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些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宰相地位的人,李林甫必欲除之而后快,甚至自己的亲戚朋友也不放过。在他的观念中,官场上只有利害关系,没有亲情可言。韦坚的妻子是李林甫的舅舅姜皎的女儿,所以当韦坚受到皇上倚重时,李林甫亲近他,巴结他,讨好他。近年来韦坚因为在漕运方面成绩突出,受到玄宗的赏识,有入相之心,又和李适之关系亲密,李林甫便讨厌他了。于是在他的授意下,朝廷又罢免了韦坚江淮租庸使等使职,任命他为刑部尚书,而让杨慎矜接替他。提升为尚书,好像安排了他一个美官,实际上却夺了他的实权,使他失去了继续取得更大成绩的机会,同时也就丧失了入相的机会。
跟李林甫这样的人相处,必须要小心谨慎。李适之就是一个教训,他为人随便,不够慎重,李林甫设了一个圈套,他就轻易上当了。天宝五载(746年)正月,李林甫对李适之说:“华山有金矿,开矿采金可以增加国家财富,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李适之见玄宗奏事时便建议在华山开矿。玄宗问李林甫,李林甫说:“我早就知道,但华山是陛下本命和王气所在,开凿不吉利,所以从来不敢提议在华山开矿。”玄宗写过《华岳碑》,其中说过:“予小子之生也,岁景戌,月仲秋,膺少皞之盛德,协太华之本命,故常寤寐灵岳,肸向神交。”李林甫知道玄宗迷信卜卦者的话,认为华山乃自己的本命所在,所以让李适之发生这样的失误。玄宗则认为李林甫爱护自己,看不起李适之虑事不周,对李适之说:“从今以后,有事上奏,应该先跟林甫商量商量,不要太随便了。”从此李适之对朝廷的事没有什么发言权了。
李适之失宠,韦坚失权,两个人惺惺相惜,更加亲近,李林甫更加讨厌他们。当初立太子李亨,不是李林甫的主张,李林甫担心将来会成为自己的祸害,因此常有动摇东宫的意图。况且韦坚是太子妃的哥哥。皇甫惟明曾担任忠王友,友是太子东宫和亲王府中的一种官职,他领兵与吐蕃作战获胜,入朝汇报战况,把战利品献给朝廷。在长安,他看到李林甫专权,愤激不平,见到玄宗时,劝玄宗除掉李林甫。李林甫探知此事,派杨慎矜暗中监视皇甫惟明的行踪。
正月十五夜,太子出游,与大舅哥韦坚相约见面;韦坚又与皇甫惟明到景龙观道士房里见面。本来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在唐长安城,平日实行宵禁,由金吾卫士兵巡逻。因为上元节这天不宵禁,所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夜游京城,观灯看焰火。这种情况从唐中宗时就是如此,当时有一个诗人叫苏味道,有一首《正月十五夜》的诗,其中便说:“金吾不禁夜,夜漏莫相催。”——今晚不搞宵禁,时间太宝贵了,计时的漏壶你滴得慢一点吧,好让我们多玩会儿。大家都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不容易见面的朋友都利用这个夜晚聚一聚,那皇甫惟明又是从边境地区刚打过仗,回到长安,好不容易见一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是杨慎矜揭发了这件事,他认为韦坚是皇亲,不应该和边将接近。
这怎么能算一种罪名呢?唐朝的法律上也没有规定,皇亲国戚,就不能跟边帅见面,见面就是犯罪。但李林甫上奏,说韦坚与皇甫惟明结谋,想共立太子即位。这一下就了不得了,是要把皇上赶下台,那就是谋反,十恶不赦的大罪。于是韦坚、皇甫惟明被关进大狱,李林甫派杨慎矜与御史中丞王、京兆府法曹吉温一起审讯此案。这几个人都是李林甫的爪牙,很快结案,罪名成立。韦坚被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贬为播州刺史。另外又下了一道制书,告诫百官不要重蹈韦坚和皇甫惟明的覆辙。这算是轻饶了韦坚等人。
韦坚被贬官后,左相李适之想到这一次韦坚差一点儿掉了脑袋,而且自己平时与韦坚要好,感到非常害怕,要求担任散职。朝廷便罢免了李适之宰相职务,任命他为太子少保——一个无职无权的高官。李适之的儿子、卫尉卿李霅曾摆下丰盛宴席召请客人,客人们因为害怕李林甫,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去赴宴。
李林甫在任宰相期间,凡不是经他引荐的人,都想方设法查找他的错处,将之排挤出去,或是罗织罪名加以陷害。由此,他的声威震动海内。所有的谏官都老老实实地拿着俸禄维持生计,谁也不敢纳谏议论朝政。补缺杜中犹不信邪,再次上疏玄宗皇上。第二天,就被贬黜为下邽令。李林甫召集诸位谏官说:“现今,上有圣明的皇帝,我们当臣子的,按照皇上的正确旨意办事还来不及呢,何用你们多嘴多舌。你们没有看到御苑内那些供仪仗使役的马吗?整天老老实实没有一点响动的,可以吃到三品的草料,只要哪匹马稍一鸣叫、不听使役,立即赶出去。从今后,你们谁再随意向皇上奏疏,他的下场就象那匹鸣叫不听使役的马一样。”这就是他的“马料论”,以后谁还敢作声?
