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与司马氏家族关系非常,在晋武帝司马炎当政期间尤其炙手可热。从贾充的所作所为看,他在司马师、司马昭时期还做过一些裨益于司马氏的事情,而在晋武帝司马炎时代却似乎什么好事也没干;如果说标志司马氏开始败落的杨骏、贾充争权是武元皇后杨艳促成的,那么贾充则是实际主事者。
可是这么一个人,却能遇过被掩饰,获罪不被纠,始终居高位,手握大权;及死,晋武帝还深表悲哀,予之殊礼。从贾充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晋武帝司马炎品性的另一面:徇私,苟且,卑俗,昏庸。
贾充,字公闾,平阳襄陵(今山西省襄汾东北)人。贾充的父亲贾逵,是魏国的豫州刺史,封阳里亭侯。贾逵生贾充系晚年得子,故而颇寄希望,言后当有充闾之庆,遂以“充”、“闾”为名字。贾充在少年时期,父便去世,他成为孤儿,却居父丧以孝悌闻名。他承袭了父爵为侯,又被拜尚书郎,典定科令,兼任度支考课;所奏写的辩章节度,都被施用,他得迁任黄门侍郎、汲郡典农中郎将。
司马师任大将军主理朝政,贾充入参大将军军事。魏高贵乡公正元二年(公元255年),贾充跟从司马师讨伐毋丘俭、文钦于乐嘉(今河南省商水东南)。毋丘俭、文钦被讨平后,司马师眼病严重还许昌,留贾充监督诸军事,贾充归后得增邑3500户。
司马师去世司马昭任大将军,贾充为大将军司马,转右长史。司马昭新秉朝权,担心地方镇将有异心,就派贾充去淮南探视守将诸葛诞,打算与之谈论伐吴之事而暗察其内心向背。贾充对司马昭之命心领神会,见到诸葛诞后即同他论说时事,趁机问诸葛诞说:“天下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诸葛诞厉声回答:“卿非贾豫州(指贾逵)子乎?世受魏恩,岂可欲以社稷输人乎!若洛中有难,吾当死之。”贾充见诸葛诞话不投机,未敢再多说什么,默然离淮南回洛阳。
待回到洛阳,贾充即去谒见司马昭,对司马昭说:“诞再在扬州,威名夙著,能得人死力。观其规略,为反必也。今征之,反速而事小;不征,事迟而祸大。”
司马昭听信贾充之言,旋征诸葛诞为司空,召进京师。
诸葛诞得到诏书,知道司马昭这是在夺他兵权,召入京师受挟制。却不知由贾充所为,诸葛诞还当是扬州刺史乐缣说了自己的坏话,就杀了乐缣,起兵反对司马昭。
司马昭自然要出兵剿灭。贾充跟随司马昭征伐诸葛诞,并献计策说:“楚兵轻而锐,若深沟高垒以逼贼城,可不战而克也。”
司马昭采纳了贾充的意见,不久攻克了诸葛诞据守的寿春城(今在安徽省寿县),诸葛诞被司马胡奇率领的兵将所杀。
司马昭登垒犒劳贾充,然后自己先归洛阳,派贾充统理战后事宜。贾充归师后,晋爵宣阳侯,增邑千户。
政敌、外镇均已剪除或归顺,司马昭任命贾充为廷尉。贾充本来工于法理,于是办案有方,量刑有据,得“平反”之称。
之后贾充转任中护军。甘露五年(公元260年),高贵乡公曹髦痛恨司马昭专权,带领殿中宿卫军去攻司马昭的相府。紧急时刻,贾充下令成济等人杀死曹髦。司马昭事后亦袒护贾充,仅将成济兄弟作为弑君的替罪羊,再晋封贾充为安阳乡侯,增邑1200户,统领城外诸军,加散骑常侍。
平蜀之后,钟会谋反。司马昭假贾充仗节,以本官身份都督关中、陇右诸军事,西踞汉中。这是贾充平生首次手握重兵,可是贾充兵未到,钟会已被杀死。
这时,司马昭已十分信任贾充,把贾充与裴秀、王沈、羊祜、荀勖等同视为心腹,军国大事,朝廷机密,都与贾充一起筹商;使贾充假金章,赐甲第一区;五等初建,封临沂侯,为晋元勋。总之,贾充深受司马昭宠信,禄赐常常优于群官。
魏元帝曹奂咸熙元年(公元264年)秋七月,贾充受命于司马昭,主持修订汉以来的法律,并于晋武帝司马炎泰始四年(公元268年)春正月修订完毕,成《晋律》,历时3年零6个月。这是贾充一生对晋所做的最主要的工作了。新律颁行以后,百姓便之。晋武帝司马炎特下诏表彰奖励,称赞贾充“奖明圣意,谘询善道”,申言自己“每鉴其用心,常慨然嘉之”。于是赐贾充子弟一人为关内侯,绢500匹。
