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主要论述军队在不同的地理条件下如何行军作战、如何驻扎安营以及怎样根据不同情况,透过具体表象看本质,观察、分析、判断敌情,从而作出正确应对之策等一系列问题。孙子认为,“处军相敌”是作战指挥中的重要问题,事关战争大局,强调指出在行军作战中,首先要将军队处置好,而“处军”的重要内容,便是要善于利用有利的地形,避开不利的地形。为此他列举了山地、江河、沼泽、平原等四种地形的不同处军原则,并进而将利用地形的基本特点归纳为“凡军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养生而处实”。这是孙子对前人和当时利用地形经验的科学总结。在“处军”得宜的前提下,孙子强调“相敌”的重要性,即主张充分了解敌情,正确分析判断敌情。他从实战经验中概括出三十余种侦察判断敌情的方法。这些概括的特点就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体现了孙子军事思想中的朴素辩证法色彩。孙子在本篇中还提出了一个重要的作战指导思想,即认为打仗并非兵力愈多愈好,而关键在于能否集中兵力(并力),准确判断敌情(料敌),争取人心(取人)。反对少谋无虑、轻敌冒进。同时,孙子还扼要论述了治军的基本原则:“令之以文,齐之以武”,主张教罚并用,宽严结合,以求得“与众相得”,夺取战争的胜利。
孙子不但是伟大的战略学家,而且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战术大师。《行军篇》的价值就在于从战术的层次说明了孙子用兵布阵的杰出才能。
1.关于“处军”之法
自古至今,凡是兴师作战,止则为营,行则为阵,行军、立营同布阵打仗就像一根藤上的两只瓜,关系实在太密切了,所以历来受到军事家们的重视,《司马法·严位》就说“舍谨兵甲,行慎行列,战谨进止”。行军混乱一片,驻扎随便凑合,布阵毫无章法,那么这仗没打,便先输了一大半。孙子懂得其中的奥妙,所以他重视“处军”(即在不同地形条件下行军、驻扎、布阵的具体对策),成为中国历史上系统论述“处军”原则的第一人。
孙子以为,“处军”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婆婆妈妈的琐碎事情,其实平凡之中蕴涵高明,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它事关主动权的把握,事关战争胜负的大局,所以是作战指挥中需要重点解决的问题,只有优先把部队安排妥当,才有可能进一步讨论战术、研究打法,否则,一切便无从谈起,就傻乎乎在那里等敌人来收拾自己吧。
当然,单纯有“处军”得宜的善良愿望是不够的,必须有正确的方法、途径才能达到妥善“处军”的目的。孙子把注意力完全放置在“处军”正确措施的归纳和总结上。他认为,“处军”的重点内容和基本要求,便是要善于做到根据不同的情况,灵活机变地贯彻有针对性的方法和措施,利用有利的地形,避开不利的地形。为此,他一一列举了军队在山地丘陵、江河湖泊、沼泽泥潭以及开阔平原等四种不同地形条件下行军、驻扎、布阵的原则和要领,并且进而将利用地形而“处军”的基本特点给归纳了出来,这就是:安营扎寨也好,行军布阵亦罢,都要抢占干燥的高地,躲开潮湿的洼地;据有向阳的地方,放弃不见光的环境;驻扎在靠近水草的地区,军需供应充足,将士百病不生,从而保证军队能够克敌制胜。强调指出,这才是掌握主动、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条件,“此兵之利,地之助也”,所以不可不加以充分的重视、巧妙的掌握。
孙子的这些看法,由于讲得正确,讲得到位,合乎军队行动的一般规律,因此受到后人的普遍重视,“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好多兵学家在他们的著作里也和孙子保持同一论调。如《武经总要·前集·制度》的作者就说:“顿舍必就薪水,畜牧必依刍草。一事不备,则自投于死,安能获寇哉?”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外国不少有名的军事学家同样重视安营扎寨、行军布阵的重要性。比如若米尼(又译约米尼)在他的名著《战争艺术概论》一书的“军队行军宿营和冬季宿营”章节中,就论述了类似孙子“处军”的命题,在战争期间,不论是行军时,或是在执行监视任务时,或是在待机恢复进攻时,军队都完全需要在所占领的战略位置上保持集中宿营。这种位置的选择,要求军队主帅要善于计算,能够判断出敌人可能造成的威胁。军队必须占领足够广大的空间,以便获得充足的给养,但同时又必须保持战斗力,以便能迎击敌人可能发动的攻势。这位若米尼先生的言论,听起来很拗口,很别扭,但意思还是清楚的:即军队该怎样部署和展开。它同孙子的话不同而理相似,可见古今中外对于重视地形以部署展开军队的看法是一致的。
孙子的“处军”原则,也被历史上众多的战争实践证明是行之有效的作战要领,绝非浪得虚名。譬如江河湖泊地带的处军作战之法,“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云云,就很有实际的价值。所谓“半济而击”,即是趁着敌人正在渡河的时候,冷不防地发起攻击,来争取主动,赢得胜利。春秋时期宋楚泓水之战中,贵族风度十足的宋襄公拒绝大臣子鱼的意见,不肯玩落井下石的把戏,没有乘楚军横渡泓水之时击鼓进攻,结果吃了大亏,败得一塌糊涂,这种迁腐而又自负的表现,从反面证明了“半济而击”原则的正确性。而在吴楚相举之战中,吴军在取得第一场会战的胜利后,对楚军实施战略追击,终于在清发水一带赶上了撤退逃跑中的楚军。这时,吴王阖庐接受了他的兄弟夫概的“半渡而后击之”建议,再次大破楚军,扩大了战果,为进入楚国都城郢都扫清了障碍。这个例子,又从正面证明了“半济而击”原则的重要价值。
