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知行合一:王阳明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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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平定桶冈之贼

谢志珊的事情告一段落,全军上下战情激奋,诸将士纷纷请缨要乘胜追击一举攻破桶冈。王阳明对诸将士说:“桶冈地方有天险四寨的天然屏障,平时与外界联络都要在沟壑间悬挂悬梯。如要通过,那可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摧。里面最平坦的地方是上章,那也要花费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我们这样贸然前往,敌人肯定做好了准备,请君入瓮。我们接下来就在这附近驻扎军队,养精蓄锐休养兵力,则会安稳无虞,没有后顾之忧。贼寇看到我们的不断胜利,必然胆战心慌,这个时候我们可晓知以利弊劝谕他们降服。如果他们不思悔改,我们就果断地进攻,与他们一决死战!”

接下来,王阳明派遣部下李正岩和之前投降的钟景去劝降。当月二十八日,二人连夜赶往桶冈,去诏安蓝天凤等一干贼寇。意即他们如果愿意归降,则可饶恕他们不死,最后期限是十一月初一上午,送降书来见。

对此,王阳明还特地写了一纸书信,全文不加修饰,不卖弄辞藻,晓知以利弊,动之以情,内容如下:

本院巡抚是方,专以弭盗安民为职。莅任之始,即闻尔等积年流劫乡村,杀害良善,民之被害来告者,月无虚日。本欲即调大兵剿除尔等,随往福建督征漳寇,意待回军之日剿荡巢穴。后因漳寇即平,纪验斩获功次七千六百有余,审知当时倡恶之贼不过四五十人,党恶之徒不过四千余众,其余多系一时被胁,不觉惨然兴哀。因念尔等巢穴之内,亦岂无胁从之人。况闻尔等亦多大家子弟,其间固有识达事势,颇知义理者。自吾至此,未尝遣一人抚谕尔等,岂可遽尔兴师剪灭;是亦近于不教而杀,异日吾终有憾于心。故今特遣人告谕尔等,勿自谓兵力之强,更有兵力强者,勿自谓巢穴之险,更有巢穴险者,今皆悉已诛灭无存。尔等岂不闻见?

夫人情之所共耻者,莫过于身被为盗贼之名;人心之所共愤者,莫甚于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骂尔等为盗,尔必怫然而怒。尔等岂可心恶其名而身蹈其实?又使有人焚尔室庐,劫尔财货,掠尔妻女,尔必怀恨切骨,宁死必报。尔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尔宁独不知;乃必欲为此,其间想亦有不得已者,或是为官府所迫,或是为大户所侵,一时错起念头,误入其中,后遂不敢出。此等苦情,亦甚可悯。然亦皆由尔等悔悟不切。尔等当初去后贼时,乃是生人寻死路,尚且要去便去;今欲改行从善,乃是死人求生路,乃反不敢,何也?若尔等肯如当初去从贼时,拼死出来,求要改行从善,我官府岂有必要杀汝之理?尔等久习恶毒,忍于杀人,心多猜疑。岂知我上人之心,无故杀一鸡犬,尚且不忍;况于人命关天,若轻易杀之,冥冥之中,断有还报,殃祸及于子孙,何苦而必欲为此。我每为尔等思念及此,辄至于终夜不能安寝,亦无非欲为尔等寻一生路。惟是尔等冥顽不化,然后不得已而兴兵,此则非我杀之,乃天杀之也。今谓我全无杀尔之心,亦是诳尔;若谓我必欲杀尔,又非吾之本心。尔等今虽从恶,其始同是朝廷赤子;譬如一父母同生十子,八人为善,二人背逆,要害八人;父母之心须除去二人,然后八人得以安生;均之为子,父母之心何故必欲偏杀二子,不得已也;吾于尔等,亦正如此。若此二子者一旦悔恶迁善,号泣投诚,为父母者亦必哀悯而收之。何者?不忍杀其子者,乃父母之本心也;今得遂其本心,何喜何幸如之;吾于尔等,亦正如此。

闻尔等辛苦为贼,所得苦亦不多,其间尚有衣食不充者。何不以尔为贼之勤苦精力,而用之于耕农,运之于商贾,可以坐致饶富而安享逸乐,放心纵意,游观城市之中,优游田野之内。岂如今日,担惊受怕,出则畏官避仇,入则防诛惧剿,潜形遁迹,忧苦终身;卒之身灭家破,妻子戮辱,亦有何好?尔等好自思量,若能听吾言改行从善,吾即视尔为良民,抚尔如赤子,更不追咎尔等既往之罪。如叶芳、梅南春、王受、谢钺辈,吾今只与良民一概看待,尔等岂不闻知?尔等若习性已成,难更改动,亦由尔等任意为之;吾南调两广之狼达,西调湖、湘之土兵,亲率大军围尔巢穴,一年不尽至于两年,两年不尽至于三年。尔之财力有限,吾之兵粮无穷,纵尔等皆为有翼之虎,谅亦不能逃于天地之外。

呜呼!吾岂好杀尔等哉?尔等苦必欲害吾良民,使吾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庐,耕无牛,父母死亡,妻子离散;吾欲使吾民避尔,则田业被尔等所侵夺,已无可避之地;欲使吾民贿尔,则家资为尔等所掳掠,已无可贿之财;就使尔等今为我谋,亦必须尽杀尔等而后可。吾今特遣人抚谕尔等,赐尔等牛酒银两布匹,与尔妻子,其余人多不能通及,各与晓谕一道。尔等好自为谋,吾言已无不尽,吾心已无不尽。如此而尔等不听,非我负尔,乃尔负我,我则可以无憾矣。

呜呼!民吾同胞,尔等皆吾赤子,吾终不能抚恤尔等而至于杀尔,痛哉痛哉!兴言至此,不觉泪下。

(参看《告谕浰头巢贼》)

