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擀好了,就剩下刀工。切面时,面皮不能折叠,因为一折叠,面里的筋就折断了,下锅一煮,条不够长,面条在碗里会显得很乱,勾不起食欲。完全张开的面不用折叠起来再切,而是用刀划(犁)。犁面时左手轻轻摁住擀面杖,向后退,右手执刀贴住擀面杖从前向后划。犁出来的面条呀,宽窄一样样,像一根根裤腰带。这时锅开了,煮面的功夫也很讲究,抓住面条一头轻轻地在空中一抖,把面条上的扑面抖干净,以免糊汤,往开水锅里慢慢丢下去,边丢边用筷子把面条搅散,别粘在一起。大火煮面两三滚,之间点些凉水,待面条的色泽由白变为微黄,即九成多点熟,随锅放上几片青菜叶子,打个滚,就可以朝碗里捞了。在碗里,面条还有个后熟的过程,等把臊子浇到碗里,端上桌,面条正好十分熟。
老李的面好,好在臊子上。蕃茄、黑木耳、土豆丁、黄豆粒、榨菜腩炒好后用老汤(骨头汤)烩之。臊子浇到碗里,再在面上撒些香菜、香葱。面条端到客人面前还不算完事,另端上一个小碟,碟里放几瓣剥好的大蒜;一个盖盅,盖盅里是红油辣椒;一个瓶子,瓶子里是山西老陈醋。客人如需用,可以佐以辣椒油或老陈醋,吃面的时候,就一瓣大蒜,面的筋道滑溜、蒜的脆生辛辣;那个香、那个解馋,甭提啦!
老李开的是一家小店,小得那么不起眼;老李干的是专业面条馆,他把经营之道和对北方面条的理解都布局到他的生意上,他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对经营面店的悟性和经验。通过一碗面条,我们可以领略到他对食客的负责和感恩。食客养活了他、养活了那家面馆,反过来,美味的北方面条令食客大快朵颐,吃了个爽呆呆。由此,我们领略到在川藏线上谋生的老李们的敬业精神。
吃完面条,我和老李聊起然乌来。
他说然乌一带的藏族同胞比较贫穷,这里绝大多数的藏族人不会讲汉话,过着原生态的藏式生活。高原上,秋冬季太长,光靠夏季收获的青稞根本支撑不了全年的口粮。国家每年给当地人补助口粮一千斤青稞、五袋面粉。之外,内地对口的支援单位或地区还要按计划提供生活物资支援他们。
我在然乌村拍照时曾顺便进了一户人家。这家人四个孩子,三男一女,有用土坯和木头板搭起来的屋子六七间,除了经堂有些铜器之类的诵经、祭拜物品之外,其余家具一概没有。晚上一家人就睡在铺在地上的草堆上。我是真的弄明白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了。我们寻常理解的家徒四壁,起码还有四堵完整的墙壁支撑那个家。而在然乌村这个叫嘎玛的家里,房是土坯房,房顶上铺一些树皮,估计下雨时一定四处漏水,接水的盆盆罐罐叮叮当当,伴着孩子进入梦乡。土坯墙上有很多缝隙,能看到外面的雪山,有些缝隙塞了稻草,多少能挡挡风寒。每每到吃饭的时候,嘎玛的女儿就拿着一个黑乎乎的铝锅,到镇上的餐馆端些剩菜来,点把柴,热一热,搅拌一些青稞,就算是全家人的食物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叹喟,西部大开发还需要加大力度,加快步伐,深入下去,早一些让藏区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然乌村
昨天晚上,车子快到然乌时,经过著名的然乌大峡谷,那一连串用水泥支柱和横梁支撑起的挡石棚架,我曾在幼年时的梦中见到过,如今仍历历在目。令我感觉到多年前的梦今天终于得以实现,怎能不让人激动不已!然乌大峡谷中的棚架似乎更美妙地把我匆忙引进自然风光里。我在孩提时代做过的梦境,如今终于梦想成真近在眼前。我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回到童年最值得珍惜的难忘岁月,那岁月如亮丽的彩虹,绚烂一时,但记忆久远。关上灯,抓一把月光;轻轻拨弄,蓝花在想象中飘落,山神在飞雪中匆匆。都市的生活,扰乱了平静;湿润的声色,混淆了视听。可是童年的那个然乌梦,总能搅动我热血的漩涡,给我带来那些在虚幻摇篮里裹着的梦。据我个人的生活经验,所谓“倾心”,并不指对一些事非要有个深入的了解,反之则可能是一刹那的心悸或感动、一个瞬间的想象、一个不自觉的回忆。因为这样的偶遇不会给你增添压力,反倒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很容易拾起快乐又很轻易丢弃的回忆。