当然,对孙子我们也大可不必迷信,他提出的一系列“处军之法”,只是一般的作战原则罢了,要真正充分发挥它的作用,完全有待于军事指挥员根据战场的情势,来灵活掌握运用。譬如楚汉战争时期,汉军统帅韩信在破赵之役中背靠绵蔓水布列阵势的做法,单单从表面上看起来,人们会觉得这根本不合通常的“处军之法”。因为一般的部署军队的原则是要求做到“前左水泽,右背山陵”,而眼下韩信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变成“右背”水泽了。可是实际的战争进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韩信通过自己天才的指挥,杀得二十万赵军片甲不留,只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就灭掉了赵国。这个事实表明,“处军”上的种种原则,如同孙子的其他作战方法一样,是真理而不是教条,绝对不应该死守拘泥。否则就会像那位空头理论家马谡一样,落得个“画虎不成反类犬”、“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当年,马谡奉诸葛亮之令,统率蜀军精锐进驻街亭,与魏军周旋。在驻扎部队时,马谡弃战略要道于不顾,将部队驻扎在街亭周围的一座土山上。这样做,似乎是同孙子的“处军之法”原则相吻合的,“视生处高”嘛,所谓“好高而恶下,贵阳而贱阴”。马谡自己也踌躇满志、豪情万丈:“以高击下,势如破竹!”可结果呢,张郃统帅的曹魏军大兵一到,切断蜀军水源,将整座小山团团包围起来后,马谡便完全没招了,一仗下来,不但没有能“以高击下”,创造奇迹,反而输得惨不忍睹,使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北伐中原的军事行动不得不窝窝囊囊收场。马谡这个祸闯得真不小,在战后受到军法的严厉制裁,丢掉自己的脑袋,这的确也是活该!这件事也让我们悟出这么一个道理:仅仅知道兵法的条文,即便是到了滚瓜烂熟、倒背如流的程度,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不懂得如何高明理解它,灵活运用它,那么,有时候真的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2.关于相敌之法
“相敌”,顾名思义,可以知道它指的是观察、了解各种征候、情况,并在此基础之上,正确地分析和判断敌情。它的本质属性,是要透过眼花缭乱的表面现象,找出真正的原因、动态,以求对敌人一方的基本情况做出缜密的分析、正确的判断,从而掌握主动,为夺取战役战斗的胜利创造必要的条件。
实践出真知,战争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以往战争经验与教训的借鉴和汲取,观察和判断敌情,离不开以往的战争经验作为参验、推论的坐标和参数。孙子的过人之处,是他把原先零散的经验、例证按照一定的体系归纳、总结在一起,形成了相对系统完整的“相敌”方法,这类方法孙子一共概括出三十多种,大多是经受过实战检验而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它们看起来很琐碎、很简陋,“卑之无甚高论”;其实完全适合冷兵器时代作战的需要,对于掌握敌情非常具有可操作性,从中可以看到孙子兵学求真务实的基本特点。
这三十多种侦察和判断敌情的方法,包括了几大类型,一是通过对敌人言论行为的观察来判断敌人的作战企图,比如“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等。用聪明的大脑,过滤种种蛛丝马迹,拨开层层迷雾,看清事情的本相,料定敌人想干什么,要干什么,然后预作防范,给敌人以迎头痛击。二是通过对鸟兽草木和尘埃土灰的观察,来判断敌人方面的行动意向,比如“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树欲静而风不止”,敌人想有所动作,不可能把一切捂得严严实实,总会在不经意中透露一二,这时便可以从种种自然物候现象中分析其动态,未雨绸缪,稳操胜券。三是通过对敌人举止动态、活动状况的观察,来判断敌人的虚实,看他休整是否充分,士气是否高涨,补给是否跟上,如“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等等。就这样,寻找出敌人的弱点,把握住有利的战机,打蛇打七寸,一举置敌人于死地。
这些“相敌”的招数,基本上是实战经验的结果,战争史上不乏这方面的具体印证。如公元前615年,秦国起兵攻打晋国。晋国自然不敢怠慢,委派中军主帅赵盾统率晋军主力抗击来犯的秦军。双方军队遂于河曲(在今山西永济一带)遭遇。针对秦军远离后方、越境征战、难以持久的军情特点,晋军统帅部采取了“深垒固军”、待敌撤退而击之的方针,气闲神定,“老虎不出洞”,磨得秦军一点也没脾气。无奈之下,秦军主帅做出了全师撤退的决定。为了掩饰这一意图,免得晋军趁火打劫、乱中取胜,秦军主帅派遣使者前往晋军大营,预约双方在第二天进行决战,这位使者果然好身手,在晋军诸多将领跟前,气焰嚣张,肆无忌惮,话讲得特冲也特强硬,一副鱼死网破的劲头。可他夸张的表现并不能瞒蒙任何人,晋军的一位副将就从秦军使者的眼神里、口气中察觉到其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蹊跷,判断秦军已黔驴技穷,行将撤退。于是向赵盾提出建议,乘秦军开始后撤之时发起攻击,截断敌人的退路,一举加以歼灭。但遗憾的是,晋军统帅赵盾魄力太小,打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没有能采纳这个正确建议,致使秦国军队得以趁着夜色的掩护安全撤退,摆脱了被动受歼的危险局面。这就是所谓“辞强而进驱者,退也”的典型例证。
