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信步而行,没有固定的方向。八角街应该还有不打烊的酒吧,可以到那儿喝上一口美酒,庆贺一下拉萨相识之缘。
我们是多么急需在生活里找到些许满足。哪怕是一声问候,一阕歌曲,或者一杯咖啡。没有。这些都没有。
天边一抹斜阳正暖暖而寂寞地亮着,转而被收进苍凉的残照。太阳走了一天的路,积攒不少难以言表的阅历,流露出善解和同情。明日,它依然会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猎猎的朝晖,一日一日地,照尽红尘中的痴痴怨怨。树梢在微风中摆动,把一些影子投在路边,梦牵魂绕的样儿。
在大昭寺门前,我不仅结识了厦大的张进福,还结识了深圳来的格瑞斯、陈平和山东来的红红。我们站在大昭寺前聊啊聊,不觉天色已经黑透。拉萨的夏季有着温存的阳光,拉萨的夜晚则有着闲适与平和的气氛。
我们在鲜明的近乎不可思议的暮色中,沿着幽静的小街缓缓移步,远处传来忽近忽远的犬吠。轻轻摇曳柳枝的风,使人沉浸在一种在内地很少感受到的舒缓之中。我们许久许久地缄口不语,只是一味地向前走。夜色笼罩着的小街和犬吠,给人一种末世的感觉,仿佛正在与藏传佛教崇拜的来生相衔接。
现在我们信步而行,没有固定的方向,也不考虑时间的迟早。诚然,对于一群入藏寻梦的人来说,白天晚上的更迭并无多大意义。尽管如此,当你移步于拉萨夜晚幽静的小街上,心里总会有种跃动之感。
八角街应该还有不打烊的酒吧,可以到那儿喝上一口美酒,庆贺一下拉萨相识之缘。
我们每个人都这样想。
“去玛吉阿米!”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
走在去玛吉阿米的路上,已经有过多次进藏史的格瑞斯说:“在玛吉阿米,有许许多多性格张扬像我一样的女性,有几分现代气息和姿色就不切实际,跟着感觉走;看了几本旅行杂志之后,就整天想着游历青藏高原,想把在藏地看到的风光,在藏地旅行的所见所闻经历的故事和感受写成书,传播给朋友和更多的人。可以肯定,追求这种游历生活的念头是乐观而积极的,也是值得肯定的。但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现实问题,生活给予码字的人的机会不多,尤其是女性写作者。看看四周,许多现实生活里的女作家都在放弃,就是浪漫的故事里的女作家也过得凄惨悲凉。说实在的,咱们中国玩文字的人大大地过剩,玩文字的女人更是寥寥无几。而站在高位的人永远站在那里,文坛像是他们的私人码头。虽然就那么几个,但似乎是不可逾越。说得再悲惨一点,似乎相夫教子是一个女人的归宿。”
陈平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有时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活在只知道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真空时间概念里。我常常只是按照想象当中的女人做凭空想象的事情。写作几乎成了我的心魔。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西藏我也来了五六次了,写的东西在哪儿呢?写出什么了?有时候到书店一看,浩瀚如海的书啊,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是自己的位置在哪儿呀!”
红红说:“我也是这样的,总是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就充满了激情和幻想。只要有报纸杂志上说,哪儿哪儿的寺庙如何如何香火鼎盛,哪儿哪儿的风景如何如何旖旎,我就会把所听到的一切在脑子里编排一番,而且充满热情联想一番,随时准备上路,去那寺庙看一看、去那景点看一看。
“那一次,按照报纸上的说法,我就真的去了一座寺庙。
“三四百里路啊!一路上,颠簸的汽车差点把我的胃从肚子里抖出来。接下来是风、雨、冰雹,冻得手和脸发紫,恨不能把自己装进后备厢里。可是,看到什么了呢?深冬孤零的寺庙由于是一座完全新建的寺庙,一点文化气息也不具有,倒是有着惨不忍睹的落寞,简直不能和藏地的任何一座寺院相比。自己原先设计好的拍照计划,一心想感受大自然的一股脑热情遭到沉重的打击。那里除了风和一座破庙,壁画呀,成群的喇嘛呀,什么都没有。气喘吁吁的呼吸,前摇后晃冻得发抖的身子,简直想一头栽倒的想法让我涌起阵阵的呕吐欲。”
良久,他们谁都不说话,眼睛盯住燃烧着的蜡烛。
“你这样的故事我也经历过。”
陈平打破沉默说,“看杂志介绍了一个地方,古灯青烟的禅房,令人沉醉的木鱼,意境很美。我被打动了,放弃了和朋友来西藏的约定,铆足了心劲,随着旅行团去了。杂志所介绍的内容,那儿都有。只是那孤零零的庙宇根本构不成什么文化,更谈不上什么氛围。那些所谓的苍劲有力的墨宝,笔迹看上去只像是古人留下的败笔。直到返程的路上,我还在脑海里勾画着禅师肃穆的脸,脱俗的语言,古灯青烟的禅房中袅袅绕绕的热气,以及那令人沉醉的木鱼声。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泛青绿色的僧人的伪脸孔、围着你叫卖的小贩讨价还价的语气,还有矫揉造作的穿着高跟皮鞋的同行者及他们闲极无聊的黄色笑话、故作浪漫的亲吻……感觉里什么美的东西也没留下,写作、拍照更谈不上。
简直是恶劣的一次出行,与最初想象的追求精神而忘其骨肉的初衷大相径庭。悔得我肠子都青了!为什么不和朋友来西藏呢?”
陈平说的是实在话,引起我们的思考,在内地和藏地之间思考。
回想内地的一切传媒形式上,叽叽喳喳、聒噪大众耳膜的绝不能说是精英与天才的对话,冷静地思索一下,你便会发现,所谓精英与天才的对话无非两层意思的交错:一层是大众可以听到的、理智用虚伪包装之后的内容;另外一层是极少数人可以真正领悟并从中汲取教诲的,是本能与善意、通俗与高雅交融的内容。但大多数的话题,无非在精神上交换着陈词滥调,肉体却在那里说:欲望、怨恨或者是好奇、烦闷、厌恶……真的是很躁动!但是,他们的躁动只不过是在文化的表面上掠过,骨子里跟文化连边也没沾上过。内地一些人叫嚷的所谓的流行时尚,无非是插着一束标签的别人玩剩下的玩意儿。
至于说到为了史迹而引起思古之幽情,那也不过是少数文人的事。
藏地却不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那么原生态。藏文化和藏传佛教之间的关系是那么的融合,水乳交融,令人震撼。
再次坐回充满夏季凉爽的玛吉阿米二楼上,坚硬的心有些回软。
我的目光落在影影绰绰的楼梯间,心里的浮想也随之忽隐忽现。我发现自己在内地的日日夜夜是如此无所事事。倘若一种无望的盲目的等待也算是生活的话,那么自己就在生活之中。倘若这种无望的期待不算是生活的话,那自己又该呆在哪里?为什么我也不早点来藏地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