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景雄大声跟西域官员吵:“这是干啥!他武功厉害得很,我都不敢惹他,你们找死不要拽上我!啥?菠丝人要抓他?那让他们自己抓嘛,咱们不要乱嘛!快把人撤了!”西域官员听不进,惹的荆景雄直骂娘。
老白丈人的脸色白了:“有智,他们是抓你还是抓我呢?我的钱可没几个啦。”我心说丈人您可真把自己当回事,笑着安慰道:“放心吧爹,他们不是要你的钱,是要我的命哩。”老白刚松了半口气,听明白后倒吸了回去:“啊?那可咋办?!哎呀娃呀,我闺女害了你啦!写封休书再……”话音未落,我便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快趴下!放箭了!”
只听得帐外突然箭声如群蝗过麦地,从四面八方射来。若在屋外,以我天成派的武功,即便功力未愈,也能震走箭雨把人全部救下,可惜身在账内,人多地窄,西域劲弩又从近处发射,完全不给我大显神通的机会。我按倒老白,枝枝扫倒文老五,叶叶放倒白大少,边掌门放任身边的啄木鸟不管,自顾抱头躲在桌后。人还在动,箭已经穿了进来,没来得及趴下的白家老小十几口,多被射中,死伤在地,啄木鸟肩头中箭,登时叫骂起来。老白见家人受戕,气晕过去。一摸心脉,应无大碍,我顾不上救他,知道再不出手反击,第二轮就射进来了。
我一下弹出去,刚出帐篷,不待脚跟落地,便发现了西域官员所在,只见荆景雄正怒不可遏地揪着他的领口,抬手要打。我无影无踪地闪过去,一把抢过,掐着那家伙的脖子:“让他们住手!不然立刻要你的命!”荆景雄手里一空,懵了半下:“嘢?人呢……啊!我就说不要惹文有智!你看看,认栽了吧?呀,我家老白呀!”说着便要冲进去救人,被手下拽住了。我逼西域人就范,西域官员叽咕了一声,听语气还挺拽,翻话的随从也不跟我说说啥意思,我正要开口问荆景雄,却见他面色惊慌地喊了句“可你娘”便趴下了。我也在西域人的弓弩转过来那一刻明白了,西域官员要跟我同归于尽!
一不要脸,二不要命,这帮狗东西!我豹眼一睃,朝我拉弓拽弩的有几十人,提刀掣枪的有百余人,想必帐篷那头人数也差不多。还来得及。我一把扯烂西域官员喉头,在横飞的血滴还未落地、第二轮弓箭还未射出之前,抽出西域官员腰间的弯刀,“唰唰唰唰唰”……大概听起来也可能只是“唰”的一声,把围着帐篷的一圈弓兵全部杀死了。荆景雄趴在地上瞧得真切,权衡利弊的速度不比我杀人慢,立刻高喊:“荆老大的娃们!杀西域人!杀西域人!”被百余刀枪兵隔在最外围的放羊娃们,听到命令,毫不迟疑,立刻动手,从背后突袭,把西域兵们宰了不少。然后军营大乱,不知几个什么蔬菜小国的杂兵,看到荆老大的人马跟西域兵马打了起来,可能往日就有仇怨,也互相打杀起来,万余人疯了一般火拼,箭如飞蝗,喊声四起。
我和荆景雄趁乱带着各自的人手杀出营地,冲了一阵,在远离争斗之地停下。顾不上说话,我抱着吐血的枝枝飞下马:“枝枝!你醒醒!你……”一看,满手的血,再看,枝枝的心口已被射穿,人已经快没气了。
“五哥受伤了!夫君!”叶叶喊着跑来,突见枝枝如此,话音骤停,泪立刻滚珠一般洒了满脸。枝枝出气多,进气少,使劲抓着我,有话要说,我凑耳过去,听到一句:“夫君,你们好好活下去……离开中土……”再听,嘴巴还在动,却没音了。在我的心碎掉的刹那,她气息一散,脑袋就垂了下去。我送给她的发簪,掉落在地。叶叶大哭不止:“姐姐!姐姐啊!”