又如公元621年爆发的虎牢之战中,李世民(当时还是秦王,连太子都没份儿)统率唐军,在战略要地汜水(今河南荥阳汜水镇)一带与劲敌窦建德相对峙。当时,窦建德的部队有十余万人,声势浩大,沿着汜水东岸布阵列势,北依大河,南连鹊山,正面宽达二十余里地。可“人是铁,饭是钢”,窦军整整一个上午折腾下来(从辰时一直到午时),战斗力也就在无形之中悄然流逝了,那些兵士饿着肚子,渴着嗓子,都横七竖八坐在地上,秩序混乱根本不像一个打仗的样子。细心的李世民从远处观察到这些迹象后,便判断解读为窦建德部队的士气开始懈怠,唐军的取胜机会来了。
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于是李世民便派遣宇文士及率领三百名骑兵前去掠阵,算是投石问路。他告诫宇文士及说,倘若窦军进退有节,严整不动,那么就不要强行突破,而马上领兵返回本阵;如果对方阵势经不得这么一冲,混乱松动,那么就引兵继续攻击,以扩大战果。宇文士及应命而去,猛攻至窦军阵前。接下来的事情恰如李世民所料,窦军果真是只纸老虎,败象立露,整个阵势迅速开始动摇与瓦解了。李世民见状,喜上眉梢,当即下达命令:全军出动,发起总攻,并身先士卒,亲自带领骑兵冲锋陷阵。唐军渡过汜水后,饿虎扑食一般杀向窦建德军的大营,迅速瘫痪了窦军的指挥中枢,杀得窦军上下人仰马翻,溃不成军,窦建德本人也身负重伤,倒栽葱似的从高高的马背上摔跌下来,被唐军士兵逮个正着,他手下的十万兵马就这样烟消云散了,虎牢之战便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结束,唐王朝取得了统一天下之战中的关键性胜利。而唐军之所以取胜,重要的前提是李世民善于“相敌”,从实战的角度验证了孙子下列“相敌”原则的正确性:“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军扰者,将不重也”。
当然,在今天看来,孙子在本篇中所总结的三十二条“相敌”之法,是非常古老、简单、直观的东西,属于直观经验的粗浅判断和预测,原始、粗浅、简陋得很,同当今先进的军事侦察技术与手段相比,它的陈旧、落后真是不可以道里计,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其中绝大部分内容早已过时,根本不适用于现代高科技战争。有了侦察卫星,有了全球定位仪,有了名目繁多的通信监视,自然大可不必去看烟尘是什么样子,鸟儿与野兽在哪里出没,否则便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十足的胡闹!但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孙子主张“相敌”,把它作为战争指挥者达到“知彼知己”、“知天知地”目的的主要手段之一,是具有其特殊意义的,反映了孙子本人对作战规律孜孜探求的可贵努力,我们不能因为它今天的过时而否定它当时的实用。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孙子有关“相敌”方法的概括,虽然直观粗浅,但却包含着深厚的哲理价值。这就是,任何事物都是现象与本质的统一,作为高明的人,最大的课题是如何在实际生活中透过各种表象,去解释事物的本质属性,从而在社会实践活动中洞察先机,建功立业。这种朴素辩证的思想方法,永远不会过时,永远能给后人以启迪,孙子的价值其实正体现在这个方面。
3.孙子的精兵强军思想
春秋战国之际,战争越来越频繁,规模越来越扩大,杀伤程度越来越严重,“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在这种形势之下,各诸侯国无论是为了争霸,还是为了自保生存,都需要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于是扩军备战便一波高过一波。像晋国,城濮之战时动用的兵车数为700乘,而到了春秋末年平丘之会时,它已能出动兵车4000乘治兵邾南了,扩军速度令人惊讶。又如楚国,城濮之战时其兵力当在千乘左右,可到春秋末年,它已是具有近万乘兵力的超级大国了。这种呈几何级数增长的扩军趋势,是当时整个军事形势演变的特点之一。
孙子当然是主张顺应历史潮流的,提倡发展军队为从事争霸战争作筹码。所以“十万之师”是他用兵打仗所考虑的一个基数。然而,他比当时一般人高明的地方,是他提出了军队发展的正确方向:走精兵建设之路,“兵非益多也,惟无武进,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这既是对争取战争胜利基本条件的论述,也是对军队建设根本原则的揭示。
