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文以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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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科举无望,坐馆授徒

康熙十年(1671年)秋,蒲松龄乘一叶扁舟渡过黄河,披星戴月,冒雨回到家里。这时已是八月。侄子觉斯、螽斯请他去饮酒。骨肉团聚,格外亲切,蒲松龄高兴地当场赋诗,一方面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到子侄们身上,另一方面又说:“消磨未尽只雄心”,表示自己还要在科举上角逐一番。

第二年,蒲松龄再去济南应乡试,又铩羽而归。这次是带了孙蕙的荐书去的,然而孙蕙的荐举和蒲松龄的才华同样不起作用。蒲松龄内心非常痛苦,在《寄孙树百》的三首七律诗中说:“歧途惆怅将焉往?痛苦遥追阮嗣宗”,“途穷只觉风波险,亲老惟忧富贵愁”。阮嗣宗就是魏晋名士阮籍,他经常坐着马车任由车子前行,走到前方没有路了,便放声大哭。从这些诗里,反映了当时的蒲松龄正面临生活的窘境。

科举无望,生计维艰,又不愿为人作幕,摆在蒲松龄面前的,也只有去缙绅人家坐馆一条路了。于是,大约从康熙十二年(1673年)34岁起,蒲松龄开始了长达近40年的塾师生涯。

康熙十二年至十四年(1673-1675年),蒲松龄在本邑城北十里的王敷政家坐馆。王家是淄川的名门望族,蒲松龄在王家坐馆,得到了比较好的待遇。他与王敷政的几个弟弟一正、居正、观正、体正等经常以诗歌唱和,所谓“伯仲文章皆大雅,主宾词赋尽风流”,相处得颇为融洽。

在王氏兄弟中,与蒲松龄最相契的是王观正。王观正字觐光,号如水。蒲松龄到王家时,他年仅弱冠,虽身为贵胄,但重道义,爱读书,也颇有些才情。而且他进学后也未能中举,在家庭中又不像兄长们那样别有所营,所以与蒲松龄比较投合。王如水既敬佩蒲松龄的才学,又同情他的怀才不遇,时常安慰他,并且可能给过他一些生活上的照顾和帮助,这就使正处于困顿之中的蒲松龄产生了知己之感,两人相处日久,感情益深。康熙十九年(1680年)四月,蒲松龄丧母,当时正值荒年,兄弟们仓促之间无钱营葬,又借贷无门。王如水闻讯后,尽管自己并不富裕,仍然解囊相助,这件事使蒲松龄铭感于心,终生不忘。王如水死后,蒲松龄作过《梦王如水》的悼诗,感情非常沉痛。

南游归来,在穷困潦倒的岁月中,除了与王氏兄弟、昔日的郢中社友往来外,蒲松龄还结识了两位身居高位的同邑前辈——高珩和唐梦赉。

高珩,字葱佩,号念东,是大诗人王士祯的表兄。明末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入清后为国子监祭酒、刑部侍郎。高珩是蒲松龄好友张笃庆的岳父,和蒲松龄也有点亲戚关系,蒲松龄因此得以与他相识。高珩还曾写过信嘱咐淄川县令关照蒲松龄。康熙十一年(1672年),高珩告假归里,两人的交往逐渐密切起来。康熙十八年(1679年)春,蒲松龄《聊斋志异》初次结集,自作《聊斋自志》,高珩随即写了一篇序,阐述《聊斋志异》的特点和功用,加以推奖,他是第一个为这部著作作序的人。

唐梦赍,字济武,因在淄川豹山营有庄舍,自号豹岩。顺治六年(1649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晋秩检讨。后因得罪,被放归田里。唐梦赍罢官归里时,年仅26岁,此后40余年,优游林下,过着富裕、闲散的缙绅生活。他读书广博,为人也比较正直,虽然身居林下,却不甘寂寞,常常关心当地的政事民瘼,喜欢“接引寒儒,提掖后进”。蒲松龄曾受命为他作生志,后来在《为众绅祭唐太史文》中称赞唐梦赍“雅爱文人,尤怜才士,苟一艺之微长,辄称扬而不置”。这是因为蒲松龄在寒窘伶仃的情况下,曾受过唐梦赍的垂顾、褒奖,两人成为比较默契的文字之交。《聊斋志异》结集时,唐梦赍也为它专门作过一篇序。这是最早称赏《聊斋志异》的又一位名流。

