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凤姐儿听到王夫人借用了黛玉的一百万两银子,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一是没想到黛玉孤身进京,身上竟有这么多银子,再就是想不到太太如今也变了脾气,为了钱竟这样放下脸面来。若是自己,宁肯去当了头面首饰,也不肯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人去。不过话说回来,如今便是把全部的家当都变卖了,只怕也凑不出一百万两来。
午间没人,凤姐儿便同平儿一起吃饭,因问道:“你可听说了太太什么闲话没?”
“没有。”平儿一怔,不知凤姐儿所为何事。
“哼,难道你不知道太太问林姑娘借了一百万两银子的事情?这会子只怕阖府的奴才都知道了吧。”
“奶奶说这事啊,下边奴才们倒是有人说呢,不过是一时应付宫里娘娘省亲的是,手头略紧些,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平儿一边掩饰道。
“你跟我眼前摆什么迷糊阵呢。”凤姐儿一推饭碗,靠在后边大靠枕上,一边拿了牙签剔牙,说道。
“依我说奶奶竟不用管这些闲事,太太手头短缺些,自己去想办法,没来难为奶奶,这便是奶奶的福气,不然太太一句话,让奶奶这会子弄十万八万银子来使,奶奶还能推脱吗?家里金的银的,打进去的还少嘛,奶奶何苦来,又管这些闲事。这些日子,若不是旺儿媳妇按时把那利钱银子送来,咱们这屋里只怕也要短了呢。”
“你这死蹄子,我饶是说了一句话,你就说了这一大堆话来赌我,你是安心要气死我才罢。”凤姐儿一边笑骂,一边往里面躺去。
“奶奶好生保养,身子健健康康的便是我们奴才的福气,我们还敢气了奶奶去?”平儿一边拿了薄被来给凤姐儿盖上,一边坐下给她捶着腿,又问,“说银子不够使呢,自从姨太太一家几十口子人住进来,又添了一大笔开销。太太原是说一应共给全免的,姨太太家原是皇商,家里‘珍珠如土金如铁’,到底还是少什么就来这里要,竟比按例共给还多些。”
“这个我何尝不知道?只怕太太也是知道的,真不知道我这三姑妈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是进京来给宫里算账支取供奉的,却弄得自己倒短缺成这样。”
“也不见得是短缺吧。”平儿冷笑一声,道,“就像太太一样,认真要一百万拿不出来,十几万还是有的吧?不过是不想拿出来罢了。我想着,姨太太家估计也是如此,人家是处处示弱,从不露富,却处处沾着便宜去,哪里像奶奶这样心实,凭谁说短缺什么,恨不得自己还没得用,便想了法的给人家弄来。”
“果真这样,这个家可就完了。”凤姐儿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底,我还只是个孙子媳妇,又不是这边的。将来能怎么样呢,你瞧瞧宝玉,整天着三不着两的。人家都说富不过三代,我看这话真是没错。”
“奶奶还是自己心中有数,早给自己做打算好呢,咱们二爷也是面上明白,心里糊涂,一心的想接着祖宗留下的家业风流快活罢了。奶奶若不早作主张,将来有的饥荒打呢。”
“只是这利钱银子虽然来的容易,毕竟不算光明正大。将来被查出来,也是一项罪过。我们是该好好的盘算盘算了。”凤姐转过身,看着帐子顶,轻声的说道。
“奶奶,后天就是宝姑娘进宫待选的日子,咱们还要表示一下吧?”
