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治水史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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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长江卷(3)

“委员长先生,我看萨凡奇先生的计划值得好好研究,国民政府应该全力支持之!”翁文灏带着“萨凡奇计划”亲自来到重庆的蒋介石官邸。正被全国各地抗战烽火弄得焦头烂额的蒋介石随意看了一眼“萨凡奇计划”,对翁文灏说:“眼下战局紧张,建设上的事我哪有心思过问。如果你们觉得可以,就看着办,不过我的国库可是空的呀!千万别向我说钱的事!”

翁文灏的心头如同被一盆冷水浇泼:没有钱建什么三峡大坝嘛!

“我的计划说得很清楚,靠向美国政府贷款嘛!中国政府是有偿还能力的嘛!”萨凡奇听了翁文灏转达的蒋介石意见,不由激动地站起身大声说道:“对三峡这样伟大的工程,国家应该全力关注和支持,因为它能够将一个国家建设推向全面发展的航程,尤其像中国这样的落后国家,更需要将这样伟大的工程建设推进和发展。当年我在美国的哥伦比亚河上主张修建大古力水坝时,正是罗斯福总统的支持才使这项伟大工程获得成功,美国国家和美国人民才从大古力水力发电站上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发展与好处的。长江三峡的自然条件比美国的哥伦比亚河更好,它在中国是惟一的,在世界上也是惟一的。上帝赐给了你们如此福分,实在太理想了!我现在65岁,如果上帝能假我以时日,让我将三峡工程转为现实,那么请你们中国人同意我一个心愿,在我死后埋在三峡。那样我的灵魂将永远得到安息!”

“谢谢!谢谢您,尊敬的萨凡奇先生!”翁文灏深深地被这位赤诚的美国专家的“三峡情”所感动,“我会尽我所能,全力促成先生的宏愿。因为这也是我们中国人和中国水利官员的夙愿!”

“好啊,翁,我们终于想到一起啦!”萨凡奇伸开双臂,与翁文灏紧紧拥抱。

萨凡奇回到美国后,即着手与政府方面商洽共建中国三峡工程事宜,而且特别建议国务院成立一个水力发电统一管理局,还推荐他的同事柯登先生出任中国三峡工程总工程师一职。

“萨凡奇计划”让中国和美国一起刮起了一股强劲的“三峡热”,这在20世纪中叶是很少见的一个历史现象。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已接近尾声,日本军队在中国战场上节节败退,胜利的日子已在眼前,全国上下都在准备战后的大建设,中国人的“三峡梦”到了如痴如醉的状态。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此时兴建三峡工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萨凡奇的学生,中国青年水利专家张光斗。

当中美两国一起为“萨凡奇计划”疯狂之时,张光斗还在美国考察和实习。一日,他接到国内钱昌照的来信,告知中美两国政府已协议合作修建三峡工程,并让张光斗陪同他的恩师萨凡奇推荐的柯登工程师回国参加三峡工程建设。

“三峡工程耗资如此巨大,国家这么穷,万万不能在此时兴建啊!”张光斗接到钱昌照的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不行,他决定以一位科学家的负责精神,制止这种盲目行为!

张光斗连夜挥笔向钱昌照写信陈述四大理由:一是三峡工程太大,国力原本贫乏,加上抗战,国力已尽,此时修建三峡大坝极不适宜;二是美国政府贷款难以满足全部工程费用,因为美国国内还在为10年投资10亿美元的田纳西河流域开发工程争吵不休,三峡工程远比田纳西河流域开发要大得多,如此大额的贷款在美国国会也未必能通过,一旦美国的贷款不到位,三峡工程半挂着,那时我们中华民族将面临一场比抗战更可怕的毁灭性打击;三是即使三峡大坝建成了,还要有等量的工农业生产来使用其等量的电力,而中国目前尚没有那么大能力在短期内使自己的工业和农业同步跟上,三峡工程的发电量无法充分利用,这是另一种巨大浪费;四是三峡工程位于宜昌,是我中华民族的中心地区,对整个国家的建设和政治命运影响极大,如果三峡工程的成败命运掌握在另一个国家手中,这对国家的主权和未来建设必定有害无益。

几十年后的今天,张光斗对自己当年的这番意见颇有感慨道:“那时我是一个热血青年,虽然对政治不甚热情,但却说了真话,现在看来这四点意见仍然是对的。”

是啊,假如三峡工程在20世纪40年代那个伤痕累累的中国开始兴建,中国的今天将不知是个什么样!

