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城报丧后第二天清晨,我就赶去百鬼岭找吕大师。入山的时候,丐帮“关口”处,一老一小还在守着,竟没饿死!我看着瘦骨嶙峋的俩人,心生无奈:“刚过了年也没多久,你俩饿成这鸟样,说不过去吧?!山上的人不管你俩?”老叫花牵着缰绳一个劲哭:“帮主对我们关心备至!实在感人肺腑啊!哎嗨嗨哟!”我以为他疯了,转而听小叫花,他说:“帮主,前两天,王大麻子说,换了帮主,今天你就来了。山上他们盖房子,想给我们吃,也啥没吃的,就吃不饱。”老叫花擦泪感慨:“我俩饿着不妨事!守好关口才重要!”
我暗啐一口,早说不必再守,俩人嫌我当时不是帮主,不听,眼下饿扁,活该。这回,我名正言顺了,严令:“本帮主下令,以后你俩去东岳城,此堂口,咱不要了!”俩人欣喜若狂,吃了我给的水粮,踹倒茅房,携手奔去。
上山。吕大师一早出去了,让我扑了个空。王大麻子带人到远处砍树,早早也走了。边掌门一家招待我吃早饭,我问起他们缺吃少穿的事儿,饿瘦了的边掌门叹道:“盟主当了大官,咱们也受了招安,就不能再干老本行了……可朝廷的给养,一来不及时,二来不太够,又是青黄不接的年节,兄弟们,挺难的。”我责道,怎么不跟我说?边掌门道:“盟主新婚,兄弟们已经沾了光,不敢添乱,咱这么多朝廷命官,已经吃朝廷了,还要吃盟主,实在没脸!开春已播种,年景好的话,过几个月就能缓过来。”我心中突然觉得可笑,半开玩笑地问:“边大哥,看把大伙儿煎熬的,你觉得当土匪好还是当官好?”边掌门脸色一凝,半天才憋出一句:“大人!下官已经痛改前非,恳请大人明鉴!”我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大笑几声,却发现他是认真的……不由得心下一阵难受,连说三次“我是闹着玩的”,他才战战兢兢地半个屁股落了座。
“伴君如伴虎”这话不假,或许因此,文盟主变成了狐假虎威的文大人,连出生入死的百鬼岭群雄都对我有了隔阂。看来江湖跟皇权一比,就是个屁;武功跟军权一比,也是个屁。我骨子里,真不爱跟沈剑搅和在一起,但又知道,不跟他搅和,日子还不如现在。为了媳妇、家人和升天的鸡犬们,我就搅和吧。
已然竭尽全力却仍显寒酸的早饭后,吕大师回来了。我起身出去相迎,见他手里拿着几株嫩草,赶忙问询。话还在喉咙里,就听吕大师曰:“这个?不是不是!这是我随手摘的,今儿出去找到几亩好地,草长得不错,可以种点菜。盟主,身体怎么样?”他奶奶的,果然不关心盟主的死活。
我笑说,刚死了一趟,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这不赶快来找你救命嘛。吕大师笑到一半,看出我不是开玩笑,低头看草:“惭愧惭愧,我是下毒杀人的,真没有救人的本领。”我不中计,循循善诱,让他回忆一下师尊们有没有什么失传的医术,以吕大师的悟性,准能自成一脉。吕大师摇头:“真没有,都失传了我咋回忆?”我说你倒是想想办法,你师父肯定是个神医,你师兄弟二人联手,总能救我一命!
围过来的好汉们也七嘴八舌,让吕大师救盟主,他们唯恐靠山一倒,官复原职。吕大师沉默一会儿,盛情难却,邀我进屋,给我号脉。
“盟主,你最近吃过什么药?”吕大师号了一阵,发问。
“就是你师兄开的那些调理脏腑的药,还吃了一颗少林大还丹!”
吕大师沉思一会儿,伸手在我咽喉处按了按:“盟主生病,原因是武功相克、操劳过度、心肾不济,导致身心衰败,吃我师兄的调理药物尚可,但切不可再服大还丹之类的药,不然难免再次昏死。”原来是大还丹的问题……我说我不吃就是,继续问他,怎么我死了还能回魂?
吕大师翻出一本古书,给我看了些记载。回魂的事例虽然少见,却也有过。“盟主寿数未尽,自然活过来了。”解释的好牵强。
我没说蓝眼珠白色人影的事,谅他更扯不清。我苦笑道:“要这么说,我武功不能使,药物不能用,烟酒不能沾,女人不能碰……那活着还有啥意思,坐着等死呗?”
“倒也不尽然,我在蓬勃的时候,跟西国医士威尔逊聊过,他说西国有开膛破肚、更换脏器的医术,令人难以置信,盟主脏器受损,或许,剑走偏锋的话,西国的法子能治好你。”吕大师撂挑子的本领,跟下毒的本领一样高明。我将信将疑,在我心里,那个西国医士就是个骗子,不过他的眼珠子……发蓝。越想越觉得,幻境里的蓝眼珠子,跟威尔逊的就是同一对儿,莫非……
吕大师见我沉思不定,也不打扰,说去厨房看看,中午要亲自下厨,给盟主做顿饭,群雄跟去。我看着他留在桌上的几株嫩草,心下唏嘘,觉得自己以往自诩武功天下第一,实则生命还不如野草顽强。思忖一阵,下定决心,如果常大夫和御医们一个月内找不出法子救我,那文某人就要弃了中土,返去蓬勃。横竖是个死,不试试怎么甘心,万一那眼珠子真是威尔逊的呢?