“兵非益多”称得上是军队建设思想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众所周知,军队的数量固然是构成军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可是没有质量的军队人数再多,也无法很好地发挥战斗力,履行军队的职责。海湾战争前夕,伊拉克号称拥有百万之众,可是由于其整体素质低下,加上武器装备比较落后(同美军相比而言),战法单调陈旧,所以经不得以美军为首的多国部队的穷追猛打,在短短的时间里便一溃千里,惨不忍睹。可见军队的数量与质量之间存在着对立统一的关系,建设军队的正确方向,应该是既注重保持一定的数量规模,又注意提高军队的质量性能,并且把重点放在后者上面。
道理非常浅显,如果军队数量过于庞大,那么就会给国家经济带来沉重的负担,不利于有效地进行教育训练,不利于改良武器装备(大量的人头费占用了军事技术所需投入的经费),也有碍于提高指挥的效能。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军队人数最多,可它与晋国、秦国交锋,老是处于下风。北宋时期大量冗兵冗将的存在,导致整支军队战斗力的严重削弱,在和西夏、辽、金军队作战时吃尽败仗,都是明显的例证。由此可知,孙子的精兵理论的确击中了军队建设的关键,具有重大的军事学术价值,所以为后世兵家所普遍重视。例如,战国时期吴起主张“简募良材”,孙膑提倡“兵之胜,在于篡卒”,《尉缭子》作者鼓吹裁军强兵,就是对孙子“精兵”观点的继承与发展。
孙子的“兵非益多”思想,同时也是精兵决胜、多谋制敌作战指导原则的具体体现。孙子认为用兵打仗,绝非是简单的兵力投入和使用,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单纯,所以不能以兵力的多少来衡量和展望战争胜负的前景,关键要看作战指挥是不是高明卓越。具体地讲,就是要看能否做到集中优势兵力,准确判断敌情,内部团结一致,上下齐心协力这一点。与此相应,孙子坚决反对狂妄自大、寡谋无虑、刚愎自用、轻敌冒进,指出一旦出现这类情况,军队就会彻底陷入被动,难以逃脱失败的可悲命运,丧钟就要敲响,局面不可收拾,“夫惟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孙子这一看法完全属于颠扑不破的真理。战国时期齐魏马陵之战中,魏军霉运当头,遭遇齐军伏击,十万精锐之师顷刻全军覆没,统帅太子申当了俘虏,主将庞涓智穷力竭一命呜呼;元末明初鄱阳湖大鏖战中,陈友谅主力悉数就歼,陈友谅本人日暮途穷,郁郁而终。这中间的主要原因,便是庞涓、陈友谅等人的狂妄自大、率意冒进(“武进”),既没有动脑子、出高招(“无虑”),又轻敌自大、小觑对手(“易敌”),结果全面崩盘、徒呼奈何。相反,他们的对手孙膑、朱元璋等人,则老谋深算,棋高一着,非常巧妙地做到了“并力、料敌、取人”,从而一举取得成功,圆满实现了自己的战略意图。真可谓胜败得失,系于毫发;指挥若定,似合符契!
4.“令之以文,齐之以武”的治军原则
军队是国家政权机器的柱石,作为执行武装斗争任务的特殊团体,要确保其发挥强大的战斗力,关键之一是要搞好内部的治理,即所谓“以治为胜”。而要治理好军队,使它在关键时刻顶得上去,用得顺手,就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因为只有在正确原则的指导之下,再配合以具体的方法和手段(比如严格军纪、信赏必罚、强化训练等),才能使全军上下进退有节,团结一致,令行而禁止,无往而不胜。
同先秦时期其他著名兵书,如《司马法》、《吴子》、《尉缭子》、《六韬》等相比,对治军问题的论述,在《孙子兵法》一书中并不占据突出的位置。但是,这并不等于孙子本人不重视治军,相反,孙子对这个问题还是有自己独到的看法的,他曾就如何治军经武提出过许多精辟的原则。
这些原则的根本精神,就是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文武两手都要硬,双管齐下,互补协调,共同作用于治理军队的实践。这里所谓的“文”,指的是精神教育、物质奖励,是“胡萝卜”;这里所谓的“武”,是军纪军法,重刑严罚,是“大棒”。孙子指出,在军队管理上,如果没有教化,一味讲求军纪军法,动不动打人屁股,砍人脑袋,使大家整天生活于恐怖之中,那么必然导致将士思想不统一,精神不振奋,离心离德,矛盾激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极大地影响部队战斗力的正常发挥,“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但是如果不严肃军纪军法,单纯宽厚溺爱,行“姑息之政”,也势必会导致将士斗志涣散,各行其是,整支军队如同一盘散沙,“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这同样不利于军队的行动,同样是军队建设上的灾难。所以,在孙子看来,只有真正做到教罚并用,宽严结合,胡萝卜与大棒一样不缺,方可“与众相得”,才能有效地控御全军上下,驱使广大官兵在沙场上视死如归,英勇杀敌,从而赢得战争。
