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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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黄淮卷(55)

抗日战争时期,甘肃地处大后方,以武威资源丰富,发展水利,增产粮食,支援抗日,便成为当务之急。1941年,民国政府组建成立了甘肃省水利林牧公司,主办农田水利,兼管森林畜牧,宋子文为董事长,沈怡为总经理,汇集一批人才。1943年秋,蒋介石巡视西北,驻节兰州,召见水利官员,认可其开发水利的设想,将其提案交行政院核议,提出以整修旧渠为主,全力开辟新渠,并制定《甘肃开发河西水利十年实施计划纲要》,但因后来内战,所有设想,皆成空谈,水利仍呈破败之象,灌溉失时,饥荒四布,大好的凉州疮痍四布,民不聊生。据1949年统计,当时的武威,计有效水浇地194万亩,约占当时总耕地面积的38%,其中,能保证灌溉面积仅有72万多亩,约占总耕地面积的15%,占有效水地面积的37%。水地的粮食单产很低,极其不稳,平均亩产仅70.8公斤,总产也只有1.1亿公斤,连同旱地粮食总产仅有1.7亿公斤。

在新中国成立前的数千年里,其治水史有如下特点:一是因凉州山川地理所限,历代治水工程,都用力甚剧,浸透了历代百姓的血汗。二是治水之路漫长而曲折,安宁则水治,动乱则水废。每次社会矛盾的激化,最先受害者,多是水利。许多时候,水利也会成为矛盾之焦点和导火索。三是历代治水,皆无大手笔动作,多区域性的修补和小沟小渠的构建,各自为政,互相制约,水道紊乱,缺乏统一规划,少政府行为,无投资机制,多由百姓率性而为,随意而做,自发组织,零敲碎打,少整体规划,多随意引流,缺乏科学性和统一性。只有到了新中国以后,石羊河流域的治水,才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历史时期。

下部石羊河的今天

1.当代流域概况

有关学者称,300年前上溯至两千年间,人类活动对石羊河流域土地覆盖变化的影响所占的比重较小,约为28%。近300年间,人类活动对土地利用覆盖变化的影响所占的比重,已达到89%。由于流域内人口的急剧增长,导致了清代乃至现代绿洲的扩展。早在清代中期,这儿的人口密度就突破了干旱地区人口压力的临界线。水资源利用率更是超过了40%,这成为土地沙漠化的主要原因。

历史的页码,终于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石羊河流域的治理,开始出现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党和政府的统筹下,石羊河流域大兴水利,先后兴建了黄羊、西营、南营等10多个水库,到20世纪90年代初,武威已建成干、支、斗渠道2766条,长6004公里,其中已衬砌843条,长2547公里,渠系建筑物1100座,渠系配套面积达99万亩,干支渠水利用率达80%至85%,全区水利用率达55%以上。

武威治理石羊河流域的方略为:南护水源,北治风沙,中保绿洲。几十年间,石羊河流域以治水、改土、抗旱、增产为中心,蓄、引、提并举,井、渠、田、林、路综合治理并重,进行了大规模的农田水利建设,建闸库,开渠筑坝,筑堤防洪,打井提灌,田间配套等,形成了“山、水、田、林、路”综合治理的水利化、田园化农业灌溉体系。

但因地理环境所限,降水稀少,蒸发强烈,“三年两头旱,十年一大旱”。水利兴则农业兴,社会繁荣;水利衰则农业废,社会萧条。农业全赖灌溉,而灌溉之水皆源于祁连雪山。虽有南部雪山的滋润,但北部风沙则如猛兽,时时欲扑。有水荒漠成绿洲,无水沃野变砂碛。然而,由于人口猛增,生态恶化,雪线上升,河源减少,平原区泉源干涸,地下水位在下降,石羊河流域正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由于时代的安定,人口猛增,石羊河的负担也日益加重。

