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三月下旬,文家老爹、诸位姨娘、杏花大嫂不约而同,接连来信,使劲催促我去寻找文老大,口气且都越来越硬,仿佛我不专门跑一趟西域,就成了不孝之子,不悌之徒。真是的,仿佛我去一趟就孝悌了似的!怎么不逼文老二去?怎么不逼文老五去?哼,除了自己的媳妇,其他人根本不把我的身板当回事儿!大概都不相信我某天会突然一命呜呼,大概都以为我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呢。信件不停催,搞得我越来越烦,某天,莲花也劝我去找找,想必也是被老家人烦透了!
我这人听媳妇的,于是打算把这事儿办了。按道理来说,文老大这么久没消息,肯定已经死了,成了茫茫沙海中的一具干尸,连片完整衣服都没有,能留个全尸已经造化了。就算能找到、拖回,也无非是面目难辨的几十斤肉干。万一缺胳膊少腿,拖回来难免引得全家一番痛哭。既如此,我直接去西关镇外找具完整的尸首,挑几个好天气晾成肉干,叫声大哥拖回老家,让大伙都有个交待不就完了?
相安即可,扯什么孝悌!
三月二十,我准备妥当,告别了五个娘子,独自骑马往西,心里有些忐忑。并不是担心文老大的事儿,而是临走前的一晚,我忍不住破了戒。我忐忑的是自己的身子。前因是,婚典那天,御医们接旨,竭尽全力医治文大人,于是那帮家伙,隔天就来,挨个给我号脉。四五十个人,按得我手腕都细了,最后得出统一的说法——在找到救治方法之前,文大人一定要禁欲。我倒是乐意在适当范围内守身如玉,可老子刚刚度过大喜的日子,那么多人就一块让我禁欲,听着就憋屈。当时我火了:“各位大人!文某新婚燕尔,连娶五房,各位却让我打光棍?!”众人连连点头,我脸都黑了。
这事,当皇上的不好说话,毕竟,若他下旨不许臣子跟老婆睡觉,实在不像话。这要是让史官司马大人听见,不得载入史册?不得贻笑千年?因此,由皇后出面,私下嘱咐我的妻妾们,为了天下苍生,忍却小家之福。妈了个巴子,老子的房事牵涉身家性命已经很可笑了,居然还牵涉到江山社稷,实在不可思议!
皇后懿旨在上,众娘子不敢违抗。于是洞房花烛夜,挑了盖头之后,其余四位娘子通宵打麻将,我跟莲花姑娘彻夜唠嗑……
就这样,连娶五房的文大人,跟出了家似的。
西行寻找“文老大”的前一晚,我把别的娘子哄睡着,就跑去找莲花。之前多日,我都是遵旨独居,为了社稷,守身惜命嘛!可没过几日,某四位胆大包天的娘子便轮番前来试探。她们私下里说,皇后不让我碰她们,是因为皇后还爱着夫君。呀呀,这话说得就孩子气了。凝玉那不管不顾的性子我能理解,且说三姐妹,并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定是受了凝玉教唆,才变得那么蠢。大婚那天,首席御医给我把脉,三姐妹听说相公生了大病,乃是万般心痛懊悔的。洞房花烛夜,挑了盖头,打麻将之前,三姐妹其中一个,忧郁地说:“相公,我们在东岳城听命献身的那天夜里……把相公累坏了,害你生了大病,我们真该死!”其他两位也同样愁容满脸。我哈哈大笑,拍拍三人脸蛋,让她们不要胡思乱想:“别听御医们胡说,他们巴不得把我说得快死,以便显得他们医术高明,我虽确实有些不舒服,却并不是真的那么不得了,其中的缘故,不值得在此良宵述说,只管放心好了。”几位娘子再三不信,可架不住我使出虎虎生风的武功,最后终于放下心里的石头,打麻将去了。
我嘴上笑着,可自己心下却知道,那晚肯定雪上加了霜!
……
这般,四位娘子以为我的身板并无大碍,之后便渐渐放肆,主从配合,大行挑逗。我又不是高僧,更不是太监,哪儿能扛得住?幸好,莲花每次都及时赶来,不然,我肯定破戒了。后来,只要忍不住的时候,我就搬去莲花房间过夜。她对男女之事仿佛没多大兴趣,我俩在一块儿,只有温馨,没有欲望。她平静如水,我就难起天欲。我俩分床而睡,犹如高洁之士。如此,我悬之又悬,逃脱了其他娘子的魔爪。
本以为,这一晚也会平平淡淡过去,可不知怎的,我想起隔日就要远行,便很舍不得莲花,就心念一动,钻到她被窝里,跟她说悄悄话。她也舍不得我,由我抱着。俩人说着说着,从我的身板,聊到了男女之事。莲花没有经历过,沉默良久,好奇地问,究竟那是什么感觉。以她的性子,能问出这个问题,绝不是容易的事,也绝非随便发问。因此,我好奇地问她,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她说心神不宁,无法入睡,不知怎的,总害怕夫君这一走就不回来了,那样的话,她还没有尽到妻子应尽之分,也永远不知道当妻子的感觉。她说得平静,我却听得澎湃。是啊,我费了那么大劲,莲花吃了那么多苦,我们走到一起,是这么的不容易,如果我这一走,真的没了机会,我们终究未成夫妻的话,那真是太遗憾了!这么一想,什么守身,什么惜命,我统统扔掉了,只想跟她成为真正的夫妻。
“你说得对,不留遗憾。”我说着,便抱紧了她。