“送两套首饰去吧,薛家如今不缺钱,她们是在装穷。”凤姐儿撇撇嘴,慢慢的睡去。
待到宝钗入宫待选这日,凤姐儿真的没过来,只叫平儿拿了一个首饰盒子,送来两套上等的首饰,说身上不好,就不过来添乱了。三春姐妹中,惜春与宝钗向来不和,迎春懦弱,只有探春瞧着王夫人的面子上过不去,便带着丫头过来同宝钗说了几句话。
黛玉更是身上不舒服,三天两头的关在屋子里不出门。众人也不能怎样,只得由着她罢了。一大早的宝玉便不自在,歪在床上不起来,袭人催他,他却说,又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袭人因怕他再胡说,只自己悄悄的到了梨香院,见着莺儿悄悄的塞给他十两银子,说原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只求妹妹转告姑娘,别嫌少吧。
莺儿虽也是穷人家买进来的孩子,但从小跟着宝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见袭人巴巴的送了十两银子过来,根本懒得理会,不过碍于宝玉的面子,只得含笑客气了几句,到底也没跟宝钗提起,随便把银子往墙角的柜子里一扔罢了。
宝钗带着莺儿坐了宫里来的车,从角门里出了荣国府,往宫里的方向而去。后面薛姨妈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儿。
王夫人原想,凭宝钗的容貌,若是皇上见了,定然是会被留在宫中的,只是若真的那样,自己的女儿岂不是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但这种事情,她是不敢对任何人露出一丝一毫的,千思百想最终也没什么主意,又找不到人商议,因此自从宝钗离了荣国府,她的心便如架在油锅上煎一般。
恰好这时,袭人因宝玉身上不痛快,不想吃饭,便来找王夫人,要些宫中娘娘赏下的紫金玉露丸给他宝玉消食,却见王夫人一人闷闷的外在榻上,身边也不用人伺候。便放轻了脚步,走到王夫人跟前,福了一福。
“你不在他身边伺候,又到这里来做什么?”王夫人见是袭人来了便淡淡的问道。
“回太太,二爷今儿不想吃饭,奴婢特来找太太,讨一点消食的丸药给二爷吃一两丸。”
“恩,他又搞什么鬼了,怎么好好的不想吃饭?”
“因为宝姑娘今儿进宫待选去了,二爷心里念着姐妹情分,所以一时不爽快罢了,过几天就没事了。”
“恩,他倒是个实心的孩子。”王夫人轻叹了一声,说道,“你坐吧,这几****可同你哥哥有什么来往不曾?”
“前儿哥哥刚托人给奴婢捎话来,说这几日想接我家去逛逛呢,奴婢想着,二爷这几日身上不好,所以说过几日再说。”
“恩,宝玉那里倒也没什么,麝月她们也该会服侍了。你就是家去逛逛也没什么。我听说你哥哥如今跟宫里的戴大人走的比较近?”
“也说不上,不过是戴大人见他行事机灵罢了,收在身边,传话什么的,倒还清楚罢了。”
“呵呵,这样也算是戴相身边的红人了。不知这次宫里挑选侍读赞善之事。可否归戴相管呢。”王夫人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个不是很清楚,奴婢知道什么,太太若是要打听,奴婢回头让哥哥打听一下便了。”
“恩,回头你来我这里,拿二百两银子出去,帮我悄悄的打点一下,宝姑娘呢,是咱们家的亲戚,她的事情便是我们的事情。咱们得上心不是?况宝丫头性情极好,将来若是宝玉能娶个这样的媳妇儿,我也放心,你也少受些闲气。”王夫人仍旧是自言自语,似乎是无意之言,但字字句句被袭人听在心里,都惊心的很。
袭人此时全然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想办法让宝钗落选,然后要聘来给宝玉,做自己的儿媳妇。袭人原就喜欢宝钗,此时听到这些话,真是喜不自禁。忙笑道:“太太只管放心,奴婢明儿就出去找我哥哥,凡事都尽力而为吧。”
“恩,”王夫人又叫金钏拿了丸药来,交给袭人,又嘱咐她明儿一早过来,便叫她下去了。
却说宝钗带着莺儿坐着进宫的马车进了那巍峨庄严的帝王寓所。那一种贵气,那一种繁复,那一种权势都是天下极致,比起裕亲王府来,不知高出了几十倍。怪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裕亲王仍旧不满足,原来这才是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概念。宝钗痴迷的看着宫中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在心理谈着,恍然如梦,似乎又回到了天宫之中。
进了宫,宝钗和一同待选的其他姑娘一起现在一所僻静的小院住下,等候毓贵妃的初选。
毓贵妃的父亲原来是吏部天官,不过已经告老了,皇上因感念他原来为朝廷出力很多,为人又清正,便不许他回老家,只在京城养老,闲时仍旧宣进来闲谈闲谈。毓贵妃虽然生了大皇子,但从不张扬,她态度谦和,和皇后之间相处也很好。即便贵为贵妃娘娘,也从不忘每日到皇后宫中晨昏定省。因此皇后对她很放心,许多事便交给她去处理。
这次给公主郡主们选侍读,原本就不是什么重大的事情,皇上懒得管,便叫皇后瞧着办,皇后今儿身子不好,便推给了毓贵妃。
辰时刚过,毓贵妃便带着宫女嬷嬷们到了储秀宫。百十名待选的姑娘们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这些都是通过宫里的管事嬷嬷们筛选过的,宝钗处处优秀,自然被选在里面。
毓贵妃坐在上面主位上,平静的看着这些花儿一般娇嫩的姑娘们,心中升起阵阵怜惜,虽然是伴读,可也是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后一道宫墙便与家人天各一方,看这些傻孩子们脸上天真的表情,真是叫人不忍心。