从此,向玄宗皇上纳谏提意见的道路则被堵死了。李林甫到了晚年时,结下了许多的冤仇。他非常惧怕有仇人报复。因此,每次出行都广置车舆仆夫,派许多宫中卫士将前边百步之内的人群驱散,在两旁警卫。他居住的府第都用砖砌屋,用木板做围墙,派出许多家将仆夫日夜警卫,如临大敌。他就这样的设防保护自己。从前。历任宰相出行过街,不过有三五个侍从随行而已。士人百姓也无需在道两旁躲避。而设置骑从上百人在左右护卫,让公卿以下的人都得躲藏退避,是从李林甫开始的啊!
李林甫多次制造大案冤案,为了审问罪犯,他在长安另设了一个审讯机关,叫推事院。李林甫知道杨国忠因为堂妹杨贵妃而受到玄宗宠幸,经常出入宫禁,杨国忠提的建议,玄宗大多采纳,就拉拢杨国忠作为自己的助手,把他提拔为御史。凡是与东宫有点儿瓜葛的案子,都尽量牵扯到太子,让杨国忠上奏弹劾,交给吉温、罗希奭进行审问。杨国忠因此有机会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排斥异己。因这样的案子受株连被判刑诛死的达数百家,都是杨国忠发起操作的。只是太子仁孝谨静,张垍、高力士又常在玄宗面前保护太子,所以李林甫始终没有机会把太子拿掉。
玄宗对李林甫的信任和重用以及李林甫的专权,都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玄宗经常不上朝理政,官员们有事都到李林甫家秉报,御史台和尚书省经常空无一人。陈希烈虽然在尚书省值班,并没有人来见他。
过去,宰相都以德高望重立身处世,不靠权势威风凌驾于人,出行时随从不过数人,士人百姓有时并不回避。李林甫自知结怨太多,经常担心有人复仇杀他,为了防止刺客,出门就布置百余名步兵和骑兵,分左右两队,由负责京城治安的左、右金吾卫派武警人员驱赶街上行人静街。前行的人员在百余步外,公卿大臣必须回避。史书上说,唐朝时,宰相出行前呼后拥是从李林甫开始的。在他家里,进入他的住处要经过一道道门,每一道门都上着大锁,卧室里有复壁可以藏身;以石头铺地,墙中又安装木板隔开。李林甫日夜如临大敌,一夜间都换几个床,即便是家人都不知道他睡在哪里。
天宝八载(749年)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要向朝廷告发李林甫,他列举李林甫的罪状有二十多条;但是他的状文没有送到长安,有人已经告知李林甫。李林甫命御史把赵奉璋逮捕,说他散布妖言,把他乱棍打死。
过去姚崇、宋璟和张说为相时,玄宗年富力强,勤于政务,首辅宰相是在皇帝手下工作,而在李林甫漫长任期内,玄宗却一直在追求高居无为,所以李林甫对朝廷的支配,远比他的前任们全面而且有效。李林甫为相,导致安史之乱发生的一个直接原因,是朝廷在边将选任政策上的失误,这当然与李林甫固权保位有关,前文已经讲过。在边将常任久戍的同时,帝国精锐的军队都在边境地区戍守,由唐初重内轻外变为内轻外重,最终造成安禄山举兵作乱,两京沦陷,都是出于李林甫专宠固位之计谋而造成的直接后果。
多年的无为而治造成开元盛世,玄宗晚年觉得天下太平,可以高枕无忧了,所以深居宫禁,沉湎于声色,把朝廷政务委托李林甫;李林甫拉拢玄宗身边的人,通过他(她)们了解玄宗的心意,处处迎合玄宗,来保持玄宗对自己的恩宠;他杜绝言路,使玄宗偏听偏信,使他能够施展阴谋诡计;他妒贤嫉能,排斥那些才华声望超过自己的人,以巩固自己专权的地位;又屡起大狱,诛杀或流放朝廷中的高官贵人,扩大个人势力。除了玄宗,从皇太子以下,朝廷内外文武官员,都害怕他。史称李林甫在相位十九年,酿成天下大乱,也就是说安禄山心中那颗谋反的种子,就是在李林甫执政期间萌芽生长的。
李林甫专权的局面,直到杨国忠受到玄宗重用才受到限制,然而杨国忠祸国殃民,又不下于李林甫。杨国忠的作派,下文再论。但有一点必须说明,安禄山久蓄异志,却迟迟不发,据说有两个原因,一是感念玄宗对自己恩深如海,他曾设想等玄宗晏驾之后,再谋举兵;另一个原因是自己感到心计不及李林甫,李林甫为相,安禄山颇有畏惧之心。当李林甫死后,安禄山觉得朝中再无可惧之人,杨国忠无德无才,专权自恣,这叫安禄山很看不起,于是“始有轻中国之意”——谋反由只存于心的念头即想干发展到敢干、动手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