孙子不但是这么说的,而且也是这么做的。他初见吴王阖庐,便大刀阔斧把自己“令文齐武”的治军原则实地表演了一番:吴宫教战,他在三令五申训诫参与演习的宫女无效的情况下,不顾吴王阖庐本人的求情,毅然决然动用军法,将担任左右队长的吴王宠姬砍了脑壳。当斧钺高高举起又沉沉落下,吴王那两位千娇百媚的宠姬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身首异处、香销玉殒之时,所有人都明白了,孙子“令之以文,齐之以武”的治军戒律的确不是虚文,而是实实在在的纲纪。这正是孙子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将吴国军队训练成为一支严守纪律、骁勇善战的雄师劲旅的缘由所在。司马迁盛赞孙子的功绩,说是“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看来这绝不是信口雌黄,而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孙子曰:凡处军[1]、相敌[2]:绝山依谷[3],视生处高[4],战隆无登[5],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6];客[7]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8],利;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9];视生处高,无迎水流[10],此处水上之军也。绝斥泽[11],惟亟去无留[12];若交军于斥泽之中[13],必依水草而背众树[14];此处斥泽之军也。平陆处易而右背高[15],前死后生[16],此处平陆之军也。凡此四军之利[17],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18]。
“注释”
[1]处军:指行军舍营、处置军队,即在不同地形条件下,军队行军、作战、驻扎诸方面的处置方法。处,处置、部署的意思。
[2]相敌:意为观察、判断敌情。相,视、看、观察的意思。《左传·隐公十一年》:“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
[3]绝山依谷:指通过山地要傍依溪谷行进。张预注:“凡行军越过山险,必依附溪谷而居。一则利水草,一则负险固。”绝,越度、穿越。《汉书·成帝纪》:“不敢绝驰道。”颜师古注:“绝,横度也。”依,傍依、靠近;王皙注:“依,谓附近耳。”
[4]视生处高:视,看、审察,这里是面向的意思。生,生处、生地,此处指向阳地带。曹操注:“生者,阳也。”李筌注:“向阳曰生。”高,高地。处高,即居高的意思,即依托高地。视生处高,指的是军队驻扎,要面南朝阳,居隆高之地。杜牧注:“言须处高而面南也。”
[5]战隆无登:指在隆高之地同敌人作战,不宜自下而上进行仰攻。战,战斗。隆,高地。登,登攀、仰攻。张预注:“敌处隆高之地,不可登迎与战。”
[6]绝水必远水:意谓横渡江河,一定要在离江河稍远处驻扎。张预注:“凡行军过水,欲舍止者,必去水稍远。一则引敌使渡,一则进退无碍。”绝,横渡也。《荀子·劝学》:“绝江河者,非舟楫也。”远,此处形容词作动词用,远离之意。
[7]客:指敌军,进攻之敌。下同。《礼记·月令》注:“为客不利。”疏引《正义》曰:“起兵伐人者谓之客。”主客,古代兵法重要范畴之一。就作战双方而言,主指己方,客指敌方;就作战形式而言,主指防御一方,客指进攻一方;就作战态势而言,主指主动一方,客指被动一方。
[8]令半济而击之:让敌军渡河渡到一半时发动攻击。此时敌军首尾不接,行列混乱,攻之容易取胜。济,渡河。半济,指渡过一半。
[9]无附于水而迎客:不要在挨近江河之处同敌人作战。无,勿、毋。附,毗近的意思。迎,迎击。
[10]无迎水流:意谓勿居下游,此指不要把军队驻扎在江河下流处,以防敌人决水、投毒。贾林注:“水流之地,可以溉吾军,可以流毒药。迎,逆也。”
[11]绝斥泽:通过盐碱沼泽地带。斥,盐碱地。《尚书·禹贡》:“厥土白坟,海滨广斥”,郑玄注云:“斥谓地盐卤。”通常“斥卤”合称,如《吕氏春秋·乐成》:“终古斥卤,生之稻粱。”
[12]惟亟去无留:惟,宜、应该。亟,急、迅速。去,离开。意谓遇盐碱沼泽地带,应当迅速离开,切莫停留驻军。
[13]若交军于斥泽之中:言在盐碱沼泽地带与敌作战。交军,两军相交,指同敌军对峙与交战。
[14]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指一定要依近水草并背靠树林。依,依近、靠近。背,背靠、倚托之意。张预注:“不得已而会兵于此地,必依近水草以便樵汲,背倚林木以为险阻。”
[15]平陆处易而右背高:指遇到开阔地带,也应选择平坦之处安营,并把军队的翼侧部署在高地之前,以高地为倚托。平陆,开阔的平原地带。易,平坦之地。右,指军队的主要翼侧。右背高,指军队翼侧要后背高地以为依托。一说:右,上的意思;右背高,即以背靠高地为上。
[16]前死后生:前低后高。生、死此处指地势的高、低。《淮南子·地形训》:“高者为生,下者为死。”又该书《兵略训》:“所谓地利,后生而前死。”本句意谓在平原地带作战,也要做到背靠山险而面向平易。
[17]凡此四军之利:四军,指上述山地丘陵、江河、盐碱沼泽地、平原四种地形条件下的处军原则。
[18]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这就是黄帝所以能战胜四方部族首领的缘由。曹操注:“黄帝始立,四方诸侯无不称帝,以此四地胜之也。”又汉简本《黄帝伐赤帝》云:“(南伐赤帝)……东伐(青)帝……北逐黑帝……西伐白帝……已胜四帝,大有天下。”黄帝是传说中的中华民族祖先,部族联盟首领,号轩辕氏,居有熊。传说他曾败炎帝于阪泉,诛蚩尤于涿鹿,北逐獯鬻(荤粥),合符釜山,统一了黄河流域。事见《竹书纪年》与《史记·五帝本纪》。四帝,四方之帝,即周边部族联盟的首领,一般泛指炎帝、蚩尤等人。