一个困窘潦倒的穷秀才,半生蹉跎,境况凄凉,费尽心血所写的狐鬼小说却无人赏识,无人能理解其中所寄托的忧愤,这是多么悲哀的事啊。而高珩和唐梦赍理解和同情蒲松龄的悲哀,肯定《聊斋志异》的价值,并为他创作《聊斋志异》提供舆论上的支持,这对他是很大的精神安慰。古时候,文学作品无法商业化,写小说也卖不了钱,更与功名无缘,这纯粹是一种个人爱好。蒲松龄从事的其实是一项非常奢侈的工作。

这些年里,蒲松龄的诗作不多,在授徒、举业之余,把主要精力用于创作《聊斋志异》了。到康熙十八年(1679年)春《聊斋志异》初次结集时,《娇娜》《婴宁》《青凤》《林四娘》等一些重要篇章都已经创作出来,蒲松龄的文学才华,也已经引起了当地名流的注意。然而,这一切仍然不足以改变他贫困潦倒的境况。其间,康熙十七年(1678年),蒲松龄再赴济南乡试,结果仍旧名落孙山。

康熙十八年(1679年),40岁的蒲松龄依然家徒四壁,功名无望。但值得庆幸的是,从这一年开始,他不再飘如萍梗,今年设帐于这家,明年就食于他处。他有了一个比较稳定、安适的馆去坐,淄川西铺的显宦毕家聘他为西席。

西铺位于淄川西,距县城约六十里。毕家也是本地的名门大族。毕家的主人叫毕际有,聘蒲松龄来家设帐,是为了教他的八个孙子读书,但学识渊博、文才出众的蒲松龄,却也成了他清谈的朋友、文字的代笔、应酬的替身。夏日黄昏,冬夜炉旁,蒲松龄陪他谈古论今,以解寂寞。毕家许多贺吊往来的文字都出自蒲松龄的笔下,措辞得体,文采斐然,并且颇有富贵闲人所应有的气度。毕家与本县的几家名门大族,如王鳌永家、高珩家、孙廷铨家等,都联络有亲,与新城王士祯家里有“三四代婚姻之好”;由于财盛势大,毕家与地方官吏的交往应酬也比较多。这样,亲友来访,地方官拜谒,由蒲松龄这样饱读经史、谈吐风雅的西宾出面迎送、作陪,也不算辱没门楣。本地缙绅迎送县令、学师上任、离任,或者代人说项、打点这一类事,让蒲松龄以西宾的身份出面,毕际有既不必自己屈尊,也显得比较得体。所以,毕际有对蒲松龄一直比较友好、尊重,宾主相处十余年,关系一直比较融洽。

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毕际有去世后,蒲松龄甚为哀痛,写了《哭毕刺史》诗十首。

毕际有死后,他的二儿子毕盛钜主持家政。毕盛钜字韦仲,大概比蒲松龄小几岁。这是个并不希图仕进的大家子弟,秉性疏懒,但还比较厚道,只是守着家产过舒服日子,闲的时候读点杂书解解闷。教子读书,以及一切文字应酬,更像他的父亲一样,全依赖已居于门下十余年的西宾蒲松龄了。因为这位少东家与蒲松龄年纪相仿,又长期共桌而食,相互依傍,感情深笃如兄弟一般。

在毕家,蒲松龄那颗凄苦寂寞的心渐渐感到温暖和慰藉。毕家年复一年地恳请他留下来,笃于友情的蒲松龄也欲去难舍,结果在毕家竟一连待了30年,直到古稀之年才撤帐回家。

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他75岁那年,毕际有夫人去世,蒲松龄不辞劳苦,跋涉几十里亲自去西铺吊唁毕夫人,又不顾老眼昏花,撰写了《毕母王太君墓志铭》,可见他与毕家的交情绝非泛泛。

在毕家坐馆,生活安定,无衣食之忧,可以专心读书著书,这对于蒲松龄来说,实在是一件幸事。《聊斋志异》的大部分篇章都是在毕家完成的。

在毕家坐馆这些年,蒲松龄仍然功名心不死,多次应山东乡试,但始终没能顺利闯过这一道关。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蒲松龄应乡试“越幅被黜”,即所作的八股文章超过了限定的字数,被取消了录取的资格。“三年再三年”,屡战屡败,眼看是望五的人了,功不成,名不就,寄人篱下,为他人作嫁衣裳,蒲松龄内心痛苦万分。

屡战屡败、久困场屋的不幸遭遇,使蒲松龄对科举制度的弊端有了非常深刻的认识,在《聊斋志异》的《司文郎》《于去恶》《王子安》诸篇中,他对科举制度特别是考官的昏庸低能作了尖锐的揭露和愤怒的控诉,对深陷科举牢笼的读书人表达了深切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