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4月初,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文局就发布了《1998长江流域汛期【5—10月】长期水文气象预报》:“1998年长江流域水雨情总趋势为偏丰年景,洪重于旱,长江中下游最高水位偏高,应做好部分地区可能发生大洪水的准备。”同时预测,1998年的洪水比往年要多五至八成。国家防总准确作出了长江可能发生全流域型大洪水的判断,提前一个月召开了国家防总第一次会议,对防汛抗洪全面部署。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等重点省按照防御1954年大洪水要求,均加大了防汛准备工作力度。
警报拉响,粮草先行,战士枕戈待旦。6月11日起,长江中下游进入梅雨期。洞庭湖、鄱阳湖地区持续长时间强降雨,长江中下游干流各站水位从13日起急剧上涨,九江站24日率先突破警戒水位。28日后,雨带逐渐向长江上游转移,上游各大支流流量迅速增加,7月2日宜昌出现第一次洪峰,流量为54500立方米/秒。洪峰推进中下游时,遭遇清江洪水,长江干流宜昌到汉口河段出现了一次涨水。7月4日,武汉市在天兴洲主动扒口泄洪,降低了汉口洪峰水位。5日,汉口站洪峰水位28.17米,比1931年最高洪水位仅差0.11米。之后,直到7月15日,长江汛情相对平稳,中下游首度梅雨结束,干流各站水位峰值转退。
看着洪魔躲躲闪闪,人们稍稍松了一口气。
7月上旬,就在荆州,朱总理自信、公开地回答省市领导和新闻媒体:“本届政府不考虑分洪。”时隔不久,形势竟急转直下!
沙市竟到了欲突破45.00米分洪争取水位的境地!
这怎不叫人震惊!
惊讶也不能太久。水火无情,分秒必争!
是否分洪--这个尖锐、避无可避的问题已迫在眉睫。高层必须作出决策。
朱总理立即报告江泽民主席。
中南海很快有了决定:派温家宝同志到湖北防汛前线去,到荆州去。
危情泰山压顶!
“当沙市水位达到44.47米【分洪争取水位45米】,预报将继续上涨时,即开荆江分洪区北闸6000立方米/秒至7700立方米/秒……”这是国务院1985年6月25日下发的国发79号文件。
1998年8月6日中午12时,沙市水位44.68米!
湖北省委、省政府无奈下达了《关于做好荆江分洪区运用准备的命令》。
8月6日晚8时整,公安县代县长程雪良的《分洪转移令》,在全县电台、电视台、所有广播站滚动播出……公安县开始了自1954年以来从未实践过的大转移,20个小时内,33.5万人、1.8万头耕牛必须撤出分洪区。舍小家保大家,这是一场痛入骨髓的闪电战!
深明大义的公安人在“大逃亡”时,流着泪,还有避免余地吗?能不分洪吗?
老天,请别让辛勤建设了44年的家园重回1954年的大洪荒!
就在这一天晚上,江泽民主席、朱镕基总理叮嘱即将出发的国家防总总指挥温家宝,中央原则同意湖北省委、省政府的紧急报告,但有一个绝对前提:分洪的批准权限在中央、国务院,是否分洪必须经中央政治局常委和政治局讨论决定。
危险洪湖
一架满载中南海重任与希望的银鹰直飞湖北。
8月6日晚9时45分,飞机降落沙市。
这是今夏以来,温家宝第四次飞抵荆州。
水利专家们报告下机即工作的国家防总总指挥:长江第五次洪峰将很快到达沙市,沙市水位将达44.95米,这样早已大大超过分洪的保证水位,如果突破分洪争取水位45.00米,荆江大堤很可能不保,它已在高水位浸泡40多天了,危如累卵!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荆江分洪区的作用主要是保护荆江大堤的安全。
分洪,33.5万人要转移,921平方公里大地立变泽国,要承受150亿元的直接与间接损失,还有灾后重建的巨大困难等等……不分洪,350公里长的荆江大堤守得住吗?