凡军好高而恶下[1],贵阳而贱阴[2],养生而处实[3],军无百疾,是谓必胜[4]。丘陵堤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5]。此兵之利,地之助也[6]。上雨,水沫至,欲涉者,待其定也[7]。凡地有绝涧[8]、天井[9]、天牢[10]、天罗[11]、天陷[12]、天隙[13],必亟去之,勿近也。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14]。军行有险阻[15]、潢井[16]、葭苇[17]、山林、蘙荟[18]者,必谨覆索之[19],此伏奸之所处也[20]。
“注释”
[1]好高而恶下:好,喜爱、乐意。恶,厌恶、讨厌。张预注:“居高则便于观望,利于驰逐;处下则难以为固,易以生疾。”
[2]贵阳而贱阴:指看重向阳之处而不喜欢阴湿地带。梅尧臣注:“处阳则明顺,处阴则晦逆。”
[3]养生而处实:指军队要选择水草和粮食充足、物资供给方便的地域驻扎。养生,指水草丰盛,粮食充足,便于军队生活。曹操注:“养生,向水草,可放牧养畜乘。”处实,指军需物资供应便利。梅尧臣注:“处实,利粮道。”
[4]军无百疾,是谓必胜:张预注:“居高面阳,养生处厚,可以必胜;地气干旱,故疾疠不作。”
[5]必处其阳而右背之:指置军于向阳之地并使其主要侧翼背靠高地。
[6]地之助:意谓得自地形条件的辅助。梅尧臣注:“兵所利者,得形势以为助。”
[7]上雨,水沫至,欲涉者,待其定也:沫,张预注:“沫,谓水上泡沤。”涉,原意为步行渡水,这里泛指渡水。定,指水势平稳。
[8]绝涧:指溪谷深峻、水流其间的险恶地形。曹操注:“山深水大者为绝涧。”
[9]天井:指四周高峻、中间低洼的地形。曹操注:“四方高、中央下为天井。”
[10]天牢:牢,牢狱。天牢即是对高山环绕、易进难出的地形之形象描述。王皙注:“牢,谓如狱牢。”张预注:“山险环绕,所入者隘,为天牢。”
[11]天罗:罗,罗网。指草深林密,荆棘丛生,军队进入后有如深陷罗网无法摆脱的地形。曹操注:“可以罗绝人者为天罗。”
[12]天陷:陷,陷阱。指地势低洼、道路泥泞、车马易陷的地带。曹操注:“地形陷者为天陷。”又张预注:“陂池泥泞,渐车凝骑。”
[13]天隙:隙,狭隙,指两山相向、涧道狭窄险恶的地形。曹操注:“山涧道迫狭,地形深数尺、长数丈者为天隙。”
[14]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意谓对于上述“绝涧”等“六害”地形,我们要远离它、正对它,而让敌军去接近它、背靠它。梅尧臣注:“言六害,当使我远而敌附,我向而敌倚,则我利敌凶。”之,指“绝涧”等六种不利地形。
[15]军行有险阻:险阻,《广雅·释名》:“山曰险,水隔曰阻。”曹操注:“险者,一高一下之地;阻者,多水也。”
[16]潢井:指积水低洼之地。《汉书·龚遂传》颜师古注:“积水曰潢。”又曹操注:“潢者,池也;井者,下也。”
[17]葭苇:芦苇,这里泛指水草丛聚之地。曹操注:“葭苇者,众草所聚。”
[18]山林、蘙荟:指山林森然,草木繁茂。曹操注:“山林者,众木所居也;蘙荟者,可屏蔽之处也。”
[19]必谨覆索之:一定要仔细、反复地进行搜索。谨,谨慎。覆,反复。索,搜索、寻找。
[20]此伏奸之所处也:指“险阻”、“潢井”等处往往是敌人伏兵或奸细的藏身之处。张预注:“恐兵伏其中,又虑奸细潜隐,觇我虚实,听我号令。伏、奸,当为两事。”
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者,利也[1]。众树动者[2],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3]。鸟起者,伏也[4];兽骇者,覆也[5]。尘高而锐者,车来也[6];卑而广者,徒来也[7];散而条达者,樵采也[8];少而往来者,营军也[9]。辞卑而益备者,进也[10];辞强而进驱者,退也[11];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12];无约而请和者,谋也[13];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14];半进半退者,诱也[15]。杖而立者,饥也[16];汲而先饮者,渴也[17];见利而不进者,劳也[18];鸟集者,虚也[19];夜呼者,恐也[20];军扰者,将不重也[21];旌旗动者,乱也[22];吏怒者,倦也[23];粟马肉食[24],军无悬缻[25],不返其舍者[26],穷寇也。谆谆翕翕[27],徐与人言者[28],失众也;数赏者,窘也[29];数罚者,困也[30];先暴而后畏其众者[31],不精之至也[32]。来委谢者[33],欲休息也[34]。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35],又不相去,必谨察之。
“注释”
[1]其所居易者,利也:敌军在平地上驻扎,一定是有利可图才这么做的。杜牧注:“敌不居险阻而居平易,必有以便利于事也。”易,平易,指平地。利,有利;有好处。又张预注:“或曰敌欲人之进,故处于平易以示利,而诱我也。”
[2]众树动者:众树,许多树木;动,摇曳摆动。曹操注:“斩伐树木,除道进来,故动。”
[3]众草多障者,疑也:在杂草丛生之处设下许多障碍,是企图使我方迷惑。曹操注:“结草为障,欲使我疑。”疑,使动用法,使迷惑、使困疑之意。
[4]鸟起者,伏也:鸟雀惊飞,是因为其下埋伏着敌军;曹操注:“鸟起其上,下有伏兵。”伏,埋伏、伏兵。
[5]兽骇者,覆也:野兽受惊奔跑,这是敌军大举来袭。曹操注:“敌广陈张翼,来覆我也。”骇,惊骇、受惊。覆,倾覆、覆没的意思,引申为铺天盖地,蜂拥而至。一说,“覆”亦为伏兵。《左传·隐公九年》:“君为三覆以待之。”杜预注:“覆,伏兵也。”