晋武帝司马炎之深宠贾充,兴许更在于贾充为自己能作为晋王太子之后稳“受禅”登皇位出了力。前文已经谈及,司马昭当初以其兄司马师恢复王业,打算传位给司马师的从子司马攸。贾充等人进言司马昭说司马炎宽仁,且又是长子,有人君之德,宜奉社稷。等到司马昭寝疾,司马炎以太子身份请问后事,司马昭说:“知汝者贾公闾也。”司马炎即晋王位后,即拜贾充为晋国卫将军、仪同三司、给事中,改封临颖侯。再待司马炎登基皇位,贾充的建明大命,转任车骑将军、散骑将军、尚书仆射,更封鲁郡公,母亲柳氏亦得封为鲁国太夫人。贾充这时已经是左右逢源,事业、官运都是如日中天。
史书记载贾充有刀笔之才,善于对上峰——当然主要是司马昭和司马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而且“无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专以方媚取容”等等。综观贾充之为人处事,这些记载显然是可信的。
可是史书又同时记载说,贾充为政职守,注重农桑,节制用度,并且简政并官,深得晋武帝赞许;又记他注意选荐贤达能人,每有荐择,必然大胆启用,委以经纬之职权,因此士多归焉。甚至具体记述他的事迹,晋武帝的舅舅王恂曾经在背地里诋毁贾充,而贾充却不加计较,反而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擢晋王恂。有人背着贾充以邀得权贵,贾充却能以开诚公布的心怀对待这些人。
上述相互抵牾的记载,显然难以用人格的多面性和性格的复杂性来理解、概括。史家智者千虑,总有一失,上述记载很难说不属败笔之列。
贾充在朝廷大臣当中人缘并不好,因他专以方媚取容,所以像侍中任恺、中书令庾纯等刚直守正之人,共疾之。
晋武帝则对贾充不懈关照。让贾充代裴秀为尚书令、常侍,车骑将军职位仍然保留。旋即又改常侍为侍中,赐绢700匹。贾充以母忧去职,晋武帝下诏派遣黄门侍郎前去慰问,又以东南有事之由,遣典军将军杨嚣造贾充府上宣谕,使贾充去职60天后还职,大有“老九不能走”的热切。
贾充攀结皇室的另一手段是使自己的女儿成为妃子,他先让一女做了齐王司马攸的王妃。任恺、庾纯等人都担心贾家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任恺等人自然想把贾充挤出京都。时值氐、羌反叛,晋武帝为之正深感忧虑,任恺趁机进言,请求让贾充出镇关中。
晋武帝大概这次多从社稷安稳考虑,于是下诏说:
“秦凉二境,比年屡败,胡虏纵暴,百姓荼毒。遂使异类扇动,害及中州。虽复吴蜀之寇,未尝至此。诚由所任不足以内抚夷夏,外匡镇丑逆,轻用其众而不能尽其力。非得腹心之重,推毂委成,大匡其弊,恐为患未已。每虑斯难,忘寝与食。侍中、守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雅量弘高,达见明远,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信结人心,名震域外。使权统方任,绥静西夏,则吾无西顾之念,而远近获安矣。其以充为使持节、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假羽葆、鼓吹,给第一附马。”
这里,晋武帝称这氐、羌反叛“虽吴蜀之寇,未尝至此”,使他“每虑斯难,忘寝与食”,于是决定委派他的“腹心之重”且“武有折冲之威,文怀经国之虑”的贾充去为他剔除心头之患。作为社稷之臣,这本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乃至诚惶诚恐地要说些诸如“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之类的话以慰君安的事情,可是贾充是怎么对待和奉行的呢?