再说驻扎在浰头的贼寇首领池仲容,其绰号池大鬓,原是龙川县的大户出身。因被仇家陷害,官府昏聩无为,一时气愤,于是与其弟仲宁、仲安偷偷潜入那户人家,一连杀了仇家十一口人,然后哥儿仨亡命天涯,后来到了三浰落草起义。期间他们的队伍屡败官军,在周围的影响很大。哥哥池仲容自号金龙霸王,伪造符印,还以兵力胁远近居民,将壮丁收为部下,富者则借贷银米,稍有违抗,焚杀无遗。

另外,龙川有其他流民头领,如卢珂、郑志高、陈英三个人十分有本事,各自聚众千余人,保守乡村。仲容曾经打算招这帮人入伙聚义,不料卢珂等不愿意合伙,于是他们之间展开了仇杀。

王阳明委派岭东地方的兵备官,先对卢珂等三家进行招抚。这三家立刻表示愿意接受招抚,也愿意出力剿贼。

王阳明对此表示同意,于是让他们留守在本村,与龙川县驻守军士一起协同备御。

对于卢珂等人的所作所为,池仲容憎恨得咬牙切齿。后来再到黄金巢等人出降,其他的贼寇也萌生了投降的想法。此种情景之下,只有池仲容不肯接受安抚。他对众贼说道:“我等做贼,也不是一年的时间了。官府这次来招安,也不是第一次才有的事情。王阳明的话未必就一定可信。我们且再等等,看看黄金巢等投降的后果再作打算。到时候我们再去投诚,也是为时不晚的事情。”

等到十月十二日官兵已破横水,池仲容开始有点害怕了。就在这个时候,王阳明又派遣使者送书信招抚黄金巢等人。

池仲容于是对其党羽高飞甲说道:“现在官军已经攻陷横水,他们势必会乘胜直捣桶冈,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浰头大祸临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高飞甲对答道:“先前督抚也曾遣人来招安,而且闻黄金巢等也被朝廷招安录用,不若我们也派遣一个人出去投降吧,一来可以延缓王阳明的来攻,二来也可以窥叹王阳明军队的虚实。如果说官军势力强盛,招安也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我们再作计较。再不济,我们留你的兄弟池仲安安插在朝廷那边,就可以作为我们的内应。另外一方面,我们要加派人手,镇守天险,多多预备作战用的木石,以防官府方面的偷袭。”

池仲容采纳了高飞甲的建议,于是立刻派遣他的兄弟池仲安,让其率领着老弱病残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赶到横水投降,向王阳明示好说自己愿意率领部众立功折罪。

这个时候横水的贼寇已经基本上全被镇压。王阳明见到了池仲安来降的情形,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是真心要投降,我马上就派兵守护桶冈。你也可以带领自己的兵士前往上新地驻扎。这期间如果桶冈的贼匪有意要逃跑,你一定要在那里用心截杀,砍下贼人的首级来报告,那时我就算你立了功。”

再说那上新、中新、下新三个贼寇的巢穴,在桶冈的西路,去浰头的路程是比较远的。王阳明故意这般调开使其难以与池仲容互为呼应。表面上则好像是对其委以重任,为的是叫他安心效力。这是王阳明的妙计。

再说那李正岩等到了桶冈,先是向池仲容讲述了督抚王阳明此次的浩荡兵威,然后告诉他们招抚的期限。蓝天凤对此大喜,表示情愿接受招抚,于是召集他的党羽在一起商议招安的事情。在这个时候,一个叫做萧贵模的横水贼寇逃入桶冈,来见蓝天凤,对他说:“征南王谢志珊不知倚靠天堑抵御官兵,结果让官军潜入内腹,最终导致全军覆没。之前如果刻意堤防,别说是朝廷官兵有百万人之众,即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如今你处为戍守要塞,处处都是绝佳天险,而且我部下还有横水之战留活的兵士,总共有千余人左右,完全可以帮助您保卫桶冈。您为什么偏偏自寻死路呢?”

听闻萧贵模这席话,蓝天凤着实犯了困难,这可如何是好呢!于是他又下令各寨头目一起到锁匙龙重新商讨招安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王阳明也没有静待贼寇的投降。这月三十日晚上,他遣县丞舒富率数百人,直捣敌人巢穴。

不巧这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停守一日。第二天早上,大雨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但是各队军士并没有因为下雨就继续等待,他们冒雨进发。蓝天凤见王阳明多次派使者催促递交投降的文书,双方陷入无休止的文本修改中。另外,一看外面滂沱大雨,蓝天凤认为朝廷官兵是绝对不会冒雨进攻的,山上的守备自然就松懈了。

就在这个时候,晴天霹雳般地获悉官府的军队已经发动进攻了,蓝天凤不禁惊叹道:“王阳明先生真是用兵如神啊!”他急急忙忙整理部下兵众千人,企图仰仗着内隘绝壁,隔水为阵,以拒官军。

在大将邢珣的配合下,军士们群情激奋,一鼓作气,将负隅顽抗的贼寇们悉数歼灭。就在这场战斗中,曾企图动摇蓝天凤军心的萧贵模被斩杀于战斗中。贼寇首领蓝天凤想率败兵逃于桶冈后山,然后攀援飞梯直入范阳大山,却发现去路已被官军把守,在内外交困、无计可施之际,于是纵身跃入背后的万丈深渊而丢了区区性命。后来,追捕的官兵将其首级斩下,枭首示众。

至此,桶冈地方的贼寇悉数被王阳明歼灭。王阳明所带军士总共捣毁贼寇巢穴数十处,擒斩贼寇首领数十名,其追随者被诛杀者达数千人之多,且不说那些被生擒的俘虏和钱财,更是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