午饭时候,王大麻子等人回来了,见了我很高兴。但大伙吃的很不是滋味,一来我不能喝酒,没法尽兴;二来大伙可能觉得以盟主的身板,吃完这顿,还有没有下顿,尚不得知。我的喜庆宴和丧气宴,时隔不足一月。
半饱,宴毕,人寡,茶淡。我起身告辞,让大伙有困难一定找我,并百般嘱托吕大师费点心思。诸位饿兮兮的大人拱手相送,托我向皇上皇后问好。
妈的,白来了,回宁城吧!
……
(上回说得尴尬,这回,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威尔逊先生托身的蓬勃岛,眼下乃是中土的敌人。若我请威尔逊开膛破肚换脏器,他划开给不给缝上还另说呢。这事儿只得再想想,首先不能把他杀掉。我一直叮嘱众人,到了东海,有机会开炮的话,一定避开蓬勃岛主战船,别炸死老子的乔舒雅。众人遵命,称赞我仁义、重情,其实小乔在不在船上,我不知道,拿小乔唬他们而已。甚至连威尔逊在不在船上我也不知道,万一在呢?总之不许乱炸,别把我的一线生机炸没。水寨的渔夫帮主把我的命令传给了所有的船只。这有点多余,凭他们那些鱼叉,是不可能扎沉蓬勃主战船的。
前几日,我奉旨前来丁家洼,组起二流子水军。监督修船之际,顺便到水寨做客,应群匪之邀,说了一通东海形势。被我亲手扶植起来的渔夫帮主,听说有仗要打,不知脑袋里卡着哪根鱼刺,非要跟着凑热闹。我笑道,不是兄弟不讲义气,但就以咱这些小渔船,那去了就是以卵击石!渔夫帮主却说:“盟主一声令下,咱家万死不辞!”见他有心送死,我不好回绝,便提出先看看水寨的船只。
渔夫帮主领路,带我看了看。大小船只统共六七十条,劫道还可以,打仗却不行,没有一艘能入眼。不由得想知道,他到底打什么算盘。渔夫帮主憨笑道:“咱寨子里,原先每年都有官员来说招安的事儿,但是以前的那个皇上,更想招安浅沌河的水帮,所以给咱家的价钱压得太低,我们就一直没答应。后来吧,有了新皇帝,浅沌河的招了安,可咱家招安的事儿却黄了!把我急的呀……盟主,咱寨里老老小小这么多人,不招安,实在没活路啊!”
我心说,招了安也没活路。我心知肚明,沈剑那货精明得很。丁家洼的水贼看着势众,实则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没威胁,也没用处,招安了还得养,大米朝的米又不是天上掉的,哪儿能拿来养那么多匪类?不如置之不理的好。但我不能这么跟渔夫帮主说,只是劝他还是别跟着了。可那货一根筋,非要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以换取皇上的青睐。我看劝不住,心说好吧,人多势众,去了装装样子也算。
于是当时答应了。
……
于是现在后悔了。
我们的战船行驶快,水贼的渔船跟不上。海途遥远,一路走走停停。今天已经四月二十了,今儿傍晚才能抵达东岳城海港,妈的,战机早已延误了。)
……
那日,白走了一趟百鬼岭,回到宁城,跟莲花和凝玉、三姐妹见了面。她们的欣喜完全不能改善我的心情。我没提自己死里逃生的事,免得她们担心。当晚,我把所有对我来说有毒的药,都束之高阁,不再随身带着,免得我哪天昏迷,她们像乔舒雅一样给我乱用,落个杀夫的罪名。
之后,面圣,禀告,给文有仁讨了点虚名,给杏花大嫂讨了点实惠。让衣冠禽兽文有礼也如愿以偿,可以跟妓女和流氓文人们继续厮混。
我上朝装逼,下朝歇息,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忧患的消息就遍布朝野。先是西域雄狮荆景雄在菠丝国的支持下发动叛乱;随后是菠丝诸国联兵入侵;然后就是东岳城被牛球国占领,黄明柱一家三口殉国,东海停满了牛球、蓬勃战船。
随即,中土举国备战。调军、招安、征兵、纳粮,是个男人就派去。听闻,连胡大屁等人都被征召入伍,秀才大将张明达督军,固守安城。浪荡山、迷茫山、百鬼岭的匪力合并,赶赴西关,由新委任的守关大将文有义调遣,与朝廷军力互成犄角,文老二终于硬了。丐帮秦大有老帮主指派十几个副帮主,各自带队,全大米朝的乞丐都承担眼线,并做后备,军力不足时,强壮的上战场,老弱的出苦力。原城主府的外围兵力,与其他几路兵力在东岳城附近集结,准备攻城。各路水军在位于长江入海口的第二大港口集结,先我一步,赶发东海,准备水战。我勉为其难,收拾一些渣子,搞了个“三流水军舰队”慢慢划去,大概能吓唬吓唬活人,打捞打捞尸首。
沈剑有国仇,黄小雨有家很,他俩却谁都不去打仗;我呢,国仇家恨都没有,却被派去打仗。真他奶奶的。
……
(东岳海港快到了。敌国占领东岳城已经超过十天,也不知城里情况如何。收笔,收拾,打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