夜色里的温家宝面对着野马脱缰的茫茫江水,双眉紧皱。
他的脑海里不停跳动着两个地名:洪湖、监利。
那是最危险的堤段。
三面环水,外有长江、洞庭湖、东荆河三水交汇,内有百里洪湖顶托,一个典型的“头顶一条江,腰缠一道河,脚踏一盆湖”的“水袋子”。这就是洪湖。
由于历史和地域的原因,洪湖堤身单薄矮小,沙基地段长,抗洪能力差,1931年、1934年、1954年、1969年四次洪湖大溃口,这儿留着毁灭性伤害的惨痛经历。溃口,如同洪湖难以摆脱的梦魇。
今天,再遇1954年以来最为恶劣的组合型大洪水,它能逃过一劫吗?
洪湖能打赢这场恶仗吗?
“尽量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是空降兵军长马殿圣用兵之道。
汛前,马将军注意到气象专家关于1998年可能发生1954年那样大洪水的预报,高度重视。他和政委赵金奎少将商量后,报上级同意,果断调减了1998年部队外出军训的数量,使部队在驻地保持满员和高度的待命状态,能随时开赴抗洪前线。5月初,洪湖长江还未进入主汛期,马殿圣亲临洪湖实地考察,对部队可能开进的地形、社情、民情及交通、通信等,作进一步了解。回到驻地他还不放心,“作为一位军事将领,在和平时期除要搞好战备,更主要是要做好灾害面前快速反应的准备”。按照防汛预案的要求,他组织部队就人员收拢、物资装载、模拟堵口和加高加固堤防等12个项目,进行了紧张有序演练,他要保证子弟兵召之即来、忙而不乱、来之善战。
派这样的将军扼守关键险段,洪湖、监利放心,百姓放心!
6月26日,长江螺山站水位达到了30.00米的设防水位,比一般年份早11天,比1954年仅迟6天。当日下午3时,洪湖市防汛抗旱指挥部的第1号电令《关于按设防水位标准上齐防汛劳力的紧急通知》迅速电传市长江防汛指挥部和沿江十个乡镇、场、办事处。135公里的长江干堤,每公里十至十五人由所辖堤段乡镇的水利负责人带队,开始巡堤查险。一面面红旗,一个个哨棚,一盏盏马灯,一把把铁锹,一堆堆砂石料,组成了洪湖长江干堤自卫封锁线。
第一次洪峰狂暴卷来!7月6日下午5时进入洪湖堤段,螺山站水位达33.51米,流量59400立方米/秒,超警戒水位1.01米。13日,燕窝八十八潭发生管涌群险情,高度戒备的洪湖收伏了入汛以来第一个大险。但洪魔不肯罢休,21日至23日,洪湖上空电闪雷鸣,狂雨如注,最大降雨量的燕窝镇达146毫米。26日,螺山周家嘴再度发生清水洞险情,被军民五个多小时的紧张联手战斗克服。
汛情越来越危急!荆州担心洪湖。7月23日,荆州市委、市政府、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在洪湖成立了长江防汛洪湖前线指挥部。荆州市委书记刘克毅,市委常委、荆州军分区司令员王明宇,副市长刘耀清,荆州军分区副司令员王树华等坐镇指挥。
洪湖心跳连着湖北政治中心武汉。7月12日至27日,省委、省政府、省防指分四批向洪湖派遣防汛抗洪工作组78人,增援洪湖。
堤段越来越凶险!洪湖在呼救!7月25日,马殿圣率部急驰洪湖,奔赴一线,直接投入长江干堤周家嘴、老湾、梅家潭的护堤抢险……
洪湖这只“水袋子”,被关进了党政军民一体、步步为营的铜墙铁壁。
“过了七二零【即7月20日】,汛情要减轻,倘若再来水,也是雁过声。”
1998年的7月27日却在民谚之外。12时,洪湖迎来长江第二次洪峰,螺山站水位33.44米,突破1954年保证水位0.27米!就在这一天,国家防总总指挥温家宝在湖北省委书记贾志杰、省长蒋祝平等陪同下,亲赴洪湖。135公里的长江干堤上,遍插战旗,“誓与大堤共存亡!”“请全国人民放心,坚决夺取抗洪胜利!”大雨中,十万军民向国家领导和全国人民宣誓,表达洪湖人大无畏的信心和决心!