长江三峡,你多么让人魂牵梦萦,又多么让人思虑不安啊!然而国内的“三峡热”已经被美国的萨凡奇弄得不知所向,甚至连原本对三峡工程一点不感兴趣的蒋介石也认为应该利用修建三峡来“光复一下民族热情与干劲”了。

张光斗的反对信发出不多久,又接到钱昌照的回信,说兴建三峡之事是国家大事,而且是已经定了的事,嘱张光斗只管执行任务便是。

张光斗不服,再次写信陈述反对意见。

钱昌照又一次回信,而且干脆说:这是蒋委员长定的事,要张听命回国。

此事关系国家生死存亡,不能这样草率。张光斗第三次写信陈述自己的反对意见。

这回是国防资源委员会发来的电报,不再与张光斗理论了,命他陪柯登先生回国。

无奈,张光斗只好听命于政府之令,因为他赴美国实习也是“政府决定”的。他感到非常痛苦,一路上,与柯登先生也没什么话可说。害得柯登先生怀疑地问他:“你是萨凡奇先生的学生,怎么不仅不支持他的计划,反倒反对兴建三峡大坝?”

张光斗不想在美国导师面前说明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深知包括萨凡奇先生在内的美国水利专家们对帮助中国修建三峡工程的动意都是善良的。但作为一个中国人,在美国朋友面前他不便将美国政府利用贷款,插手中国三峡工程背后所有的政治目的说得那么透,所以对柯登的问话,张光斗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秉性耿直的张光斗以科学家的真诚,在之后的几十年水利生涯中始终坚持自己的这种性格,使他在中国水利史上成为不可动摇的泰斗!也正是由于他一丝不苟的专业精神和坚持原则的性格,使中国在一次次关系到国家命运和人民生命财产的重大水利工程建设上减少了无数的损失!

柯登在张光斗的陪同下来到中国,开始了与中国水利人员一起筹备建设三峡工程。张光斗被任命为柯登的助手。国防资源委员会成立了三峡工程委员会,钱昌照任主任,委员包括了政府部门的领导和高等院校等单位的专家,张光斗兼任该委员会的秘书,后升任该委员会水电总处的副总工程师兼设计组主任工程师,时年34岁。

沸腾了一段时间的三峡工程建设问题,此时已经开始进入到具体的工程前期准备了。在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的指令下,张光斗所在的工程总处重点将三峡工程的勘测和规划工作放在首位,那时除了工程自身的问题外,并没有提出移民等问题。“蒋介石政府才不管这些,他历来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更何况三峡工程的建设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放在他的心上,那时老蒋想的是如何抢占抗战的胜利果实,然后再一举消灭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一位老水利这样对我说。

建三峡首先要确定大坝建在何处,故张光斗接受的任务是配合美国专家,对三峡地区进行实地勘测,确定大坝坝址的最佳位置。当时派往三峡地区的有两支队伍:一支是张光斗他们的水利技术队伍,主要是负责收集地形与水文资料;另一支是中央地质调查研究所技术队伍,主要负责三峡坝址和水库库区的地质情况。张光斗身为水利工程技术队伍的上级管理人员,仍然坚持认为,此时在三峡建设水利工程是不适宜的,时下的工作充其量只能进行一些原始资料的收集与准备而已,故向美国专家柯登和中国同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得到他们的同意。两支技术队伍随即根据各自的工作任务到三峡地区进行实地勘测,当时围绕建设三峡工程的一个首要问题是大坝将建在何处。萨凡奇曾经提出过6个大坝预选地。1945年冬,萨凡奇再次来到中国,并同柯登等人再次到三峡的南津关查看,这位水利大师才有了自己的倾向性的意见:大坝建在南津关。

“南津关的自然条件不错,大坝建在那儿,可以将水库蓄水提高到200米,那样发电就更多!”萨凡奇钟情于自己的意见。

“三峡大坝举世瞩目,又那么高,谁也没有建过,更何况在中国这样一个远比美国经济和技术条件差的地方建设,应当对大坝坝址的地质情况进行全面的勘测。”在研究和确定大坝坝址的讨论会上,张光斗提出自己的主张。

“当然,我的张,三峡大坝的地质情况必须经过严格的钻探勘测。我已经想好了,建议中国政府请美国的莫里森克努特荪公司来承担这个重任,他们可是世界有名的钻探公司,质量绝对有保障。”萨凡奇欣赏自己的学生所提出的问题。

张光斗点点头,他敬佩萨凡奇先生不仅是国际级的水利大师,而且是位杰出的工程管理天才。

中国政府将与美国莫里森克努特荪公司的三峡钻探谈判任务交给了张光斗。经过一阵商讨,最后达成协议,由美国公司派来8台钻机,20名技工,助工全由中方负责。

不久,浪涛呼啸的三峡峡谷里,响起了轰鸣的钻机声……

正当萨凡奇和其他中国工程技术人员满怀憧憬地战斗在三峡工地时,蒋介石统治集团彻底撕毁国共两党签订的停战协定,全面内战正式爆发,三峡建设者们的美好愿望被蒋介石的战车轧得粉碎。

翁文灏的“实业救国”心愿再次受到打击,他辞去了政府经济部长和资源委员会主任一职,改由钱昌照出任政府资源委员会主任。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仍由钱总负责。在政治上主张自由民主的钱昌照,是三峡工程主上派和积极推动者,但却无法与蒋介石的主张相吻合,所以上任不到一年便也辞职不干了。蒋介石只好又找到翁文灏,力劝他再度出山。但时隔不久,翁文灏发现已经全面启动的“萨凡奇计划”根本没有列入政府的年度计划,而行政院的“政府年度报告”里除了“做好与共产党全面作战”的字眼外,没有别的内容可言,他愤愤地找到蒋介石责问道:“三峡工程到底干还是不干嘛?”

