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不亏人,一分投入,十分回报。一分索取,十分报复。
想想三年前的浐河和灞河,想想三年前的浐灞河两岸,你怎么可能想到三年后也仅仅才过了三年--的光景呢?大自然不亏人,你为大自然所做的一切,大自然都会无比慷慨地回赠与你。治理了河流,水清了。修好了堤坝,坝固了。本该是湿地的地方,恢复了湿地。有水有草有湿地,鸟儿回来了,鱼儿回来了,野鸭子也回来了,湿地的野生植物、蒲草、芦苇也都如人所愿地生长起来了。大自然不亏人,你付出辛劳给它,它像是对你有了一种知遇之恩,它也懂得知恩图报,它也很想在世人面前为你增添光彩。天地之间有感应,长安鸟禽亦多情。毕竟这是一座非凡的古城,列祖列宗们在此创造过非凡的文明,你为这座古城所做过的善事和好事,自会感天地而泣鬼神。因为,这就是“天人长安”!你看,西安市市长话音刚落,从长安城的方向就飞过来一队“人”字形的大雁,它们掠过古老的唐皇城长安城的古城堞,飞掠过古老的灞河河面,朝着渭河,也就是姜太公姜子牙钓过鱼的一条河流,开启了西周王朝的一条河流,一路展翅飞去!
长安,魂去来兮!
哦,梦回长安,梦回大唐……
当久违的“玄灞素浐”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当唐代诗人写过的“灞水流浩浩,落絮随流水”和“望春楼下千帆竞”的广运潭盛景,在那几天,在F1摩托艇世界锦标赛举办的日子里,梦幻一般,重新回到了西安市民的生活里,说心里话,我的眼前总在“复制”着一张久远的和泛黄的历史旧影像1300年前,唐天宝年间,韦坚在广运潭上举办的那次规模盛大的水运博览会。时间飞逝而过,转眼已是千年。天宝年间从南方各郡渡黄河而来抵达新开凿的广运潭的木帆船,那些林立的桅杆,鼓满的风帆,如今已经被“水上精灵”的高科技的摩托艇所取代。长安城的陕县尉崔成甫带领着百名鲜服靓妆的长安美女齐声高唱的《得宝歌》“三郎当殿坐,看唱得宝歌”--如今,这歌声也已经被从水上呼啸而过的F1摩托艇震耳欲聋的马达轰鸣声所取代。唱词中的“三郎”唐明皇唐玄宗,无论他当年多么风流,无论他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多么令人缠绵悱恻,却也已经是斯人远去烟尘间……
留下来的,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万古如斯的这两条河流。
--以及,长安百姓如同千年以前的一次“狂欢节”……
【30】
西安在“水”和“绿”的问题上从前似乎矮人一头,没想到,才短短几年工夫,西安的城东北方向就崛起了这样一个“大水大绿”的新的城区。西安的浐河和灞河过去已经似乎从人们的记忆里淡忘和从人们的生活中淡出,如今,“八水绕长安”中的两条河,浐河和灞河,又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举办一次国际水上赛事,回到了西安市民的生活中……
西安人骤然感觉到了,原来,他们的城市会如此美丽!
【31】
等到这座新城建成,我们可以期待到的又是什么呢?