他们注定要打一场消耗战和持久战!他们要作生死大肉搏!
8月1日8时,第三次洪峰袭来,螺山站水位达34.52米,流量为62000立方米/秒,长时间洪水的浸泡,已令洪湖长江干堤千疮百孔,险象环生。4日上午,贾志杰主持召开湖北省委常委紧急扩大会议。副省长张洪祥汇报了洪湖长江、东荆河水位全线超历史,他不无忧虑:“现在有几个问题,一是胆子大了,二是对水位反弹思想准备不足,三是怕分洪损失大,怕出事,险情多,连成片。”贾志杰断然下死令:“必须做到人在堤在,人不在堤也要在!民垸顺其自然,各地要尽力而行,能守则守,不能守则丢,集中力量保干堤!洪湖要下最大决心,严防死守,决不分洪!”
6日,多位省领导和长江委专家、水利厅领导聚集省防指会商室。省委副书记杨永良愁眉紧锁:“长江上游来水减少,洞庭湖入湖流量相应增加,荆江即使分了洪,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洪湖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城陵矶水位不下降,对洪湖的影响太大,洪湖大堤内沿线600米到处都是管涌,这不是加固的问题,基础摆在那里。洪湖若出问题,不仅是一个经济损失,政治影响也极坏!我们要请长江委要求湖南已批准分洪的三垸立刻分洪,否则,荆江分了洪,洪湖仍会出问题,我们落得个人财两空!”贾志杰赞同:“立刻向国家防总报告!通知各地,我们横下一条心,背水一战,拼着命,守住大堤!”
守住最危险地方!中南海盯着洪湖。
9日,三架直升机降落洪湖师范校园草坪上,朱镕基总理在温家宝副总理,国务委员、国务院秘书长王忠禹,湖北领导贾志杰、蒋祝平,以及广州军区副司令员龚谷城中将等陪同下,视察洪湖抗洪一线。
热浪滚滚的长江干堤乌林中沙角险段,浊流几乎与江堤持平,惊涛滚滚而过,堤内,200多名民兵突击队员、300余名空降兵正在奋力背土抢筑围堰,堤上,“万众一心,迎战特大洪水”、“军民同心,死保长江大堤”的巨幅标语与浊流对峙,烈日下,朱总理健步上堤,剑眉高扬的他如同猎猎红旗,在向十万严阵以待的抗洪军民有力招展:“同志们,辛苦了!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江泽民主席向你们致以亲切慰问和诚挚谢意!今年长江面临的是1954年以来的最大洪水,它来势猛,水位高,持续时间长,同志们40多天奋战在堤段下,人困马乏,但你们顽强拼搏,在防汛抗洪中建立了伟大功绩……”
风吹动着共和国总理鬓发,也听清了他的铿锵宣言:“8月1日晚,中央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江泽民同志已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死保长江大堤。中央军委已下令从广州军区、济南军区调动五万多名解放军,支援长江沿线抗洪抢险。据湖北省领导的介绍,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是荆州江段最薄弱的环节。我们背靠江汉平原、武汉三镇,如果这个地方溃堤,那就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重大的损失,不可弥补的损失!我们后退无路,无路可退!我们一定要死保长江大堤。我相信,我们完全有条件,有力量把这个堤守住!因为,我们国家是强大的,我们中国共产党是强大的!现在,全国都在支持湖北省,到处都在向湖北调运砂石料、编织袋,调运各种抗洪物资。我们完全有力量守住长江大堤!”
8月10日,长江第四次洪峰逼近洪湖,高水位中浸泡了一个多月的八十八潭堤段,终于出问题。
上午8时许,八十八潭一个劲地冒水泡,正在巡堤的燕窝镇长余新河迅速赶往现场。潭里像煮开的粥,大泡带小泡,黑黄泥沙翻作一团,肯定是管涌!险情就是命令,余新河一头扎进水中,但几次被涌水顶出来,他顾不得满耳满嘴泥沙,再持一根竹篙,一次次深潜,终于查清一个口径1.8米、深2.5米、出水量为每小时25立方的特大管涌,同时还在周围堰潭内发现了十多处管涌群!