“我的翁大先生,这工程一开始就是美国人想干的事,你知道美国人是些什么东西?说好了要帮助我打垮共产党的,说好了要给多少武器多少装备,可眼下我碰到麻烦了,他们就开始甩手不管我了!你说我还起什么劲跟他们玩什么三峡工程?通知你们的人,别干了!”蒋介石烦躁地手一挥,接着又忙他的战事去了。

翁文灏极度懊丧,从“总统府”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老天爷,如此庞大的工程就这样一甩手不干了?!我如何对得起大家?如何对得起萨凡奇先生?如何对得起参与本工程的千百名工程技术人员?又如何向国人交代?”

翁文灏从此再也没有找过蒋介石,趁战乱时机,独自流亡法国。这位被人民解放军列为“甲级战犯”的科学家,在新中国成立半年后,得到了人民政府的宽大和关怀,重新回到祖国怀抱,开始了他新的人生。只是他再也没有回到心爱的地质工作岗位上,更没有参与过三峡工程方面的事。他于1971年1月27日病故于北京,享年81岁。

国民党政府时期的三峡工程建设,就这样在轰轰烈烈中开始,在悲悲切切中收场。这不是一种偶然,而是历史的必然。三峡工程不是孤立的水利工程,实在是国家的政治工程。中华儿女的百年苦思,百年追求,哪一天才能梦想成真?!

蒋介石的一声“别干了”并不等于三峡工程就此了结,下马后三峡工程的遗留问题很让人头疼。首先是合作方的美国人恼火,负责三峡坝址钻探任务的美国莫里森克努特荪公司坚持要求中方赔偿。政府本来就没有什么钱,赔啥?时任资源委员会主任的孙越崎找到张光斗,说你是他们的老朋友,又是萨凡奇的学生,这事由你全权代表解决,不过说好了,除了同意给他们回家的路费,其他的钱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嘛!张光斗叫起来了:“你让我给人家擦屁股,可连张手纸都不给!让我怎么办?”

“你看着办吧。”孙越崎拍拍张光斗的肩膀,把门一关,走了。

无奈,张光斗只好空着双手跟美国公司谈判。对方不干,张光斗说,要不你们把我押到美国当你们的义工去吧。

“张,我们可不敢,你是萨凡奇的学生,中国著名的水利专家,押你到我们美国当义工,肯定会招来麻烦,最后我们还不得不付你高薪,这事我们不干。”

“那我就只能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了。”张光斗双手抱拳,做了一个中国式的道歉姿势。

美国人也有上当的时候,不过是上了他们“最好最好的朋友”蒋介石的当。

此时的蒋介石早已顾不得什么面子了,他已经跟美国人撕破了脸面,正忙着逃往台湾。一日,张光斗接到通知,说资源委员会已搬到台湾,要求他所在的水电总处做好准备一起撤到台湾,在人员撤离之前先把水电档案特别是三峡工程方面的资料全部装箱运到台湾。

这可怎么办?张光斗万分焦急,不知所措。身为总处的总工程师,所有的资料全部在他手中,如果交出去运到台湾,那绝不是他想做的,因为张光斗此时已经做好留在大陆的打算,他知道到台湾去就不会有他从事水利专业的用武之地,而蒋介石要把大陆的国家水利资料运到台湾无非是给当家做主的人民的水利事业制造麻烦。可张光斗也知道如果他拒不执行命令,后果相当严重。就在这时,他的朋友、我党的一位地下工作者给他出了个点子:“你不会给老蒋运点假资料去!”

对啊,张光斗茅塞顿开。

不几日,在我地下党同志的帮助下,满满当当的40箱资料全部装好,20箱假资料被堂而皇之地运到去台湾的码头,张光斗在移交手续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20箱真资料则悄悄地在夜间被隐藏了起来,张光斗也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些真资料,为新中国建设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张光斗、孙越崎,还有中央地质调查研究所的黄汲清【大庆油田的主要发现者之一】、李春昱【著名地质学家】等人,为完整地保护好水利和地质资料及一批优秀的技术人员,作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中国共产党执政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揭开了三峡工程建设的崭新一页。

中国人的“三峡之梦”开始了新一轮的苦苦寻觅、苦苦探求。

毛泽东第一个做了“梦”的主角。

……

一桥飞架南北,

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

当惊世界殊。

毛泽东的这首《水调歌头·游泳》为国人描绘了“高峡出平湖”的壮丽画卷。这是位诗人气质的大政治家,农民家庭出身,所以对水利建设有着特殊的感情,并且深谙水对中国这样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国的重要性。因此,当毛泽东的目光开始投向三峡的那一刻起,百年“三峡梦”必然会发生全新的变化。

“三峡梦”,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