贾充接到晋武帝的诏书后,大感失落,自以为这是在朝廷最高权力层次中失却了职位与信任。当他得知这次被遣镇外是由向来与自己不和的侍中任恺奏进的,于是深怀恨意于任恺。可是怀恨归怀恨,武帝诏书已下,又说得那么恳切,把自己标举得那么高,拒诏显然不能。贾充整日茫茫然,无所适从。
受命出镇关中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天与贾充相知的一些僚属、大臣在夕阳亭设宴,为贾充饯行。
金樽美酒,玉盘珍馐;丝竹悦耳,瑞脑飘香。可是贾充毫无兴致,虚迎百僚们的一巡恭祝之后,就停杯投箸,眼望着那夕阳古道、衰柳长堤发呆。
百僚们不知是没有看出贾充的怅惘,还是觉得爱莫能助从而有意避开,开始三五为伴,猜拳行令,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或和侍女、乐工们调情嬉笑。
贾充面带虚笑,又假意应酬了几个时已微醉的敬酒者,到底心里不甘,就拉住与其私交甚厚的荀勖,告之以忧,求之以计。苟勖不愧为好友,他心中早为贾充盘算好了,只听他说:“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
贾充听后,内心叫绝。是呀,古往今来,还没有听说过哪位皇上派太子老丈出京外镇他方的。前段时间晋武帝曾向各位近臣谈及过将为太子司马衷纳妃的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何不将两个女儿奉上,让晋武帝择选太子妃呢?有幸选就,自己不仅可以不离京师热土去镇外,而且得以进一步攀结皇室;待自己成了尊贵的太子老丈,朝中有隙于己的人岂不成了惊弓之鸟,晋武帝对自己的宠幸自然也会更上一层楼。想到这儿,贾充脸上乌云初开。
可是,他有所踌躇,就对荀勖说:“然则孰可寄怀?”
荀勖似乎早已料到贾充要提此话头,胸脯一拍,回答:“勖请言之。”
于是萄勖侧首,对身边的冯紞说:“贾公远出,吾等失势;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
冯紞当然也慨然应允。
贾充虽心中尚无底数,但明白这是今后大家一起努力要做成功的事,不由坦然了许多。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主动站起,向大家陈词劝酒。已显寂寥的饯行宴会再掀高潮,杯觥叮咣,丝竹又起,侍女重整云鬓,穿梭往来,忙得不亦乐乎。待到酒足饭饱的诸公被扶进车辇时,已经是深夜了。
隔不两天,晋武帝赐宴近臣,与近臣们商议太子婚姻事。荀勖首先奏请武帝说贾充女才质令淑,宜配储宫。晋武帝原打算纳太子少傅卫瓘之女为太子妃,听了荀勖的奏请,遂言二者的五可五不可,以及卫氏种贤多子,贾氏种妒少,等等。他哪知武元杨皇后已受贾充之妻郭槐的贿赂,秘他固请纳贾氏女为太子妃。苟颤、苟勖、冯紞等又都异口同声说贾氏女绝美且有才德。晋武帝顶不住压力,终于应允纳贾氏女为太子妃。
这边贾充还装模作样地打点行装,度支调粮,准备出镇。谁想天公作美,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多时间整座洛阳城已变成琼楼玉宇,粉妆世界,等次日早晨出户一看,平地积雪达二尺之厚。这么大,这么深的雪,怎么出军呢?贾充乐不可支,回屋竟不禁笑出声来,侍从们大眼瞪小眼,弄不清主公何以高兴得如此失态。
