写,可是我们不该忘记一张张无私而坚定的面目。
1959年2月23日,年轻的肖强和黄慎荣在工作中不幸牺牲。当时狂风暴雨肆虐了一天一夜,水库上下游围堰才砌起不久,根基不牢,随时都有被洪流冲决的可能。此施工段由临时从河源县外各大专区调来的工人负责,怎么办?抢修还是不抢?不抢的话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抢修则意味着得冒着生命危险。抢!对于被战斗英雄和劳动楷模激励着成长的一代,对于集体主义的崇高远远大于个人的年代,这两难选择只有一个选项。负责围堰工段的工班倾巢出动,在洪峰巨浪里来回出没,砌体决了,补上!围堰塌了,撑起!这时灾难发生了,一道凶猛的激流扑来,年轻的肖强和黄慎荣由于躲避不及被生生卷走。两个风华正茂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个日子,从此日夜看守着这道奉献了他们无悔青春的巍巍大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