而据科学家的论证,气味、声音、某种特定的环境都可能唤醒遥远的记忆。科学家指出,当人或者身体处于与往事、梦境发生类似的接触或姿势时,人们便会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其实,每个人从小都怀有对不可知的事物探索的欲望,更多的时候是带着敬仰的心态来瞻仰心中的圣地。这本身就反映了人类对逐渐消失的古老的神性的缅怀之情。想想我以及和我一样的人,像旅人匆匆追赶被风吹走的帽子,像牧人追赶着羊群,像潮汐奔向岸边,不知疲倦的脚步总是在匆匆地行走。当我把行囊放好,即便这里不过是临时登记的住所,心态也会一下子平静下来,野草蔓延一样的心,就像扎下了根。如果再放慢脚步,决定在这里多呆些日子,那一幕幕更生动、更有趣味的风俗和风情就会盘踞心灵,制成记忆中的光盘,可以永久地储存起来,并随时调出来回放。早听说然乌有湖,叫然乌湖。湖水清澈,湖面上波光粼粼。湖畔有舒适的桌椅,我明天一定会去那里坐坐,观赏湖光山色,我喜欢这样的时光浪费。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夏天的然乌是最美丽的季节,犹如少妇最风韵的容颜。
想想自己并不是什么超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用文字换生活的作家。但我的确常常会在到了一些地方之后,恍然间觉得自己曾经来到过或者见到过。这或许就是人的第六感吧。常有人问我,你去了几次可可西里,写了一本书,去了一次罗布泊,又写了一本书;去了两次西藏,再写一本书。可是我们也去了很多地方,为什么写不出东西来呢?你是否有什么灵丹妙法?
答案是:没有什么灵丹妙法,只有投入真诚的感情和对写作的真诚感情。
我们往往身在事件当中,感情却游离于事件之外,原因就在于缺少那么一点点的真诚。而真诚取决于感情。在一个信仰缺失的年代里,我们该向谁表达真诚?也就是说,向谁表达真诚才能够生效?是对天发誓,还是向祖先发誓?是向亲友发誓,还是向商业伙伴发誓?其实,我们心里最清楚,真诚这东西,无论向谁发誓都不管用。如果我们对所看到所听到的事物麻木不仁,不深入细致了解表现对象,甚至于也不需要也不愿意了解,当然不会有动情的创作欲望,更谈不上写出什么来了。当我们真诚地面对生活的时候,我们就和宇宙之间那最为崇高的一些方面协调一致。当我们说谎、欺骗、回避躲闪、篡改捏造、强词辩解、推卸责任或者文过饰非的时候,我们就在宇宙那更为伟大的真实面前贬低了自己的价值。真诚地面对表现对象,面对生活,我们就会有所感而有发而有所成就。
佛说,前生500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虽然只是一次擦肩而过,也要抓住旅行中那些给你留下印象的东西或感受不放,深入地想想、回味一下,一定会有收获。
近些年,旅行成为了一种流行和时尚。其实,但凡流行起来或时尚的玩意儿,排斥只能是个愿望。流行的玩意儿很大众也很坚韧,是无法排斥的,它们像空气一样或如尘埃一样,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包抄着我们,充当着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剝离、无法回避。流行和时尚就是旋转的陀螺。
任何流行和时尚起来的玩意儿,都有可能成为一种迷惑世人目光的道具。浮躁的人会把它当成现实和物质的享受,有思想的人会把它当成一次机遇去领略。在我来说,旅行最大的乐趣不是观风景访民俗吃新鲜东西买纪念品,而是去体验自然之美和人的生存方式带给自己心灵的震颤。我渴望这种感受,正如浮躁之人渴望享受物质生活一样。
因为我明白,只有在精神的空间里,才能体验到世界是多么的美妙、宽广和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