石羊河流域深居大陆腹地,属大陆性温带干旱气候。太阳辐射强,日照充足,夏季短而炎热,冬季长而寒冷,温差大,空气干燥。其积水面积大于300km2的河流有八条,即大靖河、古浪河、黄羊河、杂木河、金塔河、西营河、东大河、西大河等,其特点是河源近,流程短,坡度陡,河川径流沿程增加。诸河流接受山区降水、高山冰雪融水和地下水基流补给,在其出山口后,除杂木河外基本全部被蓄引灌溉,在强透水的洪积扇带,地表水通过河道、渠系及田间大量渗漏转化为地下水,在扇缘地带又以泉水的形式溢出地表,在武威盆地北缘的寨子沟附近,汇合成石羊大河,最终进入民勤盆地,成为下游的灌溉水源。

当代石羊河流域的水资源短缺,供需矛盾十分突出。当代石羊河流域水资源量约17亿立方米,灌溉面积约29万公顷,人口约223万人。目前,现状流域水资源的用水量与水资源量比达到154%,耗水量与水资源量比超过95%,远远超过国际公认的合理标准。由于中游对水资源的过度使用,进入民勤盆地的地表水量大大减少,已远远不能满足当地的发展需求。民勤为了维持正常发展,不得不过量掘井取水,使超采地下水的状况愈演愈烈,目前年超采地下水大约3.5亿立方米,造成地下水位每年以大约0.5—1.0米的速度普遍而又持续地下降。

更由于一些人为的因素,加剧了石羊河流域生态环境的恶化。

先让我们把目光转向石羊河流域的上游。

2.源头的黄金梦

《山海经》云:“姑臧南山多金玉,亦有青雄黄,英水出焉。”

书中的“姑臧南山”,便是凉州境内的祁连山。我们不知道,数千年前的《山海经》作者,是如何知道那山中“金玉”的。老祖宗也许不知道,人们对那些“金玉”的疯狂攫取,会成为这片绿洲的灾难性的事件之一。

当代石羊河流域生态环境恶化,主要表现在源头和尾闾。源头区的超载放牧和乱砍滥伐,导致草场退化,森林被严重破坏。祁连山中,灌木林下线比50年前上移了40米,三分之一的灌木林区出现草原化和荒漠化。人们不断毁林毁草,开荒种地,导致水土流失,河流洪枯流量变化剧烈,水源涵养功能急剧下降。

那“姑臧南山”的“英水”冲下融雪,流了千年,除了滋养那片绿洲之外,还沉淀了无数的珍宝,有砂金,有异兽,有名贵药材。笔者在长篇小说中写的那神鹿,便是诞生在今天的天祝县毛藏一带。人们先是采药,后见砂金。民国时,驻守武威的国民党驻军便在双龙沟淘过金。此后,人们蜂拥而来,沙娃、商人、金掌柜、金贩子、土匪等,皆粉墨登场。最初的开采,以掘井为主,先在地上打洞,扎木笼,沙娃用人背的形式往外运沙。因为技术所限,早年的淘金,没有对生态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到了1980年前后,双龙沟的淘金热又开始升温。据说国家勘测过,说是此处虽有金子,但贮藏量不很大,不值得国家投资建矿。于是,四方人流涌向双龙沟。那个狭小的山谷顿时人山人海。先是人力开采,后是机器开采。

后来,一些老板一改过去的打井开采法,开始机采,即用那推土机,在地上开出一个个深槽。这等于将那块地翻了个儿。整个双龙沟便面目全非了。

双龙沟位于南山,由凉州乘车南行,先到张义堡,再到天祝县哈溪镇,继续西行,便到双龙沟了。这是一个狭长的大峡谷。没有淘金之前,这儿多灌木丛,植被极好,草如绿毯,云杉如黛,皑皑白雪,洁似哈达。河间雪水,从山顶流下,清澈至极。山花烂漫于山坡之上,有种世外桃源的风韵。淘金之后,当然就面目全非了。那峡谷和河道,已千疮百孔,到处是从地下挖出的泥沙,到处是生活垃圾,到处是机采后留下的深槽。那槽深达几十米,长数百米。草场和森林疮痍满目,遭到严重破坏。其下游的黄羊河更遭受了严重污染,其流域的生态环境惨遭破坏。据黄羊河水库测定:采金前的1961年至1981年中,年均淤积量为14万立方米,而采金后的1983年至1986年间,年均淤积量为50万立方米,增加了近3倍。有识者称,那淘金潮,“翻遍了一条沟,破坏了两架山,污染了一条河”。