晋武帝大概也沉浸在钦定太子妃的喜庆氛围当中,寝始安席,食亦甘味,把甚于吴蜀之寇的氐、羌叛乱置之度外,下诏命贾充仍居本职。吵吵了一阵的欲遣腹心之重镇守关中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其时为泰始七年(公元271年)冬子月。
朝廷中的一些贤良原得知贾充奉诏镇外,都感到欢欣。他们曾想向晋武帝进谏一些治国理政的方法、措施,都因贾充阻隔而未能实现,现在贾充被调离京师,他们希望能够实现抱负。可是贾充最终又没有去镇外,他们的希望又一次落空。
第二年秋七月,吴将孙秀降晋。晋武帝为得吴人之望,拜孙秀为骠骑大将军。晋武帝随之又考虑到贾充为朝廷旧臣,怕他心有不足,就打算改动原先班就,使车骑将军居于骠骑将军之上。贾充固辞,武帝听从,但不久又任命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
贾充职位越来越高,自然难容异己。侍中任恺当初曾奏他出镇外郡,且同是武帝所幸之臣,贾充对任恺深为忌恨,总想寻机报复。朝廷大臣由此各有所附,官属朋党较多。晋武帝得知情况后,召贾充、任恺就宴于式乾殿,当着两人的面对他们说:“朝廷宜壹,大臣当和。”两人听后均拜谢。可是背过武帝,两人都以为武帝已知而不责,愈发无所顾忌,表面上两人相互尊重,内心却积怨越来越深。贾充显然手腕高明,他先荐任恺为吏部尚书,使其不为侍中而侍觐转希,然后伙同苟勖、冯紞等人找机会在晋武帝面前进谗,任恺果然获罪,被废官归家。
搞掉了任恺,贾充又蓄谋除却庾纯。一天贾充和群臣们宴饮,河南尹庾纯平时就看不惯贾充,这时间又喝醉了酒,就同贾充争执起来。
贾充以势压人,讽庾纯说:“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
“高贵乡公何在?”庾纯反唇相讥,意思是说你贾充对人君都敢弑,还奢言什么父老天地呀!”
贾充被揭了疮疤,怒不可遏,却眉头一皱,向晋武帝上表要求解职。其意再清楚不过:我使人杀魏主高贵乡公为了谁?
庾纯也上表自劾。晋武帝遂下诏罢免了庾纯,并将其下到五府诸公那里正臧否。石苞认为庾纯荣官忘亲,应当除名。
齐王司马攸虽妃贾氏女,却秉正认为庾纯没有违背礼律。
晋武帝总算没有依贾充之愿去处理,下诏同意齐王司马攸之议,复以庾纯为国子祭酒。
废任恺,警庾纯,贾充充分显示了他的权谋和能量。
贾充在伐吴平吴中未建寸功,且成事不足,坏事有余,可是吴平收军之后,晋武帝即派遣侍中程咸去犒劳贾充,赏赐贾充帛8000,增邑8000户;分封贾充的从孙贾畅为新城亭侯,贾盖为安阳亭侯;给他的弟弟阳里亭侯贾混和从孙关内侯贾众增户邑。
出师平吴之后,贾充相到自己在伐吴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内心也曾感到渐惧,打算到宫中向晋武帝请罪。晋武帝得知贾充将要到宫中来,特地提前到东堂接待贾充。战事已罢,大都督的兵权及配置的僚佐自然要免去,但是晋武帝仍然让贾充假鼓吹、麾幢。
让反对伐吴的贾充任伐吴大军的统帅,对在伐吴过程中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贾充在平吴之后大加赏赐,分封,充分显示了晋武帝司马炎的昏聩、妥协和徇私的一面。
后来贾充年老病重,晋武帝派遣侍臣谕旨探病,让殿中太医致汤药,赐给贾充床帐钱帛,皇太子及皇室人员都去亲自省候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