[6]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尘土高扬笔直上升,这是敌人兵车驰来。杜牧注:“车马行疾,仍须鱼贯,故尘高而尖。”锐,锐直、笔直。车,兵车。
[7]卑而广者,徒来也:意为尘土低而宽广,这是敌人的步兵开来。张预注:“徒步行缓而迹轻,又行列疏远,故尘低而来。”卑,低下。广,宽广。徒,步卒、步兵。
[8]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尘土散漫而细长,时断时续,这是敌人在砍薪伐柴。杜牧注:“樵采者,各随所向,故尘埃散衍。”条达,王皙注:“纤微断续之貌。”
[9]少而往来者,营军也:尘土稀少,此起彼落,这是敌人在安营驻军。梅尧臣注:“轻兵定营,往来尘少。”
[10]辞卑而益备者,进也:敌人措辞谦卑恭顺,同时又加强战备,这表明敌人准备进犯。梅尧臣注:“欲进者,外则卑辞,内则益备。”卑,卑谦、恭敬。益,增加、更加的意思。
[11]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敌人方面措辞强硬,在行动上又示以驰驱进逼之姿态,这是其准备后撤。
[12]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张预注:“轻车,战车也。出军其旁,陈兵欲战也。”陈,同“阵”,布列阵势。
[13]无约而请和者,谋也:指敌人还没有陷入困境却主动前来请和,这中间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约,困屈、受制的意思。《说文》:“约,缠束也。”《集韵》:“约,屈也。”
[14]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意思是敌人急速行动、摆开兵车布好阵势,是期求与我进行作战。期,期求。《韩非子·五蠹》:“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此处是“期会”(按期会合进行决战)的意思。
[15]半进半退者,诱也:敌人似进不进,似退不退,这是为了诱我入其圈套。
[16]杖而立者,饥也:言倚着兵器而站立,这是饥饿的表现。王皙注:“倚仗者,困馁之相。”杖,同“仗”,扶、倚仗的意思。
[17]汲而先饮者,渴也:取水的人自己先饮用,这是干渴的标志。张预注:“汲者未及归营而先饮水,是三军渴也。”汲,汲水、打水。
[18]见利而不进者,劳也:明明有利可图而军队却不前进,说明敌军已疲劳不堪。杜佑注:“敌人来,见我利而不能进击者,疲劳也。”
[19]鸟集者,虚也:鸟雀群集敌营,表明敌营空虚无人。梅尧臣注:“敌人既去,营垒空虚,鸟乌无猜,来集其上。”《左传·襄公十八年》:“师向告晋侯曰:‘城上有鸟,齐师其遁。’”虚,空虚无人的意思。
[20]夜呼者,恐也:军卒夜间惊呼,这是敌人惊恐不安的象征。杜牧注:“恐惧不安,故夜呼以自壮也。”
[21]军扰者,将不重也:张预注:“军中多惊扰者,将不持重也。”
[22]旌旗动者,乱也:敌军旗帜不停地摇动,表明敌人已经处于混乱之中。杜佑注:“旌旗谬动,抵东触西倾倚者,乱也。”
[23]吏怒者,倦也:梅尧臣注:“吏士倦烦,怒不畏避。”
[24]粟马肉食:拿粮食喂马,杀牲口吃肉。粟,粮谷,此处名词用作动词,指用粮食喂马。
[25]军无悬缻:“缻”同“缶”,汲水用的罐子,泛指炊具。此句是说敌军收拾起了炊具。
[26]不返其舍者:舍,营幕。此言军不归幕,暴露野宿。
[27]谆谆翕翕:低声下气、恳切温和的样子。谆,恳切。《说文》:“谆,告晓之熟也。”这里有絮絮不休的意思。翕,通“习”,《诗·邶风·谷风》:“习习谷风”,毛苌传:“习习,和舒貌。”
[28]徐与人言者:意谓语调和缓地同士卒商谈。徐,缓缓温和的样子。人,此处指士卒。
[29]数赏者,窘也:敌军一再犒赏士卒,说明其处境困难。梅尧臣注:“势穷忧叛离,屡赏以悦众。”数,多次、反复。窘,窘迫、困窘。
[30]数罚者,困也:敌军一再处罚士卒,表明其已经陷入困境。梅尧臣注:“人弊不堪命,屡罚以立威。”
[31]先暴而后畏其众者:指将帅开始对士卒粗暴,继而又惧怕士卒者。李筌注:“先轻后畏,是勇而无刚。”
[32]不精之至也:意谓将帅不精明到了极点。
[33]来委谢者:委,委质、遗礼。谢,道歉、谢罪。委谢,指委质赔礼。古人相见,多执贽以为礼,故称“委质”或“委贽”。
[34]欲休息也:敌人希望休兵息战。
[35]久而不合:久久没有展开交锋的意思。合,指交战。古代敌对双方交战曰“合”。
兵非益多也[1],惟无武进[2],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3];夫惟无虑而易敌[4]者,必擒于人。
“注释”
[1]兵非益多也:意谓兵员并不是越多越好。这反映了孙子的精兵建军思想。益多,即以多为益。王皙注:“不以多为益。”
[2]惟无武进:意为只是不要恃武冒进。王皙注:“不可但恃武也。”惟,独、但、只是。武进,刚武轻进,犹言迷信武力、肆意冒进。
[3]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指能做到集中兵力、正确判断敌情、争取人心则足矣。张预注:“并兵合力,察敌而取胜。”并力,集中兵力。料敌,观察判断敌情。取人,争取人心,善于用人。
[4]无虑而易敌:没有深谋远虑而妄自尊大蔑视敌手。易,轻视、蔑视。《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国无小,不可易也。”即言国无大小,均不可轻视。