我看向她,心下发颤,发抖着问:“是不是因为救……”叶叶眼中带着泪和怨,看向不远处的文老五。我的心被狠狠地捣了一下!我抱着枝枝,愧疚无比,朝文老五看去,只见他被胳膊受伤的啄木鸟扶着,喉头处,插着一根砍断了尾羽的箭。叶叶把枝枝渐冷的身子从我手中抢过,哭着劝我去看看五哥。
我又后悔又矛盾,又怪文老五,又怪自己。走过去一看,文老五嘴鼻冒血,喉头起伏,痛苦难当,呼吸间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琢木居士肩头的箭没了,伤口淌血,脸色惨白,嘴唇发抖,见我过去,力气不支,自己也倒了。我扶住她交给毫发未损的边掌门照顾,看了看平躺在地的文老五,抓着那段箭头正要拔,荆景雄喝止:“不敢瞎拽!箭头带钩子!拽错一下,人就死了!”他刚跟老白说完话,恰好走过来,及时制止了我。查看了伤口,荆景雄用一种很古怪的手法,把文老五喉头的箭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边给他敷药,边说:“这都不死,真是命硬!”旁边有个小放羊娃说,是那位姑娘替他挡了一下,穿过姑娘的心口才扎了他喉头,不然他肯定得死。
文老五使劲转着眼珠看向枝枝,想说话,嘴里却只是在冒血泡:“咕噜咕噜,咕噜噜!”我看着枝枝,想起跟她短暂的夫妻缘分,心堵得要死,捂着文老五的嘴,恨道:“快他妈别吟诗了!老五,我媳妇,枝枝,为了救你,死了,死了!你他妈当啥吟游诗人?你说你当啥吟游诗人!!”文老五的眼泪,哗哗地流。
我正在哭,听得边掌门说,这女人不行了!我说不能,她肩头中箭而已。边掌门却说,那支箭扎穿了肺。琢木居士吐血,呼呼喘着粗气,古怪地笑着对文老五含含糊糊地说:“文有礼,我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的诗,真的很烂!”文老五还在流泪,气得鼻孔喷血:“咕噜噜!咕噜噜噜!”那女人却又悲伤了,呼呼地说:“有什么差别!都是灰烬!文有礼,不管如何,你爱诗文,就是诗人。可惜你我都是累赘,于事无补,呼……下辈子,咱把酒赏月,我绝不笑你……”啄木鸟说到此,哇哇吐血,气绝而死。文有礼落泪如雨,呼呼噜噜地哭,大约在吟诗,我觉得,一定是首好作品。
我请边掌门照顾文老五。我去看我的娘子,我扶起哭泣的叶叶,我抱着枝枝的尸身。
黄沙远日,又热又冷。好久都没人说话,都在各自舔舐伤口。
后来,老白醒了过来,抱住个死去的女子哭得跟泪人似的:“小婉呐!你咋扔下我走了呀!你让我白头人送黑发人,呜呜呜,咋这么狠心呐!”正在缅怀亡人的白大少有些不高兴:“爹!我娘当年死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哭过……”老白哭道:“这个也是娘!年轻就不是娘?她肚子里还怀着你弟呢,哎嗨嗨!”
……
悲伤永无尽头,活人还有路走。荆景雄邀我一同西去,我怎么可能答应,谢过他的好意。他叹息着跟我告别,带着放羊娃和老白一家回绿洲去。老白临走,托我好好照顾莲花,还避开白大少,悄悄跟我说,家里地道中藏着些金银珠宝,让我跟莲花拿着用。我心说现在那玩意还有啥用,人能活下来再说吧。我谢过丈人,道别之后,老头白发飘飘地跟着荆景雄走远了。
我们几人商议,此刻荆景雄的营地里,西域人极有可能已经打杀殆尽,元气大伤,应该在其恢复之前,带群雄试试这个缺口,看能否逃出生天。商定后,我们策马飞驰,往营地方向冲去。避开主道跑了一阵,突然远远看见营地烟柱冲天,大觉不妙!天空晴朗,别处的西域人肯定也看得真切,消息肯定已经走漏。唯一的优势,在于他们一盘散沙,不见得会立时派兵占领,就算派了兵,看到自相残杀的状况,总会互相怀疑,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事实上,在我们回去的路上,西域人已经散得光光的,连一队游骑都没遇见。
……
回到西关镇,在地洞里当缩头乌龟的群雄,得知文将军的夫人殉国后,有血性的纷纷请战,没血性的也嗷嗷叫嚷。边掌门把军情说与众人之后,我看向摇扇团,摇扇团众人看向赵半山,赵半山把光秃的鸡爪扇子一扔,不假思索道:“文夫人先行壮烈,我等好汉本该以死相报,跟西域人杀个痛快,但那样一来,岂不是辜负了文夫人的牺牲?!各位英雄,听文将军号令,咱们先冲出重围,再施展拳脚!关将军的仇,文夫人的仇,咱们迟早要报,或许在今天,或许是明天,兄弟们,整军出发!”
“好!!!”众贼齐齐高呼。
于是备车,带着亡人伤者,率了贼将寇兵,一千余兵马整军出城,往西北急去。路上,烈日不顾人心正寒,只顾暴晒不休。叶叶累了一路,哭了一通,眼睛本就不舒服,又被阳光照射,几乎睁不开,不一会儿,趴在马背上睡着了。我把她抱进文老五的车内,让押车的王大麻子照看好。
本以为能抢一步悄悄过关,谁知还是慢了。不待我们走到营地,便发现身后黄尘卷起——菠丝人追了上来。