“嗯。”莲花迟疑间,低应了一声。她不会像凝玉一般自如地宽衣解带,更不会像三姐妹那么疯狂,虽然黑灯瞎火,她却十分不自在。见此,我似乎也变回雏鸟,笨拙了起来……
唔。
比起以往的宣泄,跟莲花的亲密,似乎诗意更浓。她不声不响,只有一呼一吸。我亲吻她,她不像凝玉一样热烈回应,只是微微动一下嘴唇。从迷茫山地洞相遇至此,我们方成了夫妻。可惜,她的贞洁始终为我留着,我的贞操却早已丢在彼岸,想起来就掉泪。
恐怕,人这辈子,许多事情终究难逃遗憾吧。
……
出发的日子。莲花和凝玉让我放心,说她俩有三姐妹保护,又有婆子伺候,有皇上罩着,又有皇后关切,一定不会有事。皇上皇后都肯放我去尽孝悌,娘子们岂能拦阻?凝玉跟我道别时,劝我爱惜身体,不要劳累,说着看向莲花,莲花的脸红立刻红了。凝玉装作刚刚明白过来,皱眉撅嘴,拥在我怀里低声撒泼:“夫君!你回来后,要整日整夜陪着我!不许睡觉!”如此撩人的话,听着就害怕,于是我更加忐忑不安,急忙挥别,匆匆走了。
骑马出了宁城北门,我的忐忑还没减轻,生怕一夜温存让自己暴尸荒野。我原先无可救药的时候,还挺豁达,可现在有了一线希望,反而怕死怕得要死。越想越心慌,渐渐的,心悸不已,浑身乏力,赶忙下马吃了一颗少林派大还丹,盘膝闭目,潜心运气,催化药效,镇压惊慌。过了许久,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睁开眼,打算站起来,突然感觉周围气氛一片肃杀,安静得吓人。我看向马,马儿像被点了穴,可又绝非点了穴,只见,它的尾巴保持扬起的样子,停顿在半空;马屁股下,一枚刚拉出来的圆嘟嘟的马粪球,悬在半空,纹丝不动!
我的天,又出现幻觉了!情景诡异,并且这次绝非做梦!我大气不敢出,想站起来,却又不敢乱动,怕自己一动,诡异的情景就消失,那样我就无法探寻究竟了。我轻轻呼吸,缓缓站起,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儿分量也没有,一眨眼,忽然,从盘膝的地方飞到了马屁股后面,悬空的马粪球,近在眼前。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个位置,回头看向盘膝处,我的天!那儿竟然坐着一个我!他闭目不动,气息全无,像个死人!我立刻懵了,妈的,难道……我死了?!心中立刻极其不甘,想回到身体里去,低头却发现,自己像马粪球一样,脚不沾地,悬在空中!
妈的,我想,这次我真的死了!
我急了,使劲挣扎,像个快要淹死的人,可完全没用。此时,突然天上一声巨雷,晴空霹雳,刺眼的白光一闪,“咔嚓”一下,把盘膝坐着的我劈焦了!我惊得魂飞魄散,吓得不敢多看。
再睁眼,景象变了。我到了梦到过的古怪地方,像在水里泡着,水比上次清澈许多。我看到一个白色人影在晃动,他周围有一堆十分奇怪、闪烁着星星点点亮光的东西。人影逐渐变大,走到近前。这次我看得清楚,那是个浑身上下包着白布的男人,白帽子,白遮面,身形高大。他贴到跟前,我看到,他的眼珠子是蓝色的!让我想起了蓬勃的西洋医生,眼珠也是这种颜色。我觉得难熬之极,想跟他说话,让他救我出去,却一点儿也不能动,不能发声。他看了我一小会儿,伸手朝一个亮点按了下去。
嗡一下,我眼前黑了,像被狠狠揍了一拳。
憋得难受,提不上气。我大力喘,喘不上,心中惊恐,忍不住哭喊:“娘啊!”
突然,我能听见了,也能动了,周围变得干巴巴,并不在水里泡着了。我能动,我能喘,耳旁有声音,眼前不见物。恰和白衣蓝眼人那里相反。我想坐起身,才抬了一下腰,脑门便“嘭”一下撞在了硬邦邦的什么东西上,磕得我又疼又晕。待缓过神来,沿着四围一摸,发觉自己正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狭小地方,伸不开胳膊直不起腰,气闷非常。拍了拍,困着我的东西……好像是个木头柜子;闻了闻,新鲜的木材味中,夹杂着古怪的气息。
我不知怎得,突然意识到,他妈的,这是进了棺材了!
何人如此草率?老子还没死呢!我凝神聚力,双掌齐发,“嘭”一声打向棺材盖,以为会有黄土流进来,不曾想,棺材盖飞走了。庆幸,棺材并没入土,但也没有见到刺眼的强光,只有泛黄的微光照进来。我警惕地慢慢坐起,四围一看,吓了一跳,左右各停着几具棺材,我正坐在其中一个里面。这似乎是个义庄,外面夜色正浓。我愣了半天,缓过气来,翻身跳出,恍惚间,听到院里传来一声喝骂:“胆大包天的臭贼!不怕损了阴德?死人有啥好偷的?日你姥姥地!”来者挑着灯笼骂进来,推门,看到脚下的棺材板,勃然大怒:“你姥姥的!还把棺材板掀地上!不怕遭报应?你妈……唉哟!尸首嘞?!你姥姥的,连尸首都偷!”
骂了两句,扭头侧脸,对躲在门背后的我冷嘲:“出来吧!还躲你妈个啥?来的畜生们,都是藏门后!你也不知道换个地儿!”说罢,举着灯笼转身照过来。我没处躲,只好从门后走出来,还没开口,却把那货惊得一弹。
他扔下灯笼就跑:“姥姥呀!诈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