未来的浐灞生态区完全建成后,不仅有万亩水面、万亩湿地、万亩绿荫,更有现代中水回用系统、污水效益化治理工程,有“零污染”排放标准……将形成城市公共绿地1951.1万平方米,使西安的人均绿地面积翻一番。据测算,到那个时候,浐灞生态区每天可吸收二氧化碳3700吨,产生氧气2600吨,年滞留粉尘可达4400吨,有效降低城区的热岛效应,极大提高西安市整体空气质量,成为西安名副其实的生态补偿区和城市“绿肺”。
而它现在初显成效的治理成果,已经吸引来了海内外许多知名企业的入驻。
风水不好的地方他们是不会来的。浐灞风水好,浐灞位于西安的东北方向,是西安的“上风头”,这里有水,有绿,空气好,环境优美,自然吸引着他们落户到这里……
根据唐诗--我们幸亏有灿如群星的唐代诗人和浩如烟海的唐代诗歌--我们知道了,在盛唐时期长安城人们的居住情况,原来那个时候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具体地说,长安南郊曲江,是韦、杜家族与达官显贵“别墅”的所在,而南郊的辋川、樊川是文人的居住地。
浐灞河一带则是皇家的居住地。这里有太平公主的南庄、长宁公主的东庄等。其中太平公主南庄在灞河附近,唐高宗曾亲率近臣到山庄饮宴。从唐诗里,我们还知道,当时在浐灞河一带还有一些著名人物的别墅,比如,刘长卿的“灞陵别业”、王昌龄的“灞上闲居”、郭暧的“浐川山池”、李福的“浐川别业”--这些带“浐”带“灞”的园林别墅的名字已经标明了它们所在的位置,能住在太平公主、长宁公主的府宅附近,这本身就是一种地位,这些人,不要以为他们只是唐代著名诗人,他们实际还是天子“近臣”!
长安城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浐灞河一带,那时候就住着太平公主等这样的皇亲国戚。沧海桑田,如今却也是换了人间,唐代的“浐灞之间,三辅胜地”在经过千年沉沦与落寂之后,有一天,西安人说,我们要建设这里。
历史的确有着让人不可预知的神秘性,而因其不可预知和神秘也令人神往和着迷。我的确不知道这是不是带有“天意”的一种巧合。公元2004年和公元904年,唐长安城的毁灭与一个大西安的重建。唐长安城从隋开皇二年【582年】修大兴宫开始至904年朱温毁灭,三百多年的繁荣昌盛,离不开浐灞两条河流的滋润与滋养。没有这两条河,的确谈不上盛唐长安。现在,整整1100年以后,滋养了唐长安城的两条河流,大唐长安的生命之源,他们说,我们回来了……
什么叫“不朽”?
不朽的是一种精神,对河流的治理,带出一个城市建设的范式。
伟人会不朽,而我们作为普通人不可能不朽。但河流会不朽,城市会不朽。浐灞河万古如斯地流,从盛唐流到了今天,朱温毁灭了唐长安城,但唐长安的“九宫格局”今天还在,它的城市规划和格局甚至影响了日本奈良和京都,而且,奈良为西安还保留下了一个“唐皇城”。为了这种“不朽”,我们要做有爱心的、负责的建设者。爱西安,爱我们的城市,爱大自然,爱一草一木,甚至要爱及禽兽,要向当代负责,还要向后代负责,向未来负责,向人民负责,向历史负责,向下游负责……
说到这里,我想,人们真该到浐灞生态区看看。
看西安的两条河,浐河和灞河。
看西安的一座新城,二十一世纪的一座绿色城市,一座负载着西安未来梦想的城市。
【冷梦: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石羊河与大凉州》
雪漠
有这样一条河,自从有人类文字的历史起,它便与当地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从匈奴时的狐奴河,到西晋时期的“南山谷水”,再到今天的石羊河,它孕育了一段灿烂的文明,它承载了中华河流文化的全息。
有这样一条河,虽地处僻壤,却总在牵动着中央政府的神经,从大汉皇帝刘彻,到共和国总理温家宝,历代职官,更是将大量心血用于此水的治理。
有这样一种河,长不过千里,域不过数万平方公里,却总能成为当地历史的定盘星,得此水者得其地,其水安者民亦安,大匈奴帝国靠此水的汹涌而振兴,沙尘暴也借此水的枯萎而肆虐。几线散布于绿洲间的银线,却总能牵动大国的神经。
它,便是石羊河。一条用动物命名的河,充满动感,充满活力,更充满历史的沧桑。
这是一条政治之河,依托此河,西部出现了好几个割据政权,南凉、西凉、北凉、前凉、后凉,历史上总称为五凉。