险情仅距堤脚74米。这是大堤溃口前发出的紧急讯号!
燕窝镇叶家边村、民河村的民工率先投入抢险,保卫家园,他们愿死战!叶家边村党支部书记彭光辉带领村干部毫不犹豫潜进臭气逼人的水坑,紧急施工。现场指挥者汗水和管涌浊流比赛着涌出,险情告急。将军马殿圣赶来了,立即从大沙等地调400多名官兵增援。十台抽水机从长江向水坑内抽水反压,在专家指导下,“正反三级导滤”和“抽水反压”抢险方案双管齐下。此间,温家宝致电,特询八十八潭险情,省防指副总指挥王生铁一个小时内打来八次电话,掌握进展,问还需什么支援……
40℃高温下,2000多抢险军民在与洪水赛跑,时间就是生命,顾不上擦遮眼的汗水,顾不上管流血脚板,扛着百多斤的砂石料,跑,快跑!跌倒爬起来,快,再快!再背一块石料,再抢运一次,守住大堤,保住洪湖,捍卫生命!十九个小时后,一道周长2公里、面积达300亩的大围堰及时筑成,后被国家防总定性为“国字一号”的特大溃口性管涌险情成功制服!
仅过三天,第五次洪峰接踵扑来。大战进入了白热化!
8月13日23时,螺山站水位34.44米,流量60900立方米/秒。到8月20日20时,第六次洪峰峰值水位竟飙升到34.95米,超过1954年最高水位1.78米,平均高出地面10米左右,近二分之一堤段靠子堤挡水。
第六次洪峰疯了!
暴雨,七八级狂风,两米多高浪头,洪湖七家垸的子堤被冲开200多米,全垸溃漫。气势汹汹的洪水蹚平七家垸,直扑长江新月干堤。30多年未与洪水较量的新月干堤永乐段,被撕开了一条80多米长的口子,洪水形成一个巨大瀑布冲向10米落差的堤脚,浪头已漫过堤顶直捣电排站。一场毁灭性的灾害即将发生!
驻守的湖北省石化厅副厅长刘向东向武警某团政委黎伦发告急:长江新月干堤永乐段江水漫堤,请火速增兵!黎伦发接警下令:433堤段抢险返回途中的二营五连官兵立刻赶赴永乐险段!通信连、特勤连、四连、六连火速增援!
400多名刚刚结束抢险的饥肠辘辘官兵,急奔五公里外的堤段。千米之外,轰轰的洪水下泄声隐约传来,连长庄文信一个劲地喊:“冲!快冲!”鏖战中,人被飓风、洪水拉扯,摇摇晃晃,土包根本不起作用,黎伦发急了:“下水,组成人墙!”副团长曹孟良一马当先跳下:“同志们,跟我来!”二营教导员张晨平和副营长黄明胜紧随跃水。400多名官兵手挽手,肩并肩,在洪水中连筑三道人墙,挡住咆哮的洪水。血肉之躯后面,300多名民工挥汗如雨,拼命用编织袋装土抢筑子堤,风高浪急,稍有不慎,人和编织袋就被巨浪卷跑,子堤筑得越来越艰难……官兵们索性转身180度,改面朝长江为背对长江,他们用坚强的背部抵住洪涛,齐齐弓腰抱住编织袋,子堤堤脚在他们胸前坚实起来。近一个小时肉搏,有人明显力不从心了,生死攸关时,不知谁喊:“用铁锹撑起来!”于是,一把把铁锹支撑住筋疲力尽的战士。危急时,战友赶来了,济南军区某炮团二营五连87名战士在营教导员汪立宏和连指导员杨伟的带领下,二话不说跳入江水,第四道人墙刚烈立起。
8个多小时后,一条长140多米、宽3米、高1米的新子堤,在新月干堤永乐段巍然屹立,笑傲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