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声鹤唳
一轮暗红的残月躲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忽明忽暗,微弱的月光似乎将整个梅龙镇紧紧地包裹起来,巷子里不停地刮旋起阵阵原地打转的风,风中裹挟着一层又一层漫天飞舞的碎屑,好像这一切都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镇子。
街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甚至连平日里四处游荡的野狗也不知了去向,今晚好像显得不太正常,似乎不是往日里那个喧闹的梅龙镇。
今晚的确不太正常,此刻的梅龙镇因第二天要斩首大盗辣春妹、防备辣春妹的丈夫小飞侠劫狱而变得风声鹤唳。
风,还在肆无忌惮地刮着。
商铺门口那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房屋外那散射出来的忽明忽暗的斑斑烛光。一股肃杀的气氛笼罩在梅龙镇上空。
窒息,一切都令人喘不过气来。
微弱的月光下,两个衙役摸样的人慢慢地向巷子口走来,只见两人双手紧握宝刀,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着,警惕的样子就像两只正在捕猎的猎鹰。二人是梅龙镇县衙的捕头,是一对亲兄弟,老大叫靳龙、老二叫靳虎,号称梅龙镇“龙虎捕头”。不过好像不是因为有龙虎一般的凶猛,而仅仅是从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而已。
“大哥,辣春妹明个就要被处斩,小飞侠今晚会不会劫狱啊?”靳虎眼的神盯着远处问道。
“劫狱!哼!大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小飞侠胆敢劫狱,那叫自投罗网,明天一块处斩!”靳龙做了个处斩的手势。
这时,一阵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有狗联防、无狗夜巡、三更时分、警惕在心!”
“三更?现在到三更了吗?”靳虎狐疑地看向靳龙。
靳龙抬头看了看那轮残月,无言以对。
很快,打更人便出现在靳龙、靳虎面前。
“给我站住!”靳虎指着打更人吼道。
“呃,是二位靳捕头啊!你们也夜班啊!”打更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靳龙把手指着残月,对着打更人说道:“现在明明是亥时,梅龙镇是我们大宋的通商重镇,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成了三更?”
“是啊!”靳虎补充道:“你是不是把朝廷拨给你的公鸡给炖了,让你家母鸡来报鸣了?”
面对靳龙、靳虎的质问,打更人微微一笑,他告诉二人,之所以报错时辰,那是县衙的秦师爷让他故意报错的,秦师爷担心小飞侠前来劫狱,以故意报错时辰来迷惑小飞侠的。
靳龙不以为然的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小飞侠乃一等一的高手,常年行走于江湖,倘若错报时辰就能迷惑小飞侠,那他也妄为大盗了。再说,搞乱了时辰,夜生活没有了,梅龙镇的客商们的作息岂不乱了套?
“唉,自己足不出户,搞的大家都难受!”靳龙愤愤地说道。
突然,一个黑影从靳龙、靳虎面前一闪而过,黑影速度之快,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稍纵即逝。
“谁!站住!”
