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捡回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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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小传奇——吴万夫小小说简评

何弘

关于小小说,我曾写过几篇文章,但都是就小小说创作的整体情况和一些理论问题而言的。在此之前,我不曾为任何一位小小说作家的小小说写过专门的评论。因为对这些精短的文字,尽管读起来饶有兴味,但只就一篇写篇评论吧,为一两千字的作品写等于或超过其篇幅的评论会显得过于夸张,为一部集子或一个作家的总体创作写评吧,面对篇目众多题材各异的大量作品准备谈论时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多年来,尽管有不少作者和刊物约稿,我都一一婉拒了。当然,以此作为不为小小说写评的理由,无论如何是有些牵强的。凡事总有个开始,那就让万夫做这个第一人吧。

近年来,吴万夫在中短篇小说创作方面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引起了相当的关注。去年,他的中短篇小说集《金土》出版的时候,我曾专门写下了这样一段推介性的文字:“特殊的生活经历,使他能够始终以充满人文关怀的目光关注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状态,无论是描摹乡村还是刻画城市,他都能透过对社会世态万象的描画而对人性有探幽入微的深入挖掘;长期小小说创作的磨练,使他的作品形成了结构精巧、语言洗炼、于质朴中见幽默、于调侃中见温情的风格特征。”但是坦率地说,对吴万夫这样一位从小小说起步的作家来说,我对他的了解其实仅来自于自己读过的有限几篇中短篇小说,他的小小说此前我一篇也不曾读过。近来,集中读了他的几十篇小小说,最突出的感觉依然是他对底层小人物生存状态、心理状态、人际关系的持续关注和深入挖掘。小说作为一种叙事艺术样式,经历了从生活故事化、人物性格化到内心生活审美化这样的发展过程,但拥有最大读者群的作品依然集中在前两种类型上。对小小说这种受到篇幅严酷制约的叙事样式而言,注重故事性和人物性格的鲜明性就显得更加必要。生活的故事化,其实就是生活的传奇化。但传奇并非真的就是天外飞仙表演的不可思议的奇迹,只要细心观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其实广泛存在着这样的奇迹。能够发现这一点,就有了将生活故事化的能力,也就具备了成为一名小说家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条件。吴万夫这方面的能力显然非常突出,他的小小说,一言以蔽之,就是表现小人物在平凡的生活中所演绎的种种奇迹。

通过对日常生活中小人物一些传奇事件的书写,吴万夫的小说很好地表达了当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并对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做了深入的探究。比如《井》,写生活在吃水不便地区的一家,自家打了一眼井,在干旱的季节为全村人共用,不仅给自己带来了用水的不便还引来了种种矛盾和大家的不满,父亲在一次大雨中自己悄悄毁了井,重新和大家一样到远处挑水吃,于是他们的关系又恢复了平静。这个作品所揭示的可能正是极富中国特色的人际关系,正所谓凡事须从众,你做十顿饭救济众人却会因一人未吃上而开罪于人。而《画驴》,写的则是一个人整天被领导训,后来画了一头驴,提醒自己把领导的训斥当驴叫,不再与领导冲突,于是和领导搞好关系并得到了提拔;提拔后当上领导的他看一位新来的小伙子总不顺眼,就屡屡训他,后来发现这小伙子的桌子上竟也放着一张画的驴。这篇小文很好地揭示了领导与群众的关系,位置不同决定了态度的不同。《在电话那端》写的是一对经常电话聊天却从未谋面的男女,想要确立恋爱关系,男方向女方索要照片,女方就发来丑女的照片考验男方,男方看后不再接女方的电话,女方把自己真实的相片寄给男方,男方看后再给女方打电话却再也无人接听。所谓以谎言验证谎言,得到的只能是谎言。在虎年春晚《一句话的事儿》演出之前若干年,吴万夫已经为其做好了注脚。之所以先出的给后来的做注,是因为没人会认为春晚是为吴万夫的这篇小说做注脚。这样的作品还有很多,如《阿香》写的是因对人不相信而对人对己造成的伤害;《恶意电话》写的是因对人不尊重而带来恶果;《真心哭笑》写的是违背社会规范制造的尴尬;《谋杀》写的是人言可畏,人们用愚昧想象和他们的风语风言杀死了无辜的人;《越陷越深》写的是无法解释且越描越黑的误会;《疯狂者》写了一位大智若愚的人,其中疯狂者不疯,不疯者自狂……这类作品中,《我欠王鸽一枚蛋》是写得较好的一篇,把人与人之间或施恩图报、或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或因受人之恩而始终生活在对方的阴影中这类关系的复杂性、微妙性写得很到位。