因超深采挖,双龙沟内的大部分河床降低了数十米,更由于乱堆乱放砂石而导致了河床大范围的改道,改变了地表水系和地下水径流。地表水的下降,导致了地下水位的下降,山坡的植被进一步退化,为水土流失创造了条件。

2005年,天祝县聘请甘肃地质灾害防治工程勘查设计院,对双龙沟进行勘查,编制了《天祝县双龙沟矿区地质环境综合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并报上级部门批准立项。计划工程分三期实施,一期工程由省国土资源厅、省财政厅下达国家专项补偿资金400万元,天祝县财政局根据要求按1∶1配套资金400万元,进行全面恢复治理。2006年9月底,一期工程全部完工,其中开挖土方量118.84万立方米,采坑、采槽回填106.92万立方米,弃土弃渣平夯实390万平方米,疏导河道、稳定河床工程15公里,道路改扩建50公里,植被恢复181.4万立方米。不过,一期工程只治理了局部,许多地段仍百孔千疮,等待着进一步的治理。

双龙沟的个案,代表了石羊河上游生态环境面临的严峻问题。

那些裸露的河川和荒漠的浮土随风腾空,铺天盖地,威胁着石羊河流域人民的生活,并将那摆脱不了的梦魇强加于西北、华北的诸多地区,连首都北京也深受沙尘暴之害。

3.关于水库的困惑

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间,对石羊河流域的治理,主要采用修水库、建防渗渠、发展地面灌溉模式。对此,有关专家提出异议,认为这种“三部曲”式的治理模式,并不适合石羊河流域的治理,因为它打破了几千年自然形成的生态格局,引发了严重的生态灾难。那种在湿润地区行之有效的技术措施,在河西走廊,却事与愿违,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

在石羊河流域,雪山、冰川是水的源头,积雪融化,经自然河道,输送下去,补充中下游的地下水和地面水。水到处,成湖泊、森林、草地;水不到处,遂成沙漠戈壁。人类修水库之后,把本该下输的雪水存于上游,使下游来水量大幅度减少;输水时的防渗渠道,又阻断了对沿程地下水和地面水的补给,致使下游湖泊干枯,草原退化、森林死亡、农田沙化,形成严重的生态灾难。下游为了生存,只能打井,抽地下水,致使失掉补给的地下水位迅速下降,加速了生态恶化,成为恶性循环。

我的家乡洪祥镇陈儿村原名红湖或夹河,因村边有一大河通过。小时候,湖中流水不息,柳墩丛生,野兽很多,一条绿龙随下流的河水直扭下去,延伸到无限远处。仅仅30年左右,这儿已很少看到绿色,那河也罢,湖也罢,皆成了记忆。一棵棵白杨树因缺水而死,一块块良田因缺水而沙化,那原本流着浓绿的河道,早已成为戈壁滩,河中已看不见一棵生机盎然的树。

由祁连山融雪汇成的石羊河水一直是民勤的生命之源。那纯净的雪水,灌溉了千年的绿洲。上世纪50年代,每年流入民勤的石羊河水,有5.43亿立方米,60年代减为4.4亿立方米,70年代变为3.22亿立方米,到了80年代成了2.28亿立方米,90年代不足1.5亿立方米,再到后来的8000万立方米。由此可见民勤为什么缺水。

民勤人于是说:“水库把我们逼上了绝路!”