收回思绪,毓贵妃叫开始,管事嬷嬷便把这一百名姑娘分做了二十组,每组五人,一组一组的叫上来,由毓贵妃一一考问。倒也没什么难处,不过是女史女则女箴之类的话,再就是列女传里面的故事而已,这对宝钗来说真是太容易了,再加上她原本容貌便好,很顺利的通过了毓贵妃的考试。
通过的姑娘,便都住在了储秀宫,落选的,便各自坐了车回家去。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各自心情不一而书。
宝钗搬进了储秀宫,其实也无所谓搬,所有的东西都是宫中通用的,甚至连衣裳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几件贴身衣物罢了。只叫莺儿挎了个小包袱,便过来了。
通过了这次筛选,剩下的人不多了,听说只有二十多个。皇室的公主不多,但郡主不少,每人两个伴读的话,按说这二十多个人也十有八九都会留下。宝钗想到这些,便暗暗地得意。
夜色渐渐的浓了,月亮升起来。银色的月光洒向大地。白日威严壮观的皇宫,此时也变得静谧安详。
宝钗换下了衣裳,只穿一件粉色中衣,淡紫色宫绸长裤。宝蓝色绣鞋,散了头发,只用一根桃色四袋绑了自然垂在脑后。便轻轻的出了房门,到储秀宫后面的小院里来欣赏月色。
每逢月圆之夜,都要在外边静坐是宝钗从小的规矩,因她知道,月华之魄是修真之人最有用的东西,这一世,她虽然只是个凡人,但是她依然渴望自己拥有超凡的能量。所以她能够独立行动的时候,便开始默默地修炼。
今夜的玄泽,不知为何心里总是烦闷的很,原本想借着元妃的事情,让贾家人拿出钱来修个园子,到时候借着元妃的命令,让黛玉进去心静的住着,谁知道这个可恶的婆子,竟然厚着脸皮去借了黛玉的钱来。
真是可恶的很。不过幸亏黛玉这丫头也不是吃素的,脑子反应也够快的,立刻回僵了一军,把这个婆子给逼了一步。
看来黛玉却比她娘强些,最起码学会了保护自己。
天气有些热,玄泽想出去透透风,已经习惯了高处,所以除了御书房的门,便轻身飞起,稳稳的落在了三层楼高的御书房屋顶上。
俯视整个皇宫,月色下真是琼楼玉宇如诗如画一般。坐在屋顶尖上,吹着夜里的凉风,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想想她,此时林如海已经陪她在天国之上,一定也很快乐吧?她的女儿如今也长大了。学会了忍耐,也学会了争取,做娘的心里一定也很欣慰吧。
在她的心里,自己始终是一个局外之人。然而在自己的心里,多么渴望把所有的都给她。
坐的久了,玄泽感到自己的腿有些麻木,毕竟坐在瓦砾上合坐在龙椅上的感觉不同,想到这个玄泽不由得苦笑一声,站起身来欲往御花园里去走走。习惯了用轻功飞,玄泽脚尖一用力,又一次飞了起来。
几个跃起,正好落在储秀宫的屋脊上,无意间瞧见花丛中静坐的宝钗,心中感到奇怪。——储秀宫的宫女想成仙不成?怎么还在打坐?于是放弃了去御花园的念头,玄泽轻轻的落在储秀宫的后院里,敛着气息靠近了宝钗。
宝钗双目微闭,呼吸细软悠长,静静的入定,全然忘了自己身在哪里。
还是个绝色宫女!长的小模样还真不赖!玄泽在心里笑笑。一边静静的坐在边上的石凳上。
值班的太监忽然间皇上一身玄色绣金龙的长袍坐在院子里,忽的一惊,都忙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玄泽摆手,示意他们下去。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惊动了宝钗。
机警的睁开双眼,正好对上一身龙袍的男人探究的目光。
“啊,皇上!”宝钗在心里一万次的想象自己与皇上不期而遇的场面,却丝毫没想到是这种情形。她慌忙起身,正要跪下去,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于是尴尬的站在那里,竟然也会不知所措。
“呵呵,你是储秀宫的宫女吗?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是待选陪读赞善的,因等着明天见皇后娘娘,所以同大家一起住在这里,一时贪玩,刚才竟睡着了。奴婢失仪,请皇上治罪。”宝钗的心用极短的时间恢复镇静,衣衫不整又如何,自己面对的是皇上,又不是皇后娘娘。衣衫不整不正好多了一份筹码吗?于是她盈盈下拜,更显得娇羞柔媚。
公主和郡主们的侍读,怎么能挑这样的呢?玄泽的眉头不由得一皱,公主还小,不过才八岁,郡主们能在宫里上学的,自然也都是小孩子,凡是十五岁以上的,都待字闺中,等候着皇上的指婚,或者给亲王贵族,或者出赛和亲。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进来做小公主小郡主们的侍读吗?还不如说是做教习!这些人,真是糊涂,只怕是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皇上的床上送才是真的。
想到这些,玄泽的心中便有些不痛快。原本很美好的夜晚,很惊喜的意外相遇,却也被这种机关算尽而变得那样丑陋不堪。玄泽最不喜欢这些,但又见宝钗实在可爱,便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奴婢薛氏宝钗,先祖是先帝爷亲封的‘紫薇舍人’。父亲讳字伯儒,母亲薛王氏。”宝钗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回答。
“恩,薛王氏,可是与原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有什么关系?”