靳龙好似扑捉住了这道“闪电”踪迹,只见他单手紧按刀柄、背部微倾、眼睛如炬,死死地盯着这道黑色“闪电”。
但“闪电”仍旧在狂奔。
靳龙、靳虎两人纵身一跃向前翻腾了约莫10几丈远。
“再不站住,宝刀伺候!”靳龙怒吼道。
靳龙、靳虎两人“噌”的一声拔出了宝刀,刀尖所指之处,只见黑影停下了脚步,黑影徐徐地转过身来,这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游麒麟,只见他的双手高高地举起。
“两位差哥,是在叫我吗?”游麒麟一脸茫然地问道。
“当然是在叫你了,别以为你穿个夜行衣,我们哥俩就看不见你!”靳龙警惕地盯着游麒麟说道。
“就算你不穿衣服,我们也能看的见你!”站在一旁的靳虎补充道。
“两位差哥,在下游麒麟,只是一介书生,来贵镇阅露书院上学的。”游麒麟刚说完,腰间的七星玲玲剑便“”的一声掉在地上。
靳龙、靳虎两人看着地上那把锻造精良的七星玲玲剑,好像口干了一般轻轻地咽了口唾沫。二人惊诧的原因很简单,今晚是大盗小飞侠劫狱的非常时期,一个身穿夜行衣、手持七颗玲珑翡翠镶嵌其中的精良宝剑,但却自称仅仅是书生,在这风高夜黑的时刻出没于早已没有人影的巷子口,不可疑、不惊诧才怪?尤其是在号称“龙虎捕头”的靳龙、靳虎二位哥俩面前。
“你身穿夜行衣、手提宝剑,有你这样的书生吗?我看你像汪洋大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靳龙的刀尖指向游麒麟。
游麒麟弯腰捡起地上的七星玲玲剑,靳龙、靳虎吓得赶紧后退几步,游麒麟将宝剑入鞘,二人方才放松舒了口气。
“在下初入贵镇,见街上空如一人,气氛非常诡异,所以才将宝剑出鞘,仅仅是防身而已,二位捕头莫要误会。”游麒麟解释道。
“误会?我看你应该就是易了容的大盗小飞侠!”靳虎狠狠地说道。
游麒麟不明白,自己和素未谋面的大盗小飞侠究竟有什么仇?自从跨进梅龙镇的地界,就已经两次被误认为是大盗小飞侠。
“两位差哥,朗朗星空、皓月高悬,不能冤枉好人啊!在下确实是一介书生,真是来贵镇阅露书院上学的,至于二位捕头所说的大盗小飞侠,在下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有何凭证?”靳龙狐疑地问道。
游麒麟将阅露书院录取卷宗递给了靳龙。
靳龙徐徐打开了录取卷宗,少顷,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因为他看到这张录取卷宗所标注的日期是去年的,拿张过期的录取卷宗来忽悠梅龙镇这对“龙虎捕头”,明显是不把他们哥俩放在眼里,如果不给一点眼色看看,那就太对不起这个“龙虎捕头”的称号了,再说,万一这个自称书生的人真的就是易了容的小飞侠,那捉住了他岂不立了大功?
靳龙向靳虎使了个眼色,二人举刀便向游麒麟砍来,游麒麟抬剑一挡,两把大刀重重地砍在刀鞘上,火花四溅中,刀鞘却完好无损,而靳龙靳虎的两把大刀却各自崩了一个大口子。
二人大惊,眼前这个书生剑未出鞘便让他们的大刀双双报销,倘若宝剑出鞘,那岂不是性命不保?靳龙瞅了一眼游麒麟手中的宝剑,但见剑鞘做工精良,一对吐火的麒麟环绕于剑鞘之上,犹如踏云翱翔于空中,剑柄之上又有七颗翡翠玛瑙镶嵌其中,单凭剑鞘就可以看出这把宝剑实乃剑中精品,绝非一般的宝剑。
靳龙和小飞侠曾有过一面之缘,从身高和体型上判断,这个书生不一定就是易了容的小飞侠,加之他所使的这把精良的宝剑,更加印证了靳龙的猜测,因为小飞侠使得是一把刀柄长3尺,刀身长7尺陌刀。
靳龙的心中突然有了就此罢手的想法,但身位捕头,即已出手,如果没有台阶下,那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否则,“龙虎捕头”的称号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靳龙看又那了眼游麒麟手中的那把七星玲珑剑,突然,他脑子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莫非?莫非此人深夜到此是为了那座古墓中的干将莫邪剑?靳龙曾听县令刑大人说起过阅露山中有座古墓,墓中不仅有价值连城的珍宝,更有绝世古剑--干将莫邪剑,近日,梅龙镇突然聚集了为数众多江湖人士,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盗开古墓,夺取那把上古宝剑。
靳龙的眼神从七星玲珑剑飘向游麒麟,他的嘴角一上扬,道:“你深夜前来本镇,是否另有他图?”