一位有见识的专家将人类在石羊河流域的开发称为“绿洲搬家”。他认为,相对恒定的雪水,只能养活相同面积的绿洲。千年来,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类活动,都仅仅是绿洲搬家而已。起初,那绿洲的搬家开发仅限于下游地势平坦、水草丰美的尾闾湖区,随着人口增加,原有绿洲不能承载时,人类的开发就向河流上游延伸,这便是地理学上的“溯源开发”。溯源开发的直接后果便是将那下游的绿洲“搬”至中上游,随着上中游人口增加,耕地增多,用水增多,人们就堵截原本应该给下游的河水,下游的绿洲随之消失。

人为的“绿洲搬家”引发了历史上无数的“水案”。自明清以来,石羊河上游的武威和下游的民勤一直争讼不断。

光绪七年,甘凉兵备道台曾对洪水河水案进行了判决:原定洪水河五坝以下由民勤引水,五坝以上归武威引水,武威建在五坝下游的引水口应该铲除。但因年代已久,原五坝坝址已无痕迹可查,那铲除下游引水口的判决也没执行。至1957年,武威又新建了一座引水坝。1962年大旱,武威在上游修库围坝,不给民勤放水,时任县长李玉新带人在武威七条沟埋放炸药欲炸坝,后为政府干预未果。

1963年甘肃省委、武威专员公署召集当时的武威县【现凉州区】、永昌、民勤三县有关人员协商,颁布了石羊河三县用水分配方案,规定:自武威县的石羊河、西营河,永昌县的东大河每年向民勤调水。丰水年调1200万立方米,枯水年调600万立方米。方案同时规定:“武威不得堵坝,民勤不得挖泉。”矛盾似乎得到了解决。但随着“镍都”金昌的诞生,原本归武威管辖的永昌县也划归了金昌市。随着金昌的发展,自永昌东大河调入民勤的水越来越少,“三县分水”已很难执行。

面对上游的诸多水库和下游焦渴的土地,我们该如何取舍?

4.民勤告急

民勤本是西部历史上有名的绿洲,位于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2800年前,民勤人就在这里繁衍生息,创造出著名的“沙井”文化。历史上的民勤水源充沛,森林茂密,湖泊荡漾,土地肥沃,可耕可渔,十分富庶。自从上世纪60年代起,因为石羊河上游修建10座水库,中游县市开始大面积实行大水漫灌开荒造田,石羊河从此成了一条干河。短短的几十年间,民勤绿洲便成了黄沙中的一块褐斑:天然林大面积枯死,众多的天然湖泊干涸,95%以上的土地荒漠化。许多本来相对富裕的农民背井离乡沦为生态难民。

让我们来看一个湖泊的命运。它有着一个古老的名字:潴野泽。据《史记·夏本纪·禹贡》记载:“原隰底绩,至于都野。”战国时的“都野”,便是今天的“潴野”,汉时亦叫“休屠泽”。《汉书·地理志》称:“武威有休屠泽,古文以为潴野,东北流入白海。”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有载,宋王应麟在《玉海》卷18《地理·唐十道》也曾介绍过,它的面积约1500平方公里。它是石羊河流域水系的最终归宿,其所有水流,在滋润了大凉州绿洲之后,一路向东北而流,归入潴野泽。新中国成立之后,它还养育了民勤湖区数以万计的百姓。那绿色汪洋于黄沙之中,招来无数的清凉。但现在,那儿只见满目黄沙,早已看不到一点儿湖的色彩了。

大湖泊命运如是,小湖泊亦不例外。平湖曾占地300亩,元明时候,此湖碧水垂柳,烟霞绿草,诗人王慎机赞曰:“丽水滔滔逝不休,渔人生计在江头。杨花雨暧投香饵,芦叶霜清撒钓钩。唱曲喜闻儿共咏,问沽忻与妇同谋。烟波托命随时过,何用声甸到九州。”但于今,此诗中景象,已成为历史的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