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酒意半醒的文有礼离开丝竹苑。路上问他,你丫的诗词水平自己是知道的,我怎么不太相信你是个受了挫折就会消沉的吟游诗人呢?文老五笑道:“你知道什么,你又没有见过琢木居士,你哪儿懂得文化人的感情?别人骂我的诗烂,我都无所谓,但如果琢木居士骂我的诗烂,我可就活不下去了。”我哂笑道,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诗人?文老五神往地抬头看着天,笑而不语,品咂着嘴唇,跟他当嫖客的时候惦记某个红尘女子的神情十分相似。不过我稍微能理解其中的差别,我见到芳子的时候,外面的感情更多,而想起莲花姑娘的时候,则净是心里的感情。
急着赶路,我催促不动磨磨蹭蹭的文老五,便让他尝了尝天成派风驰电掣的感觉。待回到镇上,文老五晕得脸都紫了。我们直奔丐帮总舵,跟文老大商量迎亲之事。不出所料,文老大对于娶媳妇一点概念也没有:“这个……这个……全凭师兄和五弟操办!”我只好把他当成赤兔来看待。文老五倒是很关心这件事,不住地提起他心中的“诗仙女”琢木居士跟大嫂的关系,要求总管全局。我说你先把酒醒了再说,万一你跟大嫂家里人一言不合干起架来,让我怎么收场?文老五说绝对不会,文人探究诗词,情闲志雅,柔和得很。文老大傻子似的看看我,看看老五,听得无聊,事不关己地蹲到一旁发呆去了。
我有火发不出,正要走,一个乞丐报信说,门外有个女的要见帮主,自称有事单独谈。不待我发话,文老大突地站起,就像赤兔听到了枣红色小母马一样精神。他威严地发号施令:“本帮向来不怎么来女宾,今日既然有女侠来访,一定有重要事情,快请进来!”我跟文老五好奇地看向门外。
乞丐带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农妇刚走进庙门,就听得文老五一声低呼:“呀!是琢木居士!我现在不能见她,我一身脏兮兮的,老六你待会儿再提我!我先躲躲。”我说你上午还哭嚷着要见她,现在人来了,你却躲个屁?文老五说:“见面也得让我倜傥些啊!我没一个时辰根本倜傥不起来,等我弄好,你们都聊完了。”说罢溜走了。
农家女模样的才女“啄木鸟”,相貌极其粗鄙,脸色黝黑,双下巴,圆脑袋,胸脯高挺,肚腩凸出,姿态奔放,面相豪迈,若非略知根底,我定会以为她有了身孕,腹中所怀,非虎即狼!跟她妹子杏花相比,这个姐姐才更像个喜爱大侠之人。琢木居士?啊呸,与我心目中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本以为她会像莲花姑娘一样,是个神仙般的女子。
啄木鸟走进来,毫无礼节,语气不善:“谁是文有仁?谁是文有智?”我大哥迎上去,鞠了个弯躬:“女侠,我是文有仁,这位是我师兄文有智……”话没说完,脸上就被农妇甩了个耳光。那耳光,虽无内力,但外力凶猛,气势大于杀伤。以我大哥的武功,就算是阴阳失调带着病,也不至于躲不开一个乡下女人的耳光,我看他是故意示弱。他能忍,我却不能,最恨这种装模作样搞文艺的了,故弄玄虚,把个文老五迷成吊样也罢,现在还甩我大哥耳光!