没有石羊河,便没有凉州。没有了凉州,中国文化中,便会少了许多辉煌。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论稿》中对凉州文化给予极高评价,他说:“其文化上续汉魏两晋之学风,下开【北】魏【北】齐、隋唐之制度,承前启后,继绝扶衰。”一日本汉学家称:“欲了解敦煌学,不了解凉州不成;欲了解丝绸之路,不了解凉州不成;欲了解中国,不了解凉州不成。”
石羊河,流淌的文化之河。它孕育出了辉煌的凉州文化,从而成为敦煌学的重要来源。鸠摩罗什背负着大乘佛教的使命,旅居凉州十多年,是石羊河的水,滋润了他清凉的喉咙。那清凉渐渐荡向西安,进而荡向中国,滋润着中华大地。
石羊河承载着文明,承载着苦难,承载着血泪,承载着希望。它历经了千年的沧桑,沐浴着历史的烟雨,从遥远的亘古,一直流到今天。在经历了当代文明的洗礼之后,它将流向未来,流出新的辉煌。
上部来自亘古的清凉
1.流淌了千年的文化之河
石羊河养育的凉州,不仅仅是今天的甘肃凉州区。自汉朝建郡以来,“凉州”的名字换了多次,有时叫“武威”,有时叫“姑臧”,有时叫“西凉”,有时叫“前凉”……其疆域,也时大时小。最大时,把大半个甘肃都占了,还扩延到周围几省,史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不过,凉州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不能以其地盘的大小来衡量。要研究中国文化,你不可能绕过凉州。比如:佛教传入中原时,凉州是最关键的一站,佛光西来,自此扩散,才有后来的格局;中国四大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就在凉州住过十多年,他对中国汉文化的了解,就是在凉州完成的。至今,他那个著名的焚不烂的舌头还埋在凉州,接受着历代过客的朝拜;要是你研究中国的建筑,那就更绕不开凉州了,北京、西安等旧都城的模式,最初的源头,就是凉州。……总之,中国文化的许多方面,其发祥地就在凉州。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论稿》里,有许多相应的证据。
凉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东接兰州,西通新疆,山脉前隔,沙漠后绕,“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它南依绵延千里的天然冰库祁连雪山,北靠黄沙茫茫的腾格里大漠,中有一长溜的绿野平川,宛若绿龙,东扭西扭,蹿向新疆。
对于凉州,史书不乏溢美之词,如赞其牧场:“地广人稀,水草宜畜牧”;赞其重要:“兵食恒足,战守多利”;赞其繁荣:“市廛人语殊方杂”、“人烟扑地桑柘稠”……
从石羊河上游之地的古浪峡,可以看出石羊河流域在战略上的险要。此峡被称为中国西部的“金关银锁”,最窄处宽仅数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于是,就留下了许多故事,比如:宋代的杨门女将,征西夏时,到古浪峡,走投无路,跳崖自尽,留下了“十二寡妇滴泪崖”的传说。西路军也在古浪峡跟马家军打过一战,死伤惨重。这儿,只要架挺机枪,就很难过去。的确,那是条狭长的走廊,峭壁千仞,势若蜂腰,中有小道,蜿蜒西蹿。整个凉州,西边是祁连山,东边是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中间便是地理书上的“河西走廊”。扼住了凉州,就等于扼住了丝绸之路的咽喉。
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凉州便成为丝路重镇和经济交流的都会,同时也决定了其深厚的文化积淀。凉州自古多安定。古谣云:“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凉州百姓爱好和平,从不排外,能忍辱负重,讲究“吃亏是福”,商贾往来,从不欺凌,渐成经济文化重镇,在唐代,就有“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之说。