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1],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2],是谓必取[3]。令素行以教其民[4],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5]。
“注释”
[1]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在士卒还未亲近依附之前就施用刑罚,士卒就会怨愤不服。杜牧注:“恩信未洽,不可以刑罚齐之。”亲附,亲近归附。《淮南子·主术》:“群臣亲,百姓附。”
[2]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令,教育。文,指政治、道义。齐,整饬、规范。武,指军纪军法。此句的意思是,用政治、道义来教育士卒,用军纪军法来约束、整饬部队。这是孙子治军思想的核心原则。《吴子·论将》:“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
[3]是谓必取:指用兵打仗一定能取胜。
[4]令素行以教其民:令,法令规章。素,平常、平时。行,实行、执行。民,这里主要是指士卒、军队。此句梅尧臣注曰:“素,旧也。威令旧立,教乃听服。”
[5]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意谓军纪军令平素能够顺利执行的,是因为军队统帅同兵卒之间相处融洽。张预注:“上以信使民,民以信服上,是上下相得也。”得,亲和。相得,指军队内部上下和睦,关系融洽。
“译文”
孙子说:凡是处置部署军队和观察判断敌情,都应该注意:通过山地,要靠近有水草的山谷,驻扎在居高向阳的地方,不要去仰攻敌人占领了的高地。这是在山地部署机动军队的原则。横渡江河,必须在远离江河处驻扎;敌人渡水来战,不要在江河中予以迎击,而要等他渡过一半时再进行攻击,这样才有利;如果要同敌人决战,不要紧挨水边布兵列阵;在江河地带驻扎也应当居高向阳,不可面迎水流。这是在江河地带部署机动军队的原则。通过盐碱沼泽地带,应该迅速离开,不要停留;倘若同敌人相遇于盐碱沼泽地带,那就一定要靠近水草并背靠树林。这是在盐碱沼泽地带部署机动军队的原则。在平原地带,要占领平坦开阔地域,而侧翼则应倚托高地,做到前低后高。这是在平原地带部署机动军队的原则。以上四种军队部署原则运用带来的好处,正是黄帝之所以能战胜其他“四帝”的原因。
一般情况下的驻军,总是喜欢干燥的高地,厌恶潮湿的洼地,重视向阳之处,轻视阴湿之地,靠近水草多的地区,军需供应充足,将士百病不生,这样,克敌制胜就有了保证。在丘陵堤防地域,必须占领朝南向阳的一面,而把主要侧翼背靠着它。这些对于用兵有利的处置,是利用地形作为辅助条件的。上游下雨涨水,洪水骤至,想要涉水过河的,得等待水流平稳后再过。凡是遇上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这六种地形,必须迅速离开,不要靠近。我军远远离开它们,而让敌人去接近它们;我军应面向它们,而让敌人去背靠它们。行军过程中如遇到有险峻的隘路、湖沼、水网、芦苇、森林和草木茂盛的地方,一定要谨慎地反复搜索,这些都是敌人可能设下伏兵和隐藏奸细的地方。
敌人逼近而保持安静的,是倚仗它占领着险要有利的地形;敌人离我很远而前来挑战的,是想引诱我军入其圈;敌人之所以驻扎在平坦地带,是因为它这样做有利可图。许多树木摇曳摆动,这是敌人隐蔽前来;草丛中有许多遮障物,这是敌人故布疑阵;鸟雀惊飞,这是下面有着伏兵;野兽骇奔,这是敌人大举突袭。尘土又高又尖,这是敌人的战车驰来;尘土低而宽广,这是敌人的步兵开来;尘土四散飞扬,这是敌人在拖曳柴薪;尘土稀薄而又时起时落,这是敌人正在结寨扎营。敌人使者措辞谦卑却又在加紧战备的,这是想要进攻;敌人使者措辞强硬而军队又做出前进姿态的,这是准备撤退;敌人战车先出动,部署在侧翼的,这是在布列阵势;敌人尚未受挫而主动前来讲和的,必定是另有阴谋;敌人急速奔跑并摆开兵车列阵的,是期待同我决战;敌人半进半退的,是企图引诱我军上当。敌兵倚着兵器站立,这是饥饿的表现;敌兵打水的人自己先喝,这是干渴缺水的表现;敌人明见有利而不进兵争夺,这是疲劳的表现;敌军营寨上方飞鸟集结,表明是座空营;敌人夜间惊慌叫喊,这是其恐惧的表现;敌营惊扰纷乱,这是敌将没有威严;敌阵旗帜摇动不整齐,这是敌人队伍已经混乱;敌人军官易怒烦躁,表明全军已经疲倦;敌人拿粮食喂马,杀牲口吃肉,收拾起炊具,部队不返回营寨的,这是打算拼死突围的穷寇。敌将低声下气同部下讲话,这表明敌将失去人心;接连不断地犒赏士卒,这表明敌人已无计可施;反反复复地处罚部属,这表明敌军处境困难;敌方将领先强暴继而又害怕部下的,说明他实在是最不精明的统帅。敌人派遣使者前来送礼言好,这是敌人希冀休兵息战;敌人逞怒同我对阵,可是久不交锋而又不撤退,这时就必须审慎地观察它的意图。
用兵打仗,并不重在兵力的众多,只要不轻敌冒进,而能做到集中兵力,判明敌情,取得部下的信任和支持,也就足够了。那种既无深谋远虑而又狂妄轻敌的人,一定会被敌人所俘虏。
士卒还没有亲近依附就施行惩罚,那么他们就会不服,不服就难以使用;士卒已经亲近依附,而军纪军法仍得不到执行,那也就无法用他们去作战。所以要用怀柔宽仁的手段去教育他们,用军纪军法去约束管制他们,这样就必定会取得部下的敬畏和拥戴。平素能严格贯彻命令,管教士卒,士卒就会养成服从的习惯;平素不能够严格贯彻命令,管教士卒,士卒就会养成不服从的习惯;平时命令能够得到贯彻执行,这表明将帅同士卒之间关系相处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