游麒麟被问的嗔目结舌,自己明明就是来上学的,怎么会有他图,要说有什么企图的话,那就是考状元了。
“有话你就明说吧?”游麒麟说道。
靳龙脸色一沉:“莫非你是为了盗取干将莫邪剑?”
“干将莫邪剑?”游麒麟吃了一惊,他举起手中的宝剑:“在下有上斩天龙、下屠地虎的七星玲珑剑在手足矣!”
靳龙又狐疑地看了看游麒麟,他很清楚,拥有此等宝剑的游麒麟绝非等闲之辈,对方来路不明,倘若自己强攻,未必占得上峰,况且自己还有防备小飞侠劫狱的之事,再者,邢大人曾经告诫过自己,碰到行迹可疑的江湖人士,尽管放他们进来,日后,关门打狗!
靳龙开始犹豫起来,其实他是想要一个台阶下。
游麒麟从靳龙哪犹豫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意思,游麒麟已经备好了台阶,那就是将自己的前来梅龙镇求学的经历全盘托出,而且无一丝保留,他不为别的,就为赶紧脱身,也为尽快远离那一直缠绕着自己的那位素未谋面的小飞侠。
“二位捕头先莫急,听在下慢慢道来。”游麒麟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在下家住离梅龙镇800里的七丰镇,去年接到了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阅露书院的录取卷宗。由于路途遥远,本人对路况也不熟,就用了一张100年前的祖传地图,谁知阴差阳错居然到了边关,在边关做了一笔买卖、打了场仗,然后就匆匆赶路。这一路上在下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走的很是辛苦,最后在累死了一匹汗血宝马和一头黄牛之后,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梅龙镇。”
这是游麒麟第二次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经历,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简直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不过,游麒麟也实在是无奈,自己屡次被误认为是易了容的小飞侠,若不像这两位捕头说明来意,恐怕又得平生事端。
游麒麟那流利的说辞,把靳龙、靳虎听得目瞪口呆,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相信,又似乎有些怀疑,如果说马儿累死二人肯定能想得通,但连黄牛都能累死,他们似乎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从游麒麟那坚定的眼神和流利的说辞上判断,二人实在找不出破绽。
“这么说,你走了一年?”靳龙说着,不知不觉中,手里的宝刀掉落在地上。
游麒麟告诉二人,自己走了整整一年零一天,进镇之前已是衣衫褴褛,就在一家殡葬用品店随便买了这身衣服。”
“看料子不像是死人衣服啊?”靳虎盯着衣服说道。
“其实就是死人身上的衣服!”游麒麟回答道。
“什么?”靳龙、靳虎大惊。
游麒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赶紧改口说自己身上的这身夜行衣是在王户外殡葬用品店买的,幸亏他反应快,否则,让靳龙、靳虎知道了王户外已经吊死在自家的铺子里,且自己身上的这身夜行衣正是王户外身上的,恐怕又得费一番口舌,再说,钱串串也知道此事,等明日,一切自然就会水落石出。
“大哥你忘了,王户外是户外生的,所以最喜欢穿这身夜行衣在户外转悠。”
靳虎的话总算让游麒麟小舒了口气。
“王户外是个赌徒,喜欢穿身夜行衣的目的是为了躲债!”靳龙说着将录取卷宗递给游麒麟:“佩服,佩服!阅露书院学制一年,你光报名就花了一年。”
“痛心啊!真对不起载我一路艰程的那匹汗血宝马啊!呃,还有那头忠实老黄牛。”游麒麟说话间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
“真是暴殄天物!你这种人就不值得同情,能买得起汗血宝马,就舍不得买一个指南针?”靳虎似乎有些义愤填膺。
“惭愧啊!在下还要趁早投宿,请问两位差哥,刘大仁家如何走?”