“那是奴婢的舅父。”
是了,这姑娘原来就是薛仲道早时提及的那个‘精明’大嫂的女儿。玄泽心里有了数,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凭她花容月貌,但却有一个蛇蝎心肠的母亲,想必这样的母亲也教不出什么好女儿来。于是他背着手,淡淡的说道:“你起来吧,早些回屋去吧,夜深了,天凉。”
玄泽说完,便转身出了储秀宫。随身太监高敬仁立刻跟上去。
宝钗跪在冰凉的地上,心中反复思索着皇上的话。
“薛姑娘,起来吧。皇上走了。”值班的太监立刻对薛宝钗另眼相看,这位美艳的姑娘,说不定过了今晚就是主子了,这时候却是得罪不起的。
宝钗被莺儿搀起来,看看边上围着的太监们,笑道:“各位公公辛苦了,莺儿,给每位公公五两银子打酒吃吧。”
“是。”莺儿忙在小包裹里拿出了一把碎银子,一一分给身前的公公们,宝钗自顾自己进了屋里。
宝钗一夜未眠,脑海中一直是玄泽的身影,早时她见到秀澈,便以为裕亲王是天下最有魅力的男人。可是如今见了皇上,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变幻莫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裕亲王凭他怎么霸气逼人始终不是真龙天子。始终比不过皇上金天玄泽。
然而,同样不能入眠的,还有皇上。
离了储秀宫,玄泽便叫来铁鹰,吩咐他查清楚有关薛氏宝钗所有的事情。
然后,玄泽便在御书房翻了一夜的书。
第二日,各位待选的姑娘们在储秀宫等了一天,皇后娘娘始终没有召见。
第三日,各位待选的姑娘们又在储秀宫又等了一天,皇后娘娘依然没有消息。
大明宫内相戴权看着身边的长随花自芳说道:“三天了,皇后娘娘那边始终没有动静。若皇后娘娘不出面,你妹妹的托我们的事情,可不好插手。”
“是,小的知道。”花自芳亦有些担心,自己的妹妹如今在荣国府混的不一般哪,成了太太的心腹之人,这样机密的事情竟叫她出来打点,看来将来最差也是个姨奶奶。弄不好做个二房,花家的祖坟上也冒了青烟儿了。
贾府里,薛姨妈心里急得要命,便盯在王夫人房里坐着,王夫人与她的妹妹各怀鬼胎,但是同样的急躁。二人都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苦苦的熬到了黄昏时分,只见一辆青色的薄尼马车停在了荣国府的西北角门上,宝钗扶着莺儿的手慢慢的下了马车,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
进了门,不想说一句话,直接奔了卧室,倒头就睡。
香菱见了,便急急的跑去找薛姨妈。
薛姨妈同王夫人正在焦急的等着圣旨的到来,却听见香菱急得哭道:“奶奶快回去瞧瞧吧,姑娘回来了,问她什么也不说,连一口茶也不用,进屋便睡去了。”
薛姨妈一听,便知道宝钗定是落选了。心中悲苦不堪,但又不得不苦苦撑着,扶着香菱的手,跌跌撞撞的回了梨香院。
王夫人一听宝钗回来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便落到了地上,捂着胸口念一声‘阿弥陀佛’。便静静地坐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