“文有智,你逼我妹子嫁给这个乞丐,你厉害的很!我家里人怕你,官府的怕你,可我不怕你!我本不想再管这些世俗之事,但今日却必须来讨个说法!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大过年强抢民女吧?!”啄木鸟刚揍完文有仁,便对我满嘴谴责,“天苍苍兮地茫茫,民不生兮道德亡,你们这些畜生!还有天道吗?还有王法吗?文有仁你让丐帮的乞丐到处行凶,你还侠义?你这流氓!”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又不是非让你家妹子嫁过来,是那姓管的县令说你妹子愿意!老子哪儿有抢?见她骂个不停,文有仁却孙子似的不分青红皂白,只是一个劲道歉,说其中定有误会。我怒火冲顶:“喂!你妈的,啥意思?你问清楚你妹子了没?老子要有半分强迫的意思,哪儿他妈轮得到你在这儿撒泼?左右,给我把这个女人扔出去!”左右却没人,那帮叫花子早不知躲哪儿去了。文老大这时反而胳膊肘外拐,斥责我:“六弟,不可乱来!女施主既然来讨公道,一定有她的道理,咱们肯定做的不太对……”我喝道:“你闭嘴!这事儿全凭大师兄做主,不是你说的吗?!我自有分寸!琢木居士,你有胆听,就给我坐下,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我在啄木鸟暴躁的喘息中,内心怀着对文艺界透顶之失望,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重点渲染我和大哥身负讨贼大任。我说,文大哥乃是谦谦君子,在婚姻大事上不肯随意迁就,因此张榜征婚,不料榜文被衙门撕了,我就去衙门找管大人评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儿。我还提到上午有缘去了趟丝竹苑,顺带提了一句文老五。啄木鸟对我的说法不置可否,听到文老五的时候,忽然抬头问到:“什么?行沙游士那个可笑的家伙也是你兄弟?他人呢?”我说他是个潇洒的人,喝醉睡了。啄木鸟不掩轻蔑,大笑一声:“真是个奇葩!”我虽然料得到文艺界对我诗霸五哥的作品大多看不起,连我自己都受不了,他还自称什么“姓啥有事”,但被这么个女人当面嗤笑,我是不能容忍的。
但我不会动手打她,蓬勃岛文艺界互扔鞋子的手段,不能在我中土大地上发生,于是我掏出小满新爹私塾先生给我写就的壮行诗,递给啄木鸟:“我五哥向来谦虚,不图虚名,他给你的,只是他的败笔而已,这首可不一样,他听说我跟大哥要西行平叛,心情荡然,狂饮数杯,半醉半醒间做下此诗,琢木居士上眼。”
啄木鸟接去低声吟读:“……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读完,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我,然后哈哈大笑。我彻底怒了:“怎么?笑啥?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的诗写得再好,也不能说别人的诗都是垃圾吧?!我觉得文老五这首诗写得挺好的!”啄木鸟收起大笑,轻蔑摇头:“你们文氏兄弟就自欺欺人吧,什么孤身西行,什么冒死平叛,就吹吧!若行沙游士真能写出这等好诗,我琢木居士又岂敢笑他!”我心下一惊,我靠厉害,竟能一眼看出这不是文老五的作品,文艺界的门道我还真摸不清!但话都说出去了,岂能认怂,我一口咬定这是文老五写的。文有仁在旁面色尴尬,他猜得出我在说谎。
正在此时,后堂突然传来一句断喝:“文老六,你他妈别栽赃陷害!”喊话的人是文老五。我回头看去,见他已经神速地整得自己倜傥了很多,或许是心痒难耐,不见一面“诗仙女”、“女诗仙”,他连年都过不好,便改了主意,不用一时辰,很快折腾好冲了回来。一进门就赶快认罪,老实厚道得跟文老大似的:“居士,居士,我六弟跟你开玩笑呢,这首诗当然不是我写的了,哈哈哈哈!”啄木鸟却冷笑着,整了整粗布衣裳,仿佛那是一件凤袍,起身说:“我妹子是绝对不可以嫁给你们文家的,你们文家,满门都是骗子!”文老五急道:“哎?居士何出此言?我说了!那不是我的本意,王昌龄的作品,我哪里敢冒充?都是我六弟在搞笑,他这人平时就诙谐……”
我见文老大和文老五对这个农家泼妇都毫无必要地客气,啐道:“我呸!我他妈跟她诙谐个鸡毛!小满的老师叫王昌龄?我还不知道呢……不说他了,喂,琢木居士,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说我文家都是骗子?!”文有仁在旁使劲拦着我,一脸丢人丢大了的羞耻神色。文老五白了我一眼:“老六,你快闭嘴。”好像我确实给他丢了人,以他自己的作品,已被贬低成狗屎了,而我明明在给他争面子。文老五追着啄木鸟解释,那女人回手就是一巴掌,大骂:“别跟着我!你的诗我已经扔了,以后不要再写了!实在太恶心!”文老五愣了,气得发抖,呆了一会儿,冲着走到庙门口的啄木鸟大喊:“我的诗确实一般,但我文家兄弟不是骗子!你给站住,把话说清楚!”
啄木鸟回头哂笑:“哈哈!你们文家兄弟,文不成武不就的,要么就装作诗人,要么就装作大侠,还不是骗子?!什么平叛!你们不搞事,就是太平盛世啦!”说罢那女人吐了口唾沫。我恨不得冲去踢她,无奈被注定打光棍的怂货文老大死死抱着。此时,诗霸文老五忽然紧跑几步冲过去,从背后揪住那女人头发,朝膝弯踹一脚,拎着脑壳,狠狠地扇了她几个耳光!
“啪啪啪啪!”
这下,满院子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