吴万夫的一部分作品则是通过对略带夸张的传奇事件的叙写,揭露了当下丑恶的社会现实。如《新闻人物》、《镇长的意见箱》、《会议裤》写的都是当下官场的荒唐事件,《女人·鹦鹉》写的是鹦鹉出卖了丈夫,把丈夫偷情的事露了出来。这类作品当然还有不少,我以为保持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姿态对关注现实的作家而言是非常必要的。在写作中,吴万夫采取了一定的诙谐、夸张处理,但度的把握在此显得特别重要,所谓过犹不及,过度的夸张会给人带来不真实感,过度的诙谐会消解作品的意义,这对作品的批判力量会带来一定的影响。

吴万夫还有一小部分作品,思考的是生命的终极问题。比如《有关死亡的三个命题》、《拒绝玩笑》写的都是生命意外终结的事件。生命的脆弱、生命终结的突然在吴万夫其他不少作品中也都有表现,只是不如这几篇这么直接罢了。《生命的支撑》写的是信仰对生命的支撑,《在后方》思考的则是生命的意义。在人生的历程中,钱与物质是最重要的吗?信仰对生命有着怎样的意义?这的确是当下值得每一个人思考的重要问题。

吴万夫的一部分作品,在艺术上进行了自己探索。如《意想不到的结局》,写一位丈夫外出的女性半夜出来小解,风把门吹上,自己被一丝不挂地锁在了外边。这篇小说表现的重点在于人物处于特殊情况下的心理状态,对小小说创作来说,这应该是改变固有的注重讲故事抖包袱模式、推动其走向细腻深入的有益尝试。而《怪胎》,一直把关子卖到最后,给人留下了很大的想象回味空间,处理得也很好。《捕鼠》则写一个憎恶老鼠天天想尽办法捉鼠的人自己却变成老鼠被捉的事,有点卡夫卡的味道了。《黑锅》则写的是一个人半夜捉到贼却被贼反咬因而被众人看成贼的故事。作者在这里表达了绝对的真相无法不明了,就像历史,永远只存在于叙述中这样的历史真实观。

而在吴万夫的所有作品中,我最为看重的则是他描写爱所演绎的奇迹、写爱对人的拯救的这类作品。其中,《坠落过程》写的是母爱驱使下潜能被激发所演绎的奇迹,《看夕阳》写的是爱的坚忍,《祝你平安》写了陌生之间的关爱,《挑着的家》写的则是爱心与尊严,《意外》写的是意外事件中爱对人的拯救,《建立在一元钱上的爱情故事》写的同样是爱心对人的拯救……有时候,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爱,可能就会改变另一个人的生命走向,自己的生命也会因此灿烂。吴万夫的不少作品都表达了这样的观念,而且这种观念在吴万夫的其他很多作品中都有体现。这类作品还有一些是从反面来写的,如《做人》写的是一个人的恩将仇报对另一个人的改变,这是对爱心的最大伤害。关于在街上扶起被车撞到的老人反被诬告这类事件最近有很多报道,法院也有不少判例。我对这些判决最大的不解在于,法官何以会把判决建立在当事人不可能出于爱心做这种事的基础上呢?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宁愿相信每个人都是有爱心的,都是会出于爱心对危难中的人伸出援手的。我希望法官也能相信这一点,因为这样的判决其实是对爱心的制裁。吴万夫的这类作品好就好在有温暖的东西在里面。文学不只是要把生活的残酷、生命的荒诞、世事的荒唐揭示给人看,更要让人们在看透生活与生命的真相后,在黑暗中看到亮光、在严寒中感到温暖、在绝境中看到希望。吴万夫的这部分作品应该说做到了这些,显示出了文学存在的价值。

最后,我还想说的是,我将这篇评论定名为“小传奇”,直接的用意当然在于表达吴万夫的小小说所写的基本是小人物演绎的生活传奇这样一层意思,同时也是要表达这是小小说这种精短的叙事样式所演绎的传奇这样一层意思。但是,“小传奇”并不小,它是“小演绎的大传奇”。多年来,吴万夫以及众多的小小说作家,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使小小说成为一种为千千万万读者喜闻乐见、雅俗共赏的艺术样式,书写出了一段文学史上的传奇。所以,小传奇不小,我相信吴万夫们会写出更大的传奇。

[作者简介]何弘,河南省文学院副院长,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生存的革命》《探险者——何弘文化文学论集》《我看》等,当代著名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