“沿着这个巷子不要停,一直往前走。”靳龙指着前面的巷子说道。
游麒麟顺着靳龙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漆黑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
“什么时候停呢?二位差哥?”
“到了就停下!”靳虎有些不耐烦。
游麒麟有点凌乱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问话方式有问题,还是梅龙镇的人回答的方式就这样?总之,问路跟没问一样。
游麒麟一拱手,消失在巷子里。
县衙牢房内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铁笼内囚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女子面容娇艳、气度不凡,脸上虽无半点粉黛,但仍显得风姿嫣然、秀丽端庄。苍白的脸上那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透露出一种果敢和坚毅。
红衣女子仰头望着高墙处的铁窗,透过铁窗,一轮残月挂在天际,她好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轮残月,若有所思。
这时,一个身子微胖狱卒凑了过来:“辣春妹,明日午时三刻就要问斩了,是不是想你的小飞侠了?”
这个红衣女子正是辣春妹,是远近闻名的大盗,和其丈夫小飞侠一起被江湖中人称为“圣盗手”两人自盗窃中相识、合作中生情,纵横江湖数年来几乎从未失手。可是在梅龙镇,他们低估了县令邢越岭的能力,在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在家家户户都准备过节的日子里,邢越岭将独自在庙会上转悠的辣春妹生擒。于是,就有了今晚肃杀的气氛,也有了游麒麟被误认是小飞侠的两次经历。
明日,也就是杀人的固有时间----午时三刻,辣春妹就要被押赴刑场、就地正法。
胖狱卒刚才的那句话,其实是在奚落辣春妹,在这戒备森严的牢房里,胖狱卒很清楚,若是今晚小飞侠胆敢劫狱,那明日,夫妻俩在法场上将会是两具断头死尸。
辣春妹并没有理会胖狱卒,而是仍旧望着那轮残月。
“怎么?绝望了”胖狱卒嘲笑道。
“绝望?哼!我辣春妹死都不怕,还谈什么绝望?”辣春妹头也不回,冷冷地说道。
“那你发什么呆呢?”另一个较廋的狱卒也凑了过来。
“我在想李白!”辣春妹淡淡地回答道。
两个狱卒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之前听说过辣春妹为人豁达,想不到生命都倒计时了,她居然还有如此雅兴?看样子她不像是个待斩之人,好像明日的一切均与她无关。
两个狱卒正在不解中,只听辣春妹仰头吟起了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李白能写出如此千古绝句,想必也是和我一样,被困在了房子里了吧?”
“李白是大诗人,要困也是困在了翰林院吧?”胖狱卒不以为然地说道。
辣春妹没有理会胖狱卒,她仍旧依窗而立,两只眼睛凝望着那轮忽明忽暗的残月,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绝望。
“辣春妹,我说你都要奔赴黄泉了,咋一点压力都没有?”胖狱卒好奇地望着的辣春妹。
“压力?”辣春妹忽然把头扭了过来:“你们说我算不算个名人?”
瘦狱卒伸出大拇指说道:“绝对的名人,方圆500里凡是家里丢东西的,都盼着明日早点到来!”
“哈哈哈!”辣春妹冷笑道:“那明日处斩的时候,会不会万人空巷、礼部会不会派人来访问我?”
两位狱卒被辣春妹问得欲言又止,他们知道明日处斩辣春妹可是梅龙镇大喜的日子,一定会摩肩接踵、夹道“迎接”这位大盗赶赴刑场,但他们实在很难理解辣春妹此刻的豁达与无所畏惧,一般人在将死之夜,恐惧、懊悔、痛哭、乞生,贯穿了他们整个夜晚,几乎夜不能寐,临死前的恐惧让他们如同行尸走肉,可辣春妹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惧怕。
明日对整个梅龙镇来说是一场盛会,这场盛会的主角就是辣春妹---一个死囚,然而,她却迫不及待地期盼着这场盛会的来临,究竟这场盛会会发生什么?也许只有辣春妹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