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年末,郭嵩焘到京城出任翰林院编修。
在京都,他深得权柄赫赫的户部尚书肃顺的赏识。肃顺性情刚严,以敢于任事著称,主张以严刑峻法改变当时吏治腐败的状况,屡兴大狱,惟严是尚,排除异己,但由于他深得咸丰皇帝的倚重,其他人对他是敢怒不敢言。与其他满族权贵猜忌、排挤汉族官僚不同,肃顺主张重用汉族官僚,对以曾国藩为首的湘军,他尤其重视。由于肃顺的推举,郭嵩焘在不长的时间内蒙咸丰帝数次召见,自然受宠若惊。咸丰帝对他的识见也颇赏识,命他入值南书房。
南书房实际是皇帝的私人咨询机关。入值南书房,意味着可以经常见到皇帝,参奏军国大事。咸丰帝还进一步对他说,南书房笔墨之事并不多,之所以命令他到南书房,“却不在办笔墨”,要他“多读有用书,勉力为有用人,他日仍当出办军务”,明显对他寄予厚望。
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咸丰帝派郭嵩焘到天津前线随僧格林沁帮办防务,颇有些“挂职锻炼”的意思。
僧格林沁虽是蒙古人,但因他的父亲是嘉庆皇帝的额驸,本人又被晋封为亲王,可谓权倾一时。郭嵩焘虽在初时对僧格林沁钦敬有加,但随着对天津防务和中外实情有了更多的了解之后,两人之间在气质、思想、方法上的差异,使得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不协调。早在1857年年初僧格林沁回京过春节时,他向郭嵩焘问道:“东豫捻匪,天津防务,二者办理孰宜?”郭不假思索地答道:“捻匪腹心之患,办理一日有一日之功;洋人以通商为义,当讲求应付之方,不当与称兵,海防无功而言,无效可纪,不宜任。”这种主张对主张抗击外国侵略者的僧格林沁来说,自然是不太愿意接受的。
到达天津之后没有几天,郭嵩焘在与友人谈论如何对付英法联军的问题上明确表示:“不幸而战而败,如何收束?幸而胜,如何为持久之计?彻始彻终,通盘筹算,然后斟酌一办法,请之朝廷。临时小小变通,大局筹办总不外此,所谓有算胜无算也。今朝廷议和议战,皆务为尝试而已。任事者亦贸焉与之为尝试,以事度之,胜败两无所可,理势俱穷。自古外夷之患,未有若今日者。”
郭嵩焘的意思是,希望政府与外国通过谈判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传统士大夫那样,外敌当前,只会以死报效,丝毫于事无补。从这句话来看,他当时已产生近代外交思想的萌芽。
1859年春,英法侵略者执意要求进京就《天津条约》换约,咸丰皇帝对此束手无策,顾虑重重。面对这种情形,一向好强的僧格林沁凭着对朝廷的一腔热血,坚决主张以武力杀一杀洋人的威风。郭嵩焘则继续坚持己见,认为“以天下势论之,海口用兵与否,终竟无定局,似亦不宜过有所费也”。这就明确反映出他不主张以大量人力、物力投入战备的思想。随后他十多次慷慨陈词,反复劝说僧格林沁不要轻易动武,“以为今时意在阻击,苟欲击之,必先自循理。循理而胜,保元后患;循理而败,亦不至于有悔”。但郭对僧格林沁的劝说,最终无济于事,“为书数策,终不能用”。在《复方子听》的信函中,郭嵩焘不无忧虑地指陈僧格林沁等人不识大体、不谙世情,即使一时能侥幸取胜,最终还是要失败的——“处极弱之势,无可据之理,又于外夷情形懵然不知考究,而思以诈胜”,真可浩叹。
平心而论,尽管郭嵩焘对洋人存有幻想,甚至产生过错误的看法,但他主张国与国之间打交道主要的是运用好国际公法,利用它来互相牵制。即使要动武,也要经过通盘筹划,选择时机,绝对不能盲目一战,或者忽战忽和,否则后患无穷。郭嵩焘的这一“循理”外交,反映了他在对外交涉中的独立见解。这种外交,可以说是国际冲突中弱国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大沽之战最终失败,咸丰皇帝被迫移驾热河。尽管是西方列强侵略中国造成的必然结果,但僧格林沁等大臣的刚愎自用,对世事茫然无知,致使战与和都举措失当,也是值得后人总结、借鉴的。
郭嵩焘的建议并不是不可行,可是当时的中国不谙国际法则,缺乏洋务人才,与外国对话完全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
尽管招祸的直接原因在于僧格林沁举措失当,使矛盾激化,但实际上是士大夫议论汹汹,舆论压力所致。
1859年6月25日大沽一战暂时取得胜利,在朝廷内外的一片欢呼声中,唯有郭嵩焘保持冷静的态度。如他在给好友曾国藩的书信中就明确指出:“天津之役,人皆分美及鄙人,而独引以为忧。”结果,到了1860年9月下旬,也就是离大沽之战胜利一年半时间后,郭嵩焘所忧虑的事发生了。经过充分准备的英法联军,终于击溃了僧格林沁在天津的防线,迫使清政府不得不于次月下旬老老实实地履行换约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