凉州历史悠久,据考证,原始氏族公社时期,人类就在石羊河流域活动。4000多年前,这儿就开始使用铜器。春秋时,为西戎属地。当周幽王宠幸褒姒,烽火戏诸侯后,攻入酆镐之地的西戎兵中,就有凉州人的祖先。战国后,凉州为月氏住地,后为匈奴休屠王所占。汉时,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袭击匈奴,取得胜利,河西走廊哭声动天:“亡我祁连山,使我牲畜无繁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此后,汉武帝设河西四郡,凉州始名为“武威”,归属中央版图。
相对于战乱频繁的中国历史,凉州实在是个安定的角落。因为有了石羊河水的滋润,凉州大地总是水草丰润,民丰物博,富甲陇右。只要天年祥瑞,降下雨雪,石羊河水便总能绽出欢快的歌,即便是在元初,成吉思汗的铁骑如热汤泼雪一样,把世界上许多名城夷为平地、生灵们的血泪黄河般流淌时,凉州仍是个安定的港湾。同属河西走廊的酒泉,就被蒙古兵屠城,血如河海,头似滚沙,据说死了40万人。那个叫西夏的王朝,更是被蒙古人的大笔,从历史上涂抹得一干二净,连文书也成了稀罕物品。可是,当时作为西夏陪都的凉州却神奇地活了下来,并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的一次重要会盟--由蒙古王子阔端和西藏宗教领袖萨迦班智达参加的“凉州会盟”。此前,西藏是“浪迹天涯的游子”,此后,它正式归属中国版图。萨迦班智达圆寂后,就埋在凉州的白塔寺里。那灵塔,遂成西藏归属中国的重要物证了。
在石羊河温暖的港湾里打着酣美呼噜的凉州成了中原士人的避难所。每遇战乱,他们便来凉州避难,像胡三省在《通鉴》注称:“永嘉之乱,中州之士避地河西,张氏【轨】礼而用之,子孙相继,衣冠不坠,故凉州号为多士。”荟萃于凉州的士人们,留下了一笔可观的文化财富。
这笔文化财富的归宿有二:一是显文化,除成为敦煌学主要来源的那部分外,还有许多以手抄本形式流传下来的古籍,其完整,其原始,其价值,不在敦煌出土的之下,有的完整程度,似乎超过了出土古籍。出土古籍中有的,这儿大多有相应抄本,而许多东西,却是凉州独有,如贤孝、宝卷等;二是隐文化,如民俗风情、民众心态、人们的群体性格等。时下,最应该研究的,正是后者。
熟悉凉州的外籍人都说凉州很“怪”,是难以捉摸的“怪”。--当然,本地人是见怪不怪的,千年了,也没人诧异过这“怪”。倒是觉出了“怪”味的外地人不久便被这“怪”腌透了,进而也情不自禁地繁衍出“怪”味,染上地道的凉州气了。
汉唐以来,许多外来民族就这样被同化了。他们可以异常强悍地挥动金戈,驱驰铁马,纵横中原大地;但一入凉州,便无声无息地消融于石羊河流域的文化大池塘里,连个水珠儿也没有溅起。
他们都成为地道的凉州人。
也许,他们也曾觉出过凉州的“怪”,但甚至来不及叹息,自身便成为“怪”味的来源。
相对的安定,导致了人文荟萃,而汇集的佛道文化,又成为安定的一个文化基因。久之,石羊河流域遂形成一个文化怪圈。这个怪圈文化既有封闭性,又有包容性。其封闭性使其地域文化完全异于别处,即使佛道两教也打上了鲜明的凉州烙印;其包容性又促使了民族的大融合。秦汉以来,这块土地上先后有戎、翟、大胝、乌孙、羌、匈奴、鲜卑、吐蕃、回鹘、党项、蒙古、满、回等民族,但久而久之,连一些本来独立性很强的民族也被同化了。
在这个文化圈中,既能孕育天才的唐钟汉简铜奔马,亦不乏巫婆神汉师公子,高雅的西凉乐舞,通俗的贤孝宝卷,阳刚的攻鼓子,阴柔的民间小调,皆能各得其位,各具其妙。
由于石羊河流域文化之丰富且封闭,不少学者对凉州知之甚少,即使对西域十分熟悉的日本作家井上靖先生,在写到凉州时也只能一笔带过。他可以写敦煌,写楼兰,写长安,但他写不了石羊河流域。因为进不了石羊河流域的文化圈子,即使是天才的构想,也显得十分虚假。
千百年来,主流文化的车轮可以在中原大地甚至边陲异域巨雷般滚动,但凉州文化怪圈却一次次将它拒于门外。面对外来文化的一浪浪冲击,怪圈坦然笑道:“你不可改变我。”有时,这个怪圈也会慷慨地敞开大门,但其目的不在于吸收,而在于同化。它可以开门揖“